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在油篓街5号。红姐与玲儿、燕儿三个人坐在堂屋里,虽然大门紧闭着,但红姐还是不时往大门口张望,显然是在等着什么人。
“一田君怎么还没来?”红姐蹙着眉头问道。
“叔叔可能有事耽搁了!安喜子姐姐你别急,还早呢!”玲儿对红姐说。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红姐对燕儿说:“芝子,你去看看,如果是其他人一概不要理会!”
燕儿说:“是!”说完出了堂屋,走到大门口,把挂在门上的一个小木板往旁边一拨,门上露出一个小洞。这个小洞是她们从里面观察外面的一个小窗口,由于里面是门斗,很暗,外面亮,因此从里面可以看见外面,而从外面却看不见里面。她从小洞往外一看,赶紧把门开了,躬着腰说:“山木叔叔快进来!”等来人进来之后,燕儿又把门关上了。
来人是田本山。他走进客厅,红姐和玲儿早在里面躬着腰迎候。红姐说:“一田君请!”玲儿也说:“叔叔请!”
到此时,有必要交待一下田本山的真实身份了。田本山真名叫山木一田,是当年井上公馆的骨干之一。井上公馆是日本浪人井上日昭在日本军方授意下,于一九三二年在上海成立的,其主要成员是日本黑社会组织“黑龙会”培训出来的六十名精英特工,山木一田就是这六十名精英特工之一。井上公馆成立之后,网罗了一大批在中国的日本浪人加入其中,与上海黑社会组织“安庆总会”头子常玉清搞的“黄道会”狼狈为奸,暗杀抗日进步人士,《社会晚报》主编蔡钓徒和《大陆报》编辑张似旭先后惨遭毒手。
一九三七年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后,在中国建立了为数众多的间谍情报机构。如伪满洲国保卫局,华北、华中、华南派遣军参谋部情报科,宪兵队,警察署的特高科等。另外还有一些“公馆”或“机关”名义出现的谍报机构,如松、竹、梅、兰机关,六条公馆,鲁仁公馆等。井上公馆当时还属于民间浪人组织,当上海特务机关成立之后,井上公馆就被撤消,并入了上海机关,六十名精英特工及其部下被上海机关派往全国各个地区。
山木一田被派往湖南,他听说湘西土匪多,又听说有几座兵工厂迁至湘西,于是易名“田本山”,带了一部分手下潜入当时名噪一时的“小南京”浦市,因为浦市当时有大量外来机构和难民涌入,十分便于隐蔽。他让一部分手下潜入泸溪、辰溪、沅陵和麻阳四县,而他自己则以杀死日本军官而外逃的上海青帮十六铺码头堂口二爷的身份潜入了江运船行。因为中国的同善社早就暗中投靠了伪满州国,所以山木一田一来就与浦市同善社善长李梓楠取得了联系。不久就把他手下的骨干中野浩二和池田纪子及其手下安插进同善社,把另一骨干藤原正雄及其手下安插进了江运船行。同时让在中国以妓女身份为掩护的女特工安喜子、千惠子和芝子仍然干她们的老本行。其他一些浪人便让他们隐蔽在浦市周边的寺庙中。
玲儿真名叫山木千惠子,是山木一田的亲侄女,跟着父母从小在东北长大。千惠子老家是北海道人,父亲山木真田是一名语言学者,研究过阿依努语,也从小教会了千惠子这门日本少数民族语言。他和弟弟山木一田是两类人,弟弟一田是狂热鼓吹侵华的激进分子,而他却是日本反战派的中坚人物。后来山木夫妇被黑龙会的人秘密杀害,女儿千惠子才八岁,被叔叔山木一田收养。山木一田从他收养她开始就对她进行严格训练,同时对她进行针对中国人的仇恨教育。到千惠子十二岁时,他将她送往自己的“母校”——黑龙会特务学校进行全方位特工训练。十六岁那年,她与同学芝子一起被派给老牌间谍安喜子,三个人以妓女的身份潜入杭州。安喜子当年才二十二岁,已经在山木一田手下干了五年,是中野浩二的情妇。山木潜入浦市时,把她们三人也一并带了过来,以东北难民的身份在浦市当暗娼。
山木一田这一支人马在湘西潜伏下来之后,以贩卖烟土、刺探情报、和企图收编土匪为主要任务。为了能让烟土顺利进入浦市,山木一田蓄意让肖人义染上大烟。然后利用江运船行的船只把大烟从外地带来。一开始他只带少量的给肖人义个人吸,主要试探一下江运船行的安全性。谁知江运船行在水路上畅通无阻,从来无人查检。他感到非常奇怪,经打听才得知江运船行的老板肖人义是黑白两道都称道的青帮万寿山浦市分堂的堂主。于是他就让李梓楠以运输香烛名义与江运船行签订货运协议,打开了烟土进湘西的通道。后来李梓楠又了解到震武镖行老板唐震武欠下巨债,于是引诱他签下五年之约为他往贵州镇远押货,这样,又建立了一条通往贵州的烟土运输路线。在肖人义的推荐下,他很快加入了万寿山,不久经肖人义提名,又接任了杨涛遇害之后一直空缺的刑堂大爷一职。
汉阳兵工厂搬进辰溪南庄坪恢复生产之后,他在辰溪的手下很快就得知了这一重要情报。他要侄女千惠子向远在武汉的日军侵华指挥部发出他来浦市后的第一封密电,报告了汉阳兵工厂的行踪和地标,以致汉阳兵工厂刚恢复生产就遭到轰炸。去年下半年,他接到日军武汉指挥部传来的密令,说中国军队的十一兵工厂也迁进了湘西,要他迅速找到确切地址,提供轰炸地标。经打听,他听说离浦市不远的求岔码头如今已经成了军管码头,通往社塘坪的峡谷已戒备森严。于是他亲自化装成难民到求岔码头侦察,断定那道峡谷后面的社塘坪就是十一兵工厂的藏身之所,于是把求岔码头附近的石塔作为地标提供给了武汉指挥部。可日军飞行员从空中看,求岔塔附近以及那道峡谷后面的盆地除了一些农舍村庄外根本不见兵工厂的影子,所以只在石塔附近随便扔了几颗炸弹,而把轰炸重点放在有石塔的辰溪、泸溪和沅陵三县县城。
对此,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本想亲自爬上山顶去侦察,但从山洞通道和峡谷通道的重兵布防看,他不敢以身犯险独自上山。于是命李梓楠先找个中国人试探一下。李梓楠想让武功高强的唐震武去,可唐震武到求岔之后便知道那是军事禁地,因此严辞拒绝。不久杨万昆犯了“倒穿花鞋”帮规,而作为刑堂大爷的田本山知道执法的红旗五哥姚怀不会杀他,于是命李梓楠想法截住他,藏于同善社坤道堂内。等帮里人把杨万昆忘掉之后,李梓楠便指使他翻过山去夜探社塘坪。那晚,他先一步上船暗藏在船蓬里,其目的是想让杨万昆在前面探路,自己暗随其后,如果山上有岗哨,他就让杨万昆当炮灰,如果没遇上岗哨,他自己就亲自跟上去察看,弄清楚究竟为什么飞行员看不到社塘坪的兵工厂。
岂料杨万昆被姚怀发现,令他惊恐万分。他担心杨万昆被姚怀擒住,情急之下只得用飞镖杀人灭口,但他不知道他的飞镖已暴露了日本特工的行踪。他最担心的是在上船时被姚怀认出,所以决定除掉他。可他也知道姚怀身怀绝技,如果亲自动手很难一击成功,因此想利用帮会内部矛盾除掉他。于是就让李梓楠命钟田去找他的情妇——梁屠夫老婆熊氏,要她勾引一个万寿山的老幺,刚巧那天黄三儿从梁屠夫门口经过,稀里糊涂地被熊氏拉上了床,而钟田则引梁屠夫回家捉奸。他知道姚怀不会处死黄三儿,因此让李梓楠以扶乩为名把此事透露给梁屠夫,让他在帮内制造姚怀“执法不公,徇私枉法”的罪名,企图先把姚怀弄成残疾,再实施暗杀。
正当他按步骤实施这个计划时,袁小林和刘威在浦峰寺的一个拔枪动作为潜伏在寺里的海云所察觉。田本山接到海云密报后,马上想到可能是十一厂来人暗查杨万昆案。姚逸才的到来,特别是得知他与姚怀的关系之后,令他十分担忧。那晚当他秘密跟踪姚逸才和姚怀时听了他二人对话,他感到必须提前行动,除掉姚怀。于是连夜派人通知海云杀一个人嫁祸姚怀,同时派人一大早通知方田警察所,企图先把姚怀关进警察署,然后再想法把他除去。海云接到通知后,用大烟把净空骗到松柏林中,趁他飘飘欲仙时给他注射了强力麻醉药,然后将他掌毙,并抛尸于姚怀园子内。谁知弄巧成拙,不仅没有算计到姚怀,还让海云也无法在浦峰寺再呆下去了。
此时,他估计在浦市万寿山很难除掉姚怀,于是让李梓楠给了梁屠夫一大笔钱,叫他上贵阳去行贿总堂的刑堂大爷展彪,递上自己为他起草的控告信状告姚怀,并说浦市分堂几位大爷都偏袒姚怀,要总堂为自己作主。展彪收受了梁屠夫的重金贿赂,便带着手下八大金刚执法官暗中来到浦市,按梁屠夫的意思临时更换香堂地址。此事由田本山策划,同善社具体实施,而由于李梓楠和余华莲都十分信任杨惠,视其为心腹,所以她才能及时掌握到同善社除与日本特工有关的一切情报。
当陷害姚怀的如意算盘又一次落空之后,田本山感到非常紧张,担心姚逸才和姚怀向他发难。但事后却发现,姚怀那晚似乎并未认出他,加上红姐将袁小林想娶玲儿为妻的消息告诉他时,他大喜过望,当下决定不再理会姚怀,而向日军武汉指挥部报告了这一“喜讯”,表示很快就可以探明社塘坪的具体情况。可后来当他得知十一厂的生产车间和仓库全部都隐蔽在大山洞内,飞机根本奈何不了之后,他决定孤注一掷,趁侄女千惠子与袁小林结婚之际来个里应外合,把十一厂彻底摧毁。
这里要回头说一下,当山木一田来浦市之后,这座千年古镇特殊的地理位置,精美的古建筑群落,以及大量的珍贵文物,让他惊叹其军事、文化、经济价值不可估量。当他向武汉指挥部发出以石塔为轰炸地标的密电之后,忽然担心飞行员会错把水星阁当地标而对浦市进行轰炸,所以立即又补发一封密电,要求飞机千万别炸沅江西岸的浦市古镇,留下它将来作为皇军向大西南挺进的军事要塞。而这,也让浦市古镇在抗战期间逃过了一刼……
再说田本山走进客厅,在椅子上坐下之后,对她们三个说:“你们都坐下吧,我有事要对你们说。”
待红姐她们坐下之后,田本山说:“张宝湘和熊良娃愿意参加这次行动了!”
红姐高兴地说:“这些土匪蛮子,说了这几年都说不动,这次怎么就愿意跟我们合作了?”
田本山说:“哼!湘西这些土匪,虽然在这里杀人越货,可要他们跟皇军合作时,他们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红姐一脸疑惑,不解地说:“那您刚才不是说他们愿意……”
“他们哪是愿意跟我们合作了!”田本山一脸怒气地说,“他们是冲着十一厂的枪支弹药去的!这些支那猪!”
原来田本山来湘西的目的之一就是想收编这里的土匪武装,作为将来日军攻进湘西之时的皇协军。可是第一次他派了自己的两个手下分别去与泸溪的杨奇伍和沅陵的张宝湘谈判,最后土匪们发现来人是日本人就当场给杀掉了。后来找徐汉章等匪首时,田本山不敢再派他的手下去,而是让李梓楠派同善社的汉奸去跟他们说。可土匪们仍是一概拒绝与日本人合作,并警告他们再来说这事连他们也要杀掉。所以他基本上断了这个念头。这次他让李梓楠派人去,并不是说帮日本人炸兵工厂,而是说有其他土匪武装打算抢兵工厂,邀他们合作,抢得枪支弹药大家平分。土匪们最感兴趣的就是枪支弹药,因此辰溪的熊良娃和沅陵的张宝湘一听就同意参加,但其他土匪还是不愿意去冒这个险。
红姐一听,担心地说:“那到时候他们发现了怎么办?岂不要坏我们的事?”
田本山说:“没关系,我只是利用他们来分散支那军队的兵力!让他们替我们去吃支那军队的枪子!我们就有机会实施我们的行动!”
红姐点了点头,说:“对!好主意!”
田本山接着问玲儿:“千惠子,那姓袁的打算什么时候来娶你?”
玲儿说:“昨天袁大哥来过了,说她姐临走时跟他说,回去请人看一下日子,选好了日子就来迎亲!”
正说着,有人在外面敲门。燕儿起身走进门斗,在大门上往外偷看了一眼,马上跑回来,十分紧张地说:“一田叔叔,是袁小林跟他姐姐!怎么办?您要不要躲一躲?”
田本山一笑,说:“我是‘玲儿’的叔叔!我是来看侄女的!躲什么?快开门去!”
燕儿正要去开门,红姐起身拦住她,轻声说:“你去开门不合适,我去吧!”然后大声说道:“是谁呀?来了!”说完亲自走去打开门,假装惊喜地说:“哇!是袁姐呀!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