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霎从喉咙深处发出由衷的鄙夷声:“你以为你就深爱凉介么?你只是不服气输给安葵,现在又输给我,你最爱的人无非是自己。那些真诚的东西,你这般肤浅的人是永远不会懂的。”
拓也正在开会,手机急切地振动起来。他低头看号码,是厉夏,心间最隐秘的地方忽然急切地躁动起来。他坐立不安,终于,不顾老板还在严肃地历数公司存在的问题,他霍地起身退出会议室,在寂静的走廊上接通电话。那头的厉夏哭得不可遏制,哭声钻进拓也耳朵,刺痛他的耳膜,瞬间要窒息一般。他深吸一口气,没问厉夏为什么哭,只问了厉夏在哪里。尔后冒着丢工作的危险冲出公司。
广场上绵延的阶梯中段,坐着厉夏,孩子一样扬起满脸的泪。拓也被她楚楚可怜的姿态击溃,鼻子酸胀,眼眶立时红了。他挨着她坐下,阳光炙热,分不清楚汗水还是泪水的两张面颊带满各自不同的哀恸。
几分钟后,历夏抹干眼泪,拓也站起来,强行把虚弱的历夏抱在怀里:“再晒下去你会中暑的。”
她不反抗也不说什么,任由拓也将她带去隔了一条街的冷饮屋。面前的七彩冰开始一点点融化,可是谁都没动一勺。其实这样的反应并不像历夏,拓也记得那次,因为那霎跟凉介宣布在一起,历夏那般疯狂地在酒吧滥饮,拉着他混进舞池旁若无人地狂跳,长发在她身后纷乱地散开。她的样子,令人心疼也令人畏惧,不知下一秒会出现怎样疯狂的行径,那时候的拓也根本无法制服历夏。然而现在,截然相反的表现让拓也再次心疼且比之前一次更为心慌。某些时候,沉默并非好事。
“告诉我出了什么事?”终究还是耐不住煎熬,将疑问吐出胸膛。本以为会有疾风骤雨,却听见那般平静的语调,只因哭过而极其沙哑地说:“被降职了。”拓也瞪大眼睛,仿如听见一个天方夜谭,在事业上一向强大的历夏居然会被降职?是被人算计了。职场的纷纷扰扰就如一个大江湖,不相信眼泪不相信善良不相信朋友。这些,对于历夏而言,早已摸透,只是,她亦有老马失蹄的时候。因为一件设计,她给老板看的前一晚,网络上早已传遍了,并且匿名人扬言自己是新人,设计是他做的,却无奈被某些无良上司抄袭去了。说得有板有眼,并且还上传了设计原稿作为证据。而历夏却对此一无所知,第二天还信心十足地站在老板跟前做推荐。直至老板毫不客气地制止了她,并且从电脑上翻出了那个极受关注的网页。
这使得历夏哑口无言,任何辩解都显得无力并且让人觉得是在掩饰。因为在此之前,的确有一个新人拿着设计来找她,后来,她偷偷借鉴了其中一小部分概念,只不过,厉夏远远没预料到,网络上流传的设计竟与她的一模一样。怔在原地足足一分钟,老板丢下她离开,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网络平台产生的效应是巨大的,厉夏被降职警告,境遇变得捉襟见肘。她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凉介,只是拨了三遍他的号码,都被对方掐断了。第四遍,生生变成了关机。于是她想起拓也,就如想起她生命中最后一根稻草,果决地抓住。
时间静止在冷饮屋,仿佛面前的七彩冰将冰点传给了时间,自己却一点一滴融化。那一缕疼牵丝攀藤在拓也心间,似乎一夜间烧毁的一片丛林,只剩枯枝遍及,缠绕的蜘蛛丝纵横交错。
“如果不是那霎,安葵跟凉介分手之后,凉介十拿九稳都是我的!”良久,厉夏打破自己的静默。也许相比起来,凉介的拒绝更挫败厉夏,混乱的思绪找到怨恨的源头,义愤填膺的姿态好似旁观者对于不公平现象的伸张正义。这样的情绪传染给拓也,他亦开始讨厌那霎,不可理喻地萌生讨厌。
厉夏突兀地想起什么,飞快站起身奔出冷饮屋,落下拓也慌乱地掏钱买单,连零钱都没取便急不可耐地追出去。厉夏钻进一辆的士绝尘而去,拓也赶不上,也拦不到其他的士。他焦急地拨厉夏的手机,问她去哪儿。厉夏却摁断电话不予理睬。有些事,她想独自去解决。
那霎在慢慢吧,最僻静的位置,面前放着笔记本,她的手指却停顿在键盘上,一个字母都按不下。Silence过来,将一壶冻顶乌龙茶放在旁边。那霎盯住茶壶,记得第一次她见到Silence,就点了这味茶,事实上,并未列在饮料单上,而是Silence的私藏。
忽然,厉夏推开慢慢吧大门,不顾柳漾的招呼,怒气汹汹冲至那霎跟前:“告诉我,你不爱凉介!”
“什么?”那霎诧异地斜视她。
“你不爱凉介,你根本不爱凉介!”
“莫名其妙。”
“不是么?你真正爱的人是Silence!”她露出无端的胜券在握般的笑。
那霎蹦离座位。是凉介无意间跟厉夏说起过,那次Silence送去的银耳莲子羹,那霎所说的幸福又不是只有一种。恰好刚才,她混乱的脑海闪出这件事,瞬间了然其中的奥秘。她自以为那霎暗恋Silence又不敢表白,对凉介的感情只是玩弄,或者利用凉介。
孰知,Silence喜欢那霎,事实上安葵和凉介全然知道,并不是什么秘密了。
那霎从喉咙深处发出由衷的鄙夷声:“你以为你就深爱凉介么?你只是不服气输给安葵,现在又输给我,你最爱的人无非是自己。那些真诚的东西,你这般肤浅的人是永远不会懂的。”
字字尖刻,被那霎毒辣地刺中要害,她不过是来寻求最后一寸土地的,结局连连失守。厉夏输红了眼,一把将随手摸到的烟灰缸朝那霎掷过去,那霎不躲不避,任由烟灰缸在她脚边碎裂,四溅的玻璃片划到她脚踝上,留下一道血痕。那霎倏地扬起嘴角笑,诡异且令人悚然的笑。厉夏被那霎的笑弄得发怵,几秒钟空间变得鸦雀无声。
Silence厉声打破沉寂:“干什么在慢慢吧闹事!”
厉夏突如其来地哭,似乎她是受害者。Silence去安抚厉夏。那霎瞥见厉夏随随便便投入Silence怀内那一刻,心口一颤,脸色随之灰败。
柳漾上前察看那霎被玻璃刮伤的地方:“疼么?”没有回答,仰头,却见那霎面无表情盯着Silence和厉夏的背影,那种面无表情恰恰掩盖着她心间的翻涌。柳漾没有戳破,径直去吧台取了药箱,将那霎按坐在椅子上,给她的伤口消毒。一连串动作总算唤醒了状况外的那霎。
“刚才你怎么不躲?”
“想起从前,我拿三角尺砸伤小特……”嘴角再次勾起,那种似有若无的笑里携满忧伤。
“小特?哦,就是你弟弟,安葵有提起过。”
“嗯。”那霎低低地应。
“要不要我去换Silence?”
“得了吧!”那霎淡淡道,“我不爱折腾。”
柳漾没有再说什么,收拾好药箱回到吧台边。
Silence带厉夏走出慢慢吧门口,拓也就出现了。急切地飞奔过来,将厉夏狠狠拉进自己怀内护住,怒视Silence。无论Silence怎么解释是厉夏弄伤了那霎,拓也依旧愤怒,透过落地玻璃窗瞪那霎的身影。转身离开,他的心思渐渐偏离,初生一个邪恶的念头。他在厉夏耳边悄悄说:“放心,我会替你惩罚那霎。”
厉夏刷地抬头,眼眶里的泪水还没干,即刻涌满了探寻的意味。拓也接住她的目光,郑重其事点头。他想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必定不会让厉夏失望。
一个计划在他胸口迅速形成,甚至不需要聚沙成塔的过程便已经一蹴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