如果,在一起可以不孤独。如果,在一起可以抵御闪电与雷声的恐吓。如果,在一起可以有温暖的手掌呵护。那么,就在一起吧。
《修罗城》即将完稿,时光已经进入8月,雷雨频频出现,那霎害怕,每天早晨都会抱着笔记本去慢慢吧,坐在角落一边喝Silence泡好的乌龙茶,一边码字。偶尔,会沉入什么思绪都没有的放空状态。Silence就在她的电脑上装了小游戏,供她无聊的时候玩。
晚上,浮清团的人依然会聚集慢慢吧的制作室,专心对付《修罗城》服装、道具的收尾工作,剪子、镊子、尺子等工具,各种各样的纸,五颜六色的线,剩余的布料边角堆了一地,缝纫机嗒嗒嗒的忙碌声音在做最后冲刺。
厉夏绝口不提已经被降职的事,所以除了拓也,谁也不知道。凉介也会来,只是不再跟那霎说话,也没有再拿新一期的漫画稿给她看。终于,厉夏观察凉介和那霎几个夜晚后豁然顿悟,他们的关系已经荡然无存。她憋闷的嘴角又再一次扬起得意的笑容。
安葵越过缝纫机,把视线盯在那霎脸上小声问:“你们不假装了?”
“没必要了,Silence知道了。”
“你接受Silence了?”
“暂时没确定。”
“其实女人应该找个心智成熟的男人才有安全感。”
“这是你的自身经验?”
“可以那么说。”
话题戛然而止,貌似进行不下去。那霎忍不住望了望柳漾,不禁揣测柳漾能给安葵安全感么,或者柳漾也不会成为安葵的最终吧?
凉介终于利用几个午休时间从一大堆音乐中千挑万选,确定了《修罗城》的背景音乐,首先截取《大奥》中的《炎上》做开场乐,而后是一段KOTOKO 的《Face Of Fact》,结尾谢幕截取于《天使禁猎区》的《ForcedDimension》。试听之后,大家一致赞同,提了几个演出顺序方面的建议。厉夏便着手根据音乐编排整体的舞蹈动作,看似浩大的工程,对她而言却是轻车熟路。没几天厉夏就将初步的走位、出场顺序安布妥帖而清晰,并且编排好两小段迦萝与陀炎以及修罗城主与迦萝的双人舞,穿插其中,引领出两段最恢宏的部分。
周六一大早,所有的服装和道具都已经完工,大家兴致勃勃带上新鲜出炉的角色服去拍摄《修罗城》的平面照片。拓也跟朋友借了摄影工作室的场地,因为外景天气太热,所以打算先拍内景,过阵子再出外景。
各自换好自己的衣服,戴上假发和彩色瞳片,再由负责化妆的成员给各个角色上妆,戴假睫毛。紧锣密鼓的摄影前准备工作进行到尾声,饰迦萝的白言言才姗姗来迟,尔后拉着厉夏去一旁窃窃低语。几分钟后,厉夏拍了拍手聚拢大家宣布,因为白言言下月要去外地进修六个月,所以没办法参加《修罗城》的COS 比赛了。
迦萝的角色悬空,穿着修罗城城主服,顶一头紫色卡丝长发,瞳片发出微紫色光芒的凉介问了句,该由谁出迦萝。厉夏深深看了眼拓也,他便心领神会,推出厉夏,因为只有她没有任何角色。凉介担心地问了句厉夏公司的事多,能兼顾么。厉夏语调积极,飞快答:“能,而且最近公司不忙。”
再无人异议,于是迦萝的角色顺理成章落到厉夏头上,连带着白言言的服装、道具,以及早已准备好的暗红色瞳片。安葵在厉夏套上服装时即刻取出针线包,三两下就替她将腰部改到恰好。
拍摄还算顺利,除了那霎和柳漾一开始无法进入状态,其他人再怎样都已经合作过多次,能达成默契。全部完成时,恰好傍晚时分。大家提议为白言言饯行。那霎没有去,直接卸妆后回慢慢吧做《修罗城》的最后冲刺。
Silence也不在,暮色沉沉,因长时间伏案打字,那霎的左手小指隐隐作痛。她停下翻飞的十指,对着窗外愈加黑暗的天空发呆,思绪里,外婆去世之后的所有画面一幕幕疯了般闪现,她克制不住,摒弃不了,也塞不回去,绝望与无力笼罩住整个身体。周遭的暗沉与死寂骤然令她害怕,她奔去开亮所有灯,拉落所有落地窗的垂帘,然而,孤独好比一条冰凉、恶心又恶毒的蛇,悄无声息缠绕住她,越瑟缩,越翻搅,缠得也就越紧。
怎么也驱赶不了的疼感,那霎的手指神经质地颤抖起来。手机就在旁边,即使翻开通信录辗转几次,还是艰难地放弃。无望地寻觅到的停靠码头又有多坚固,只不过谁也无法不给谁失望。
就在此时,Silence推门进来,问那霎怎么把窗都遮盖了。等他留意到那霎的不妥,急急蹲下身,捉住她的双臂不安地询问。
那霎在他眼睛里读到了温热的关切,她的心顷刻软弱,像一副脆生生的骨架,摇摇欲坠,随时分崩离析。泪水不由自主在眼眶内膨胀:“对不起,我不想哭,可不受控制。”
Silence的手指滑过那霎面颊,出奇地暖。他把那霎的手放进手掌中紧紧握住,那一秒,世界似乎安好了,春暖花开了。“我们,要在一起么?”把一个女子握在掌心的男人轻缓地问。如果,在一起可以不孤独。如果,在一起可以抵御闪电与雷声的恐吓。如果,在一起可以有温暖的手掌呵护。那么,就在一起吧。那霎点了点头,即使,她还不知道怎样才算幸福,怎样才会幸福。她还是点头答应下Silence,生活如果能够让人随遇而安,也是值得慰藉的事。
得到肯定答复的Silence释然而笑,样子很欣慰。俄而,他面孔上的喜悦又忽然蒙上一层忧悒与担心。他想起曾经无声无息走掉的未婚妻,心坎的忐忑再一次躁动起来。
安葵情绪憋闷,走进那霎屋子时轻轻说:“厉夏被降职了。”那霎从屏幕后面挪过眼睛,端详安葵:“你在为她鸣不平?”“我不知。但确实不痛快。”拓也在白言言的饯行会上被厉夏冷落,独自灌了不少酒,是柳漾送他回去的。回去的路途上说了很多,譬如他的真心,譬如他的等待,最后说漏了厉夏被降职的事。柳漾旋即告知安葵。
某个夜晚稍稍吹过风,夏末的凉爽渐渐崭露头角。安葵和历夏平静地坐在一起,这是那么多年纠缠下来,第一次,没有凉介做夹心饼干。其实从一开始,她们的友情是诚恳而真挚的,只是许多年的不知所谓,致使抛弃掉最初的无邪,安葵想来这一路,多少有一些可笑。
“能告诉我怎么回事么?”
“来看我笑话?”
“看你笑话又何必问你内情?直接笑就可以了。”
历夏没有即刻接话,她起身去取了两罐可乐,自己拉开一罐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一半。
安葵不觉想起高中时候的历夏,每天中午都喜欢坐在学校楼梯间的台阶上,习惯大口大口喝可乐。她说安葵你知道么,这样喝可乐才爽。安葵跟着她试,可乐从喉咙中流淌下去,居然有一种类似疼痛的奇异感。
生活兜兜转转,还是有没变的事物固守原地,顺利啃噬去岁月。安葵也扬起头大口大口吞可乐,低下头,眼泪侵袭上眼眶。就在俯仰之间,感伤油然而生。
历夏没有看见安葵的变化,她的目光聚焦在易拉罐上,开始轻声诉说那次职场风波。其实,深谙职场种种残酷与规则的她,也不是没有厌倦和心凉,只不过,“江湖不相信眼泪”一句话便已经打消了她所有流露真情绪的念头,更何况,她从来都怕输,只允许自己强大,而非弱小。
“一定有人从中作梗,栽了,也只有认了。我会卷土重来。”她愤愤地说。
“我参加了今年10月的服装设计大赛。”安葵好比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不如你也来参加吧。”
仿佛难以置信:“什么?”
“全国性的比赛,赢了对你有好处。至少可以证明你有设计才能。”
“设计靠的是天分跟灵感。”历夏更正道。
“你老板为什么降你职?”安葵云淡风轻的口吻反问,“以为你江郎才尽要靠抄袭别人的点子,不是么?”历夏始终咬着嘴唇不说话,安葵顿了顿,“那么你为什么不证明给他看你没才尽呢?获个大奖比在公司即使做出好设计也被总监压制来得强吧。”
安葵的话语有几分道理,激励起历夏的斗志,她决定和安葵一起参加比赛,她们再一次成为竞争对手。“你确定你们的关系会在这次比赛之后变好?”那霎听完安葵的讲述,奄然问出这样一个疑惑,说白了,那霎很怀疑。而安葵所抱着竟是自己也一头雾水的信心。
那霎将《修罗城》完稿,拓也说不用交去公司,只要发送电子稿进邮箱就可以了。可是,那霎发送之后,拓也一直没有回音。那霎在电话里询问是否收到稿子。拓也惊讶:“你发到信箱了么?一直没收到啊。”
没辙,那霎继续往拓也信箱塞,塞完一次询问一次,如此反复三次,拓也总算说收到了。
这让那霎舒了口气。即使心头有小小的不悦,也被成功发送而产生的莫名成就感抹杀。
然而,两周过去,发送的文稿犹如泥牛入海。那霎看着手机上拓也的号码,迟疑了一阵还是拨通。响了许久,拓也才接听,在那头表现出很忙碌的姿态,语气中满是搪塞。第二次打过去,被告知他在开会。第三次,无人接听。第四次,拓也终于说稿子已审,在跟画手洽谈插图事宜。
那霎挂断电话,差点烧穿胃部的怒火稍稍平缓,却情不自禁质疑。她给凉介电话,从头至尾将事情叙述一遍。隔着听筒,谁也看不见谁的表情,但是凉介依旧说:“那霎,你担心太多了。”
哪怕凉介让她不要思虑太多,那霎始终放不下心头的沉重,拓也的态度模棱不定,而询问与答复这件原本很简单的事仿佛变得一波三折命运多舛。那霎直觉自己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这份直觉促使她忐忑不安。
果然,再一个星期后,当那霎拨拓也的电话追踪插图情况时,却一连几天都只听到用户已关机的提示声。拓也一抹尘埃一样销声匿迹了。
那霎立刻奔去凉介家,现实与她的预感对应重合起来。这着实令她无端地微微激动,手指在翻号码时变得僵硬不灵活,对着刚接通电话的凉介嚷:“你快出来,我在楼下!”
她收好电话,在楼下神经质地来回踱步,十足一个情绪小小失控的人。凉介连鞋都顾不得换,帅气的人字拖在水泥地板上发出从未有过的急切声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那霎一把攥住出现的凉介吼。
他也跟着焦急起来:“怎么回事?”他捕捉不到那霎的视线。
“他不见了。几天来都关机,短信也不回。他故意耍我的!”
“什么?”暂时没有搞清楚那霎说的是谁,但转念间又想到了,“你是说拓也?不会的,实在找不到我们可以找去他公司。那霎,你有合同的。”
那霎这才想起那纸合同,得以镇定一下情绪:“那,你,帮我找他吧。”她想了想,还是将这个任务推到了凉介头上。
凉介单独见到那霎虽然微微尴尬,却也答应替她找到拓也,毕竟,是他带着她去签下的这张合同,他应该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况且,他恍然了悟,自己实在无力反驳那霎的任何,包括之前,不论她提假装恋爱,不论她说到此为止,他都吐不出半个不字,这是安葵也不曾赋予过的情愫。他好比一个机器人接收到指令就言听计从,无可反抗。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克制自己尽量不去找那霎,而面对那霎的主动求助,却着实令自己轻易地溃不成军。
这些心路历程,那霎是不会了解的,她的强大之处只有凉介一个人洞悉。
过了好几个小时,那霎终于平复下心绪,去慢慢吧帮Silence打烊,顺口说出拓也的事,说自己去找过凉介帮忙了。
她并没察觉,一向心思缜密的Silence面色愈来愈难看。突兀地,Silence把一只玻璃杯掉到了地上,清脆的声音侵扰了那霎的宁和,才抬头惊觉他的脸色比墙壁还灰白。她不解地看着Silence,听他抱怨起那霎居然背着自己去找凉介。原本细不足道的东西被瞬间放大数倍。那霎起身,摆出丝毫不留恋的架势走向慢慢吧门口。Silence慌乱地追上来,迅捷地从背后拦腰抱住那霎,手臂强而有力地紧扣,头挨在她肩膀上,喃喃着:“别走,别走。”“你知道我是谁么?”那霎平静地问。
Silence毫不错乱地喊出那霎的名字。
“那么你知道你刚刚在说什么么?”
“对不起,那霎,我不想失去你!你别走!”他用近乎哭的语调小声道歉。
那霎读懂了Silence的意思,读懂了Silence已然患得患失的情绪。不言而喻,当他步入一段新的恋情,那些潜伏的畏惧汹涌而出,他依旧没能走出从前的阴影。那霎叹了口气,转身望住Silence,那么深那么长久地凝视,仿若看到他心底不为人知的不自信与忧愁。
只不过,那霎什么都不说,俯身在Silence怀抱,就像所有的干戈,一个拥抱便能冰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