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得往前说。在人们非常关注柳子奇和温一达的时候,有一个重要人物却被忽略了,这个人便是市公安局局长何国禄。温一达被“双规”的头一天中午,何国禄突然接到省公安厅的紧急电话通知,被告知有一个重要行动命令要下达,请他立即动身于某时某分前赶到省厅开会。自从郦景元被捕后,何国禄有了一种不祥之兆,小心起来,做起什么事都要在脑海里绕几个圈子,加之二十多年公安工作的职业习惯,时刻保持了高度的警惕。在这个时候接到开会的通知,会不会有什么猫腻?狡黠的何国禄一连向省厅三位和自己关系一向不错的处长、队长打了电话询问,三位处长、队长告诉他,自己也接到了同样的紧急通知,但会议的内容不太清楚,好像比较重要,保密性强,并说你到时来开会不就得了嘛!探听的口径完全一致。何国禄还是不放心,就打电话给温一达,让他帮着掂量掂量。温一达分管公安工作,以前遇到此类情况本来就频繁,没有嗅出异味来,就脱口说:“你去吧,去吧,快去快回!”何国禄说:“会不会有什么变数?”温一达想了想说:“没事的,没事的。”何国禄说:“我怎么感到似乎有些不对劲!”温一达说:“你怎么像女人家了,婆婆妈妈的,你去吧,去吧,没事的,天塌不下来!”于是何国禄就安心赶赴到了省厅。结局如何,就是顺理成章的事——被扣留了下来。
现在想起来,温一达能够乖乖地进了严副书记和柳子奇的套子,还应当怪他那个小毛病——一忙起来就比较专注,魂牵梦绕,什么心眼也丢了。倘若他接了柳子奇要他到日泉宾馆的那个电话后,记得给何国禄打个电话,要是不通,明显就有变数了。但是他没有打这个关键的电话。这就叫做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不过这都是侥幸心理做怪,所谓种什么种子开什么花,点什么瓜籽结什么瓜,宿命本该如此。
温一达、何国禄为什么会这么快就身陷囹圄,当然与郦景元有着因果关联。郦景元被捕后,挺了近二十天,拒不交代问题,后来在吴铭、王虎林的攻心战术下,加之掌握一些犯罪证据,他没能再挺下去,就挤牙膏式的交代了他所知道的一切。这事说来有些累赘。温一达做了多年的副市长、常务副市长,离市长、市委书记的位置近在咫尺,迈上半步就到位了,可每次就差那么一点点。这件事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柳子奇调任市长人选以后,温一达简直就是病入膏肓了。痛定思痛,经过深思熟虑,他决意在自己年近半百、时不我待的最后关头再搏击一把,以自己在日泉苦心经营多年那坚若磐石的根基和大力推进民主政治建设的名义,在柳子奇于全市人代会履行法定选举程序期间,设法通过选票搞掉他,使自己顺利当选新一届市长,实现自己的夙愿。坚持党管干部原则和体现代表意愿,说白了就是党委定人还是群众选人的问题,其实在本质上应该说还是一致的,但在完善政治体制的进程中,相关配套制度还没有真正建立起来,一些人的理解和认识也还有偏差,以至在实际操作中出现了由谁选人,出现意见分歧咋办的问题。温一达寄希望于通过代表选举否定组织提名人选,完全符合法律规定,并且在全国市县一级已经有了先例。于是他首先和何国禄联手,何国禄再物色了郦景元参与。温一达承诺倘若他顺利当选为市长,就设法让何国禄晋升为副市长或者市委副书记,再由郦景元接任市公安局局长。马克思经济原理说,有了百分之百的利润,可以使人铤而走险;有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足以使人不惜生命了。按照这一学说,三个人就紧紧地绑在了一起,于是便有了后来的电话监听事件,抓嫖事件等等。然而天公不作美,温一达在选举中失利,眼看事情即将败露,何国禄按照温一达的指令,促使郦景元逃跑,又对庆阳路派出所副所长潘培举下了手,然后嫁祸于他,甚至不惜杀人灭口,丢卒保帅,期盼东山再起。
吴铭和王虎林从关键人物郦景元身上打开了口子,使扑朔迷离的案件初露端倪,令人非常震惊。基本可以肯定,这一攫取官位的典型案件已经涉及了人命,加之高速公路九号隧道坍塌事件,不排除其他隐情和经济问题。为此,省委调查组先后向省委作了汇报并向省公检法几大家作了通报,提出了收网的几点建议……
对何国禄和温一达的审讯工作,分别在两个不同的地方紧张地进行。
眼前一切都是灰色的,钢筋水泥构筑的房屋是灰色的,窗外的院子路面是灰色的,沉闷的天空也是灰色的,在他人面前看似情绪和精神状态极好的何国禄此刻的心同样是灰色的。他在极其焦虑甚至恐惧下,根本无法接受眼前阶下囚这个残酷的现实。美国著名心理学家赫尔认为,一个人由焦虑到恐惧,其实就是一种精神官能症的表现。他的这种焦虑常常以种种可能的灾难为虑,将每一偶然发生的事或不明确的事,都理解为不祥之兆。在这一点上,何国禄早在郦景元逃逸后就有了,尤其是在孤独而漫长的黑夜。赫尔把一个人由焦虑到恐惧归结为一种精神官能症,认为黑夜、天空、旷野、猫、蜘蛛、毛虫、蛇、鼠、雷电、刀剑、血、封闭场所、孤独、过桥、陆路旅行、航海等等,都是官能症的对象或内容。例如人们看见蛇时大都会因害怕而逃避,甚至就连达尔文看见玻璃瓶中的蛇扑过来,也不禁骇然而逃。一个健壮的女人,竟然因一只猫突然走近,或骚扰她的衣服,或一只小老鼠在房间疾驰而过,也会大惊小怪地叫喊,甚至害怕得几乎晕倒,丧失了知觉。同样,在火车、飞机、轮船中比在屋内更容易碰见危险,例如火车脱轨、相撞,飞机坠落、劫机、爆炸,轮船沉没、遭遇海盗,人们常常会有灭顶之灾,然而人们对这些危险,最初并没有放在心上。游玩旅行时,乘船坐车都不会无中生有地庸人自扰,担心危险之将至。人们过桥的时候,桥突然断裂倒塌,桥上的人一定会落入水中或者丧失生命,但这种事情并不常见,因此其危险也就不值得人们注意了。在某种情形下,孤独也有它的危险。人们固然不愿意陷入一种孤独,都会难耐孤独之苦,但在例如封闭场所、雷雨交加的黑夜,人们就会表现出强烈的孤独甚至恐惧。随精神官能症而来的孤独、焦虑、恐惧是无法形容的。
此刻的何国禄正是如此。
何国禄被带进一个陌生的审讯室后,内心翻江倒海,显得格外复杂。在主审官吴铭冷峻犀利目光的威逼下,他在极度焦虑、恐惧之后,稍微平静了些,便思忖如何应付这个非常艰难的场面。吴铭一直看着何国禄,没有说话,一支接一支吸着香烟。两旁的副审一个双手交叉靠在座椅上,一个两手撑着桌子站在那里,都表示出了沉默。时间就这样嚓嚓嚓而过。何国禄有些撑不住了,就抬起耷拉的头,说:“吴厅长,我说过多少次了,这是误会、诬陷,是政治阴谋,不关我的事!”
吴铭蔑视地笑了笑,说:“你终于又开口说话了,那好,还有什么要说的,你接着说!”
何国禄说:“其实要说的我都说过了,没说的就是没有的,你还让我说什么?”
吴铭道:“就从市人代会期间的电话监听说起,还有郦景元的逃逸,潘培举的突然死亡,神秘男人为什么到了郦景元藏匿的蘑菇屯……要说的很多,也非常精彩。你一个一个地往下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何国禄摇了摇头说:“吴厅长,和我开什么国际玩笑,这些事情,我给你交谈过多次了,这是工作失误。作为公安局局长,发生了这么多不稳定的事件,又不能及时破案,我有责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那都是工作上的问题。如果有人要别有用心将这些问题上升到政治的高度,或者说成为整人的手段,那我就无话可说了,干脆将我判它个十年八年,也得清闲。”
吴铭端起杯子,呷了口茶,笑了笑说:“何局长,哦,不,应该称你老何,作为曾经的公安局局长,如果你这样简单地理解和思考问题,未免太天真了。告诉你,我们没有八九分的把握,是不会把你请到这里来的,既然来了,有些问题你应该想得到,就像你曾经审讯别人一样,毕竟你还干过二十多年公安,你说是不是?”
何国禄吃了一惊:“这么说,你们要免了我局长职务?”
吴铭严肃地说:“不是免职,而是撤职,你听一听下面的录音,就会想到自己到底冤不冤!”
这时,审讯室里不知从哪里传出了郦景元的交代录音……
听到郦景元的交代,何国禄有些坐不住了,直到电脑声控咔的一响,他恍若梦醒,仿佛才回到了严酷的现实。这时,他感觉到自己早已是汗流浃背,如坐针毡了。于是说道:“吴厅长,我头疼得厉害,你让我休息一下,好好考虑考虑,行吗?”
吴铭舒了口气,说:“可以,什么时候想好了,再说不迟。”说罢,何国禄被身后的两名法警带了下去。
比起何国禄来,此刻的温一达处境要好多了。温一达被带到了临近的一个市区某个宾馆,在外紧内松的态势下,他感到环境非常好。王虎林和省纪委的几名工作人员一直陪着他,他们对他还算比较客气。客气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让温一达尽快开口说话。温一达非常聪明,自然明白他们的用意,也就假装糊涂,和这些人斡旋着,祈望能够软缠硬磨,躲过这场劫难。
直到一星期后,温一达感到这样磨下去不是个事,便寻思着一种全新的对策……
近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令九月为柳子奇揪心。在一个月光融融的秋夜,九月和柳子奇相约悄然来到一个远离日泉的神秘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