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感情,经常都是这样不公平。而即便不公平,也有人愿意追随,只是因为不舍得放弃,自以为很珍贵,几年后,才会恍然惊觉,那些曾经以为重要的都已经变得一文不值。
新年上来后的厉夏可谓春风得意。
一方面,凉介与安葵彻彻底底的分手给她带来契机,她坚信着走妈妈路线是绝对正确的,她把凉介的个性摸得比凉介自己还透。所以,当她新年里再次去看望校长时,校长便让凉介陪同厉夏去看电影以及吃夜宵。哪怕凉介有些勉强的情绪且兴致索然,厉夏仍是觉得一切井然有序地开场了。
而另一方面,公司的首席设计师走了,厉夏和其余五位设计师都处于同一水平同一资历,也分别获过一些小奖。六个人对那个位置都显得虎视眈眈。公司最后决定,让六个人花一个月的时间拿一套夏季服装系列出来,用设计说话。厉夏对此抱着必胜的信心。
只不过,跟凉介聊天找话题使她觉得挫败。她跟凉介说公司的事时,凉介置若罔闻。厉夏便煞住自己的倾诉欲望,急速搜索适合的话题。然而,她擅长跟校长聊天,却不擅长和凉介聊天。不论是关于漫画脚本,或者凉介公司正在做的动画,他都一副漠不关心的姿态。有那么几分钟,她甚至想丢下这个男子一走了之,可一想到经历了许多年的迂回路线才换得今日的成果,是如此来之不易,便隐忍了所有。她开始学习沉默,跟凉介对坐着陷入无限的沉默之中,还要保持双颊有微笑的感觉。
如果这样是在谈恋爱,那么这种恋爱谈得有何意义?
柳漾和安葵往来得密切了,听说新年假期里,两个人还一起去放烟火。这使那霎满意,她不再经常找安葵,她知道她有一段感情需要培养。因此,那霎会在某个天气晴朗的下午醒来时,戴上雪白的围巾和雪白的手套,穿上白球鞋,逛这座城市,狠狠地逛,活像一个旅游者。但是,谁都不会晓得,她在这座城市里已经待到第六个年头了。
在一座石桥上,那霎撞见凉介,偶然一抬头,就已经面对面站住。飞掠过那霎脑际的,是那次他们火爆的争吵场面,那之后,他们再没有这样不可逃避地遇见过。那霎倨傲地站立不动,视线毫不拘束地射向凉介,像极了处变不惊的狩猎者。结果,还是凉介先开口,他说对不起。那霎才轻微颔首问:“你在这里做什么?”“清静一阵。”回答的同时眼眶里装满无奈,他就是想避开妈妈和厉夏的夹攻。那霎不置可否地发出一个音节。“我知道你觉得我懦弱。但是,是我害死我爸的,我欠了我妈。”他低下头,眼角眉梢洋溢浓得化不开的悲哀。“你?”那霎质疑,她记得安葵跟她说过凉介的往事,那一场轰轰烈烈的火灾。他继续按自己的思绪说着:“假如我没有固执地要救兔子,我爸就不会死……”“那不是你的错。”那霎渐渐了解凉介,还沉溺在过去的阴影中,还在不断自责。
“你知道?”
“安葵讲起过。”
“安葵心情好么?”凉介的思绪被拉回到安葵身上。
“你应该去问她。再见还是朋友,更何况你们还在一个COSPLAY 团内。”
一个失落的叹息:“我不知道该不该,我怕我的决定是错误的。”
原来小时候发生的事件,还影响了凉介对自己的判断力,他害怕做决定,生怕一个决定引来一塌糊涂的后果。他是一个病人。那霎俨然明了为什么凉介会成为没有主见的人,因为他一直病着,不曾痊愈。
“带你去见个人,他可以帮助你。”那霎建议道,并且建议得不容人反对。
这个人就是Silence。那霎拽着凉介的胳膊,硬生生将他推进慢慢吧,推到Silence面前,突兀地说:“这个小孩需要你的帮助。”说罢,自己一溜烟跑了,活脱脱一只小老鼠。
厉夏消失了一个月,确切地说,是四个星期天。浮清团的成员依然每个周日聚会,只是,似乎无所事事,没有平面比赛,没有商业走秀,没有舞台比赛。厉夏就把团队完全丢给凉介,去爬她的首席设计师位置。
在第四个星期天来临时,几个成员因被同盟“白沙”团借去为某游戏商家做宣传也没有出现,那霎看着凉介咄咄:“你女朋友可真没交代。”
“声明下,她还不是我女朋友。”凉介说得面不改色。
那霎看了下安葵,她犹如没听见凉介的声明,专心致志埋头在手上的杂志——就是刊登了她的幻想系小说《修罗城》那本,已经连载至第三期,无数读者追看,并且越来越红。那霎转头看柳漾,他在吧台边发呆,薄薄的嘴唇紧抿着。原本,那霎想从安葵和柳漾的举止上看出些属于他们的端倪,但是,什么都没有,写在他们脸上的仅仅是平淡。
“那霎,这个《修罗城》可以做COSPLAY 的脚本啊!”安葵突然弹起身,手掌重重拍在桌上,面颊闪出晶莹而兴致勃勃的光芒。
凉介凑过来,将安葵手里的杂志拿过去读。
安葵挥着手说:“凉介,你得从头看,这里都已经连载三期了。”
凉介没搭理她,继续一行行仔细读。
《修罗城》讲述的是一座与世界平行的城,城主是阿修罗族的后代。修罗城主最小的女儿迦萝,是个极美的小人儿,因为爱上了因陀罗(三百年前,用计谋杀死了阿修罗)的后代——陀炎,而被父亲关押在修罗城最深的密室。看守迦萝的是一个阴森古怪的老巫婆,手执光芒能射穿天界的星杖,三百年前直接听命于阿修罗,如今效命于修罗城主。于是一场以爱为名义的战争在修罗城爆发,陀炎和其余三名武士勇闯修罗城主的重重机关与陷阱。而三百年前的古老且可怕的预言在水牢被开启的瞬间得到印证:水牢一开,星杖必嗜血,三百年前的阿修罗再度复活,修罗城与天界再无宁静……
“阿修罗复活之后会怎样?”凉介迫不及待追问,“会不会征战天界?”
“土不土。”那霎果决地反对。
……
“灭了因陀罗族?”“无聊么。”
……“被陀炎消灭?”“太老套。”
……“修罗城爆炸,同阿修罗一起灰飞烟灭?”“很暴力。”
……“阿修罗和因陀罗大玩断臂。”“变态啊。”
……“那会怎样?”“等着瞧。”
这三个字令凉介张大嘴狂瞪眼。那霎的嘴角却掠过冷静的笑意,一如月光流泻进泉水。这样胸有成竹的神采,竟使凉介窘困自己的失态。“那么,我想改编它做连载漫画。”弱弱地说,却突兀至极。安葵立时更正凉介:“喂,现在说的是出COS 秀啊。”“最好还是先出漫画,然后出COS,你同意么?”似乎才回过神游太虚的思想。
那霎一副悉听尊便的无所谓神情。安葵立即雀跃起来,已经在想象角色的设定、造型、服装、必要的道具,她和凉介你一句我一句,讨论得不亦乐乎。本来这该是多么完美的一对,有相同的爱好,因为彼此深刻地了解对方,所以能合作得天衣无缝。这样的契合不是所有合作的人都能做到的,可惜……
那霎旁观着,Silence瘦长的手指点点那霎的肩膀,让她跟自己走。他们在慢慢吧另一个角落坐下来。Silence正儿八经地说:“我跟凉介聊过,但通过他所说的,我觉得他妈妈有恋子情结,他妈妈的态度也影响了他,所以凉介的心理阴影一直存在。”
“意味着,要凉介妈妈跟凉介一起找医生谈谈?”
“这样的效果最好。”
“呵,我想这个很难。”那霎耸耸肩,撇着嘴想象凉介妈妈这种强势的女人听到有人提议她找心理医生时,会把眼睛瞪得比牛眼睛还要大吧。
一时间又没话题了,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那霎的大眼睛对着Silence不大不小的眼睛,颇具戏剧感。那霎把十个手指对在一起,猛地蹦出一句:“Silence,你怎么没有你姐姐漂亮?”
Silence被一口水给呛到,狂咳一阵,缓过气忍不住问:“你的脑袋是怎么长的?”他极度怀疑那霎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除了稻草,什么都有。”那霎站起身,用俯瞰的姿势夸张地注视Silence。
那头,安葵开始呼唤那霎,她把她跟凉介匆匆商量好的全盘转述给那霎,犹如播撒种子一般仔仔细细,一个缝隙都不落下。那霎只觉浑浑噩噩,她制止了安葵的洋洋洒洒大篇,她不喜欢听这些过程,她只要直接杀至结局就好了:“请讲重点。”
安葵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却抛出一句:“不过出不出这部作品还得由厉夏决定。”
只是,这个厉夏,什么时候才出现。大家一致将目光射向凉介,仿若众望所归。凉介即使不心甘情愿,也无法推脱,终于取出电话打给厉夏。
电话那头呈现几秒安静到死的空气,厉夏沙哑而疲惫的声音总算传来。她说凉介你终于记得打电话给我了。凉介便不知所云,他想如果不是因为大家的期待,不是因为COSPLAY,他才不会电话她呢。而每次,他都对厉夏这样的自以为是感到无言且无奈。
柳漾见凉介端着电话莫名其妙地发怔,伸手推了推他的胳膊,他方才回过神:“我们,我们,想问你,什么时候归队?有个新的脚本,非常不错,想听听你的意见。”
“你专程打电话是为了这个?”厉夏不甘心地追问。
“是啊。”想了想,他又补充,“哦,你要注意身体。”搪塞一样的关心语,硬邦邦落地,使人感觉不如没有。
也许是意识到得不到更窝心的话语,厉夏叹了口气说:“下周。我同你说过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你忘记了?”
凉介真的忘记了,不记得究竟哪天他们聊过这些。他嗫嚅着说不出话,些微不好意思。厉夏在那头用悠长的叹息替代去所有语言,尔后,电话断了。剩下绵长的嘟嘟声入侵凉介的耳朵。
许多感情,经常都是这样不公平。而即便不公平,也有人愿意追随,只是因为不舍得放弃,自以为很珍贵,几年后,才会恍然惊觉,那些曾经以为重要的都已经变得一文不值。可惜此时此刻,当事人被蒙上了双眼,犹如一个瞎子般奋不顾身横冲直撞。
“凉介,其实,你应该对厉夏好一点。”这句话是从安葵嘴里溜出来的。
在场所有的人都对着安葵瞠目结舌,除了那霎,微微勾起嘴角,并没有大惊小怪。安葵说这句话时,是因为凉介对厉夏不好,可假设凉介真的对厉夏好了,安葵心间必定会波涛汹涌地酸涩一阵,这无非也是一种人之常情。
其实,那霎不是洞悉什么,她所抱的只不过是揣测。而这份揣测,有时裹挟满她的悲观色彩,有时也理智得可怕。无论是哪种,她总是想得要少些美好,不管是自己,抑或其他任何人。总好过,幻想太美好,最后的最后,落得了满身绝望与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