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7日上午,何香凝女士乘一艘小火轮向永丰舰驶去。
永丰舰与其他舰协同作战近10日,战绩异常地大。特别是第一天对叛军攻击时,各艘战舰一直打出省城,航抵黄埔绕过深井村,再次进入西江扫荡省城叛军。经过车歪炮台时,叛军五六门大炮一齐向永丰舰纵射,欧阳林舰长命令韩长福:“长点射!”
这时五舰全部赶到,排成战斗队列,由温树德司令统一组织火力一阵劲射,将车歪炮台叛军大炮全部捣毁,五舰官兵精神大振。
现在,永丰舰锚泊白鹅潭。当孙中山先生看到何香凝女士出现在甲板舰前时,激动地快步迎上去:“廖夫人,英雄,你是真正的英雄!”
何香凝走进舰舱,向孙中山报告了孙夫人小产的情况,“仲恺他……”她说不下去了,只有用悲愤的泪水洗面。
当何香凝找到孙夫人宋庆龄后回到住所后,她安排好家里,又持叛军通行证日夜寻探丈夫廖仲恺的踪迹,但是怎么也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一天夜晚她听到门好像有些响动,忙赶到客厅,发现门缝中夹着一个纸卷,她忙跨前两步拉出纸条展开,上面的字迹使她大吃一惊:
廖仲恺先生已被陈炯明扣押在石龙兵工厂,只有熊略将军或叶举同意才可探望。
“啊!”何香凝惊叫一声拉开门,那人已经无影无踪了,不用问她就明白这是一位支持革命的人士所书。她忙将纸条吞进肚里,收拾东西就走。
陈炯明部负责总攻广州的总指挥熊略刚刚从陈炯明处开会回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里很是不悦。昨天晚上他与叶举被陈炯明召见,陈炯明满腹恼怒地盯住他问:“熊将军,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熊略沉默了刹那说:“总司令,你认为我失职了,就把我撤了吧,换一个智勇双全的军官指挥!”
“关键时刻人手都不够,你怎么还想离开部队,另谋生路呢?”陈炯明说。
“总司令心里很烦,熊将军怎么能这般呢?”叶举忙上前宽慰,“广东局势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好收拾,万一北伐部队回援广东,海军又夹击,我们在广州就无立足之地了。”
“我现在找二位来,就是研究我军的出路,也就是你们的出路。在广州相持时间不宜再长了。海军舰队炮击很凶,孙中山在永丰舰不走,就能稳住广东局势,北伐部队一定是会回援广东的!”陈炯明说,“我这些天日夜都在想能有什么办法把海军温树德拉过来,孙中山那时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你们是不是多想想这个问题呢?”
熊略明白了,这一夜他没有回去睡觉,他知道孙中山督师在永丰舰与陈炯明对抗,等待北伐军回师广东,讨伐陈炯明,到那时舰炮与地面部队协同作战,陈炯明必败无疑,现在只是时间问题了。今天清晨陈炯明再次召见将校,也是围绕谋杀孙中山、分化瓦解海军舰队、收买舰队司令温树德等一批司令、舰长一事,特别是永丰舰上的舰长及其长官。
“长官,何香凝副会长求见!”警卫连长武力锡走过来小声报告。
熊略一听就问:“是不是陆志云通知她的?”
“不知道,不过陆志云昨夜出去很晚才回来。”
“叶举的人盯住他没有?”
“陆志云出去一般很谨慎,叶举的人是不知道的,再说我们这条通总统的线很秘密!”
熊略沉默刹那说:“你去报告叶举,就说何副会长找到我这里来了,叫他跟我通个电话。快去!”
“是!”武力锡回答着又问,“那么请不请何副会长进来呢?她急等见你,就怕叶举知道她来求你呢。”
“叫她快进来”,熊略说完忙去泡茶,并挥手对左右说,“你们都出门一会儿,都到外面去,不要在门口站着听!”
左右及门口的人都离去后,熊略见何香凝在武力锡陪同下走进来忙迎上去。武力锡扭头离去,熊略问:“副会长,您找我?”
“仲恺先生是民国政府的官员,也是无数次为你们集款的财政次长,听说他被你们陈司令扣押在石龙,我想去看看他,请行个方便。”何香凝不卑不亢地对熊略说。
熊略将一杯茶送到何香凝面前,苦苦一笑说:“副会长,我知道是你与总统夫人把粮饷送到一线,是你们从火线抢下我们的伤员。但这次兵变陈总司令并不是针对你们夫妇。廖长官暂时在陈司令安排的地方小憩,也是为了他的安全。请你不必担心。至于你到石龙看他,我必须请示总司令才行,卑职无权放行,请你谅解吧。”
“叶举不是粤军总指挥嘛,你也是这次兵变广州的总指挥,两人一商量不就行了,何必又去请示陈炯明,把事情弄复杂了呢!”
熊略听着站起来自己给自己倒杯水说:“廖夫人,有些事我是知道你的难处的。那天我同意给你行方便找孙夫人,叶举也提供了车,到头来总司令追问下来别人都无事,就只有我不被放过。”他说着向门外扫了眼问,“武力锡,叶将军怎么说呀?”
“叶将军说由你决定!”武力锡在外面房间回答。
熊略扭头:“副会长,我派陆志云参谋陪你去,中途不要跟叶举闹起来,他是陈总司令委任的粤军总指挥,我在他手下吃饭的!”
何香凝点点头,跟着参谋陆志云向电汽船走去,乘电汽船到石龙兵工厂是很方便的,廖仲恺被关押在石龙兵工厂尚未转移。一路上陆志云没有跟何香凝说话,大家都保持沉默。
廖仲恺自从那天被扣押,被送到石龙兵工厂院内的一栋三层楼房关起时,晚上,陈炯明的副官兼心腹曹祥每风风火火地赶了来。他一进门见廖仲恺正坐着注视他,故作惊异地说:“长官受惊了,长官受惊了!”说着扭过头,“快,给廖先生泡茶,泡茶来!”
廖仲恺认识曹祥每,这是个刁滑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黑打手,早年为漳州地区山匪。陈炯明部打败闽军进驻漳州时,他一看粤军势力大,就率领600余山匪投靠了陈炯明。为稳定这支黑杀手队伍,陈炯明将其编为特务敢死队,在这次回师广东讨伐桂系莫荣新的激战中,始终打头阵。陈炯明终于利用桂系的刀杀死了这支队伍中的574人,只剩不足一个排了。为了安慰曹祥每,陈炯明将其从少校晋升为中校副官,掌握那不足一排人作司令部特别行动队,他们的任务说白了就是专门绑架刺杀总司令的政敌。现在陈炯明派他来安慰廖仲恺,廖先生明白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茶送来了,各种点心送来了。廖仲恺淡淡一笑问:“曹先生是奉总司令的命令呢,还是叶总指挥的命令,这般热情?”
“廖先生”,曹祥每说,“讨伐莫荣新时我们部队缺粮差弹,是长官派出部队送达前线,今天……”
“今天你又有事要求我?”廖仲恺打断他的话问。
“廖先生何必这样激动呢”,曹祥每脸色一沉,刚才露出的那点假笑烟消云散了,“卑职现在来,是奉总司令的命令,跟你谈谈,希望你跟我们合作,早点出去为人做点善事。”
“怎么合作?”廖仲恺问。
“通电反孙中山,主张全国联省自治,建立德意志式的联邦政府!”曹祥每回答。
“通电反对孙大总统,杀我的头也不干”,廖仲恺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你回去报告总司令,联省自治,勾结北洋军阀分裂北伐军,杀了我也不会跟着他走。请你转告司令向国人谢罪,向总统谢罪,否则我北伐雄师杀回广东,非拿他问罪不可!”
“廖先生,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曹祥每问。
“进了陈炯明的门,我就没有想到能长寿”,廖仲恺说,“曹先生当初投靠陈总司令,是相中了副总司令还是副参谋长的位置?”
“你……你大概是没有吃过苦,不晓得我是干什么职业的吧?”曹祥每说着对门外哨兵吼,“来人呀!”
“到!”外面四个叛军奔了进来。
“姓廖的跟孙大炮同谋败国殃民,给我捆起来!”曹祥每咆哮。
“长官”,一个士兵奔过来低声说,“他是财政部次长,捆这么大的官是不是要跟上面报告一下?”
“这是陈炯明的命令,怕什么?干!”曹祥每恶狠狠地说。
“咣!”一捆又粗又长的铁链甩在地上,士兵围住了廖仲恺。
“捆!”曹祥每咆哮着。
现在,何香凝走上二楼,推开了囚室的门,出现在她面前的丈夫廖仲恺,身上缠着三道铁锁——手上捆锁一道,腰间捆锁一道,脚上也捆锁。夫妻俩对视着久久没有说一句话,都咬住嘴唇不吭声,还是廖仲恺先开口:“他……他们把你也关进来了?”
“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何香凝双手抱住丈夫,“你……你被他们整成这个样子!”
“陈炯明忘恩负义,小人!”廖仲恺愤怒地骂着时,一个上校走了进来,廖仲恺忙问:“看什么呀,吴集公,你还不认识我夫人,嗯?”
“廖夫人,副会长”,上校吴集公连连点头说,“对不起,我也是执行公务!”说着快速退出。
“你还是十天前冒雨穿的夹衣,这房子又是朝西,天又热,汗流成这个样子,再穿下去怎么受得了啊!”何香凝说着动手去帮他脱。可是几道铁链锁着怎么脱呢?
“门外的哪个做点积德的事,帮我找把剪刀来!”何香凝对哨兵叫,“你们这样对待他,还有良心吗!”
一个尚存一点良心的哨兵送来了一把剪刀,何香凝没有办法,只好将廖仲恺身上的衣服剪成一块块扯下来,又将带来的干净衣服套在丈夫身上,血水汗水交织着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怪味……
听了何香凝的述说,孙中山痛苦地长叹一声问:“你怎么不找陈炯明,把仲恺身上的铁锁打开呢?”
“我昨天又去找了,陈炯明躲了,熊略与钟秀南又当不了家。后来听说是熊略找的叶举,叶举点头后才开了锁。”
“熊略是人在曹营心在汉,至少现在是这样。很多情报是他叫武力锡、陆志云联合送到我手里的。”
“有些人平时看起来很不错,到了关键时候都跑了,有的到了香港,有的到了别的地方隐蔽了,像我这样东奔西跑的不多了!”
“是呀”,孙中山沉重地说,接着又问,“你上舰他们同意?”
“熊略给了我通行证、口令,但上永丰舰他们知道是来见总统的,就坚决阻止。我一路骂上来的,士兵都很好,就是那个曹祥每坏透了,还有一个姓朱的女副官跟他一样坏,她是陈炯明开报馆养的婆子,专门跑英国人的领事馆,因为会几声鸟叫才用她的。”
“陈炯明反叛,很多人的嘴脸都露出来了。”孙中山说,“过去表面看坚决跟随的,这次比谁都跑得快,而那些平时少言少语,不唱高调的人都在支持我们呢。仲恺夫人,我感谢你,感谢支持革命的民众。这几天我在永丰舰上想了想,一定要联俄联共!”
“对,我支持!”何香凝说,“只有联俄联共中国才有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