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姚逸才听袁小林说玲儿在浦市街上偶遇叔叔,并说晚上请他们一起吃晚饭,他就预感到敌人的主角可能要正式登场了!他按捺着激动的心情,不动声色地对袁小林交待了一些要注意的事情之后,便出了通信兵团。
出来之后姚逸才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往震武镖行走去。那天他与二师兄正谈到要害处时,轩叔来找他,他便急急忙忙地去通信兵团了。接下来便是回厂里汇报,然后是对玲儿的考察等,一直忙得不亦乐乎的,抽不出时间来与二师兄续谈那天的话题。正好现在有个空档,他可以去看看二师兄,把那天未谈完的话谈完,同时也把笼罩在他身上的层层迷雾完全揭开。
震武镖行大门仍然是关着的。姚逸才上前敲了敲门,却是唐伯伯来开门,见是姚逸才,脸色似乎有些异样。姚逸才问:“唐伯伯,您回来了啊!我二师兄在家吗?”
“才儿少爷你进来吧,他在床上躺着呢!”唐父把姚逸才让进屋后,又关上了门。姚逸才正要往唐震武房中走去,却被唐大爷给拦住了。唐云山轻声对他说:“才儿少爷,你劝劝阿佬吧,他要关闭镖行回高山寨去!”
姚逸才听了一惊,问:“为什么?”
这时,老人有些难为情地说:“还不就是为了他做的那些事啊!他讲他没有面子在浦市呆了!”
姚逸才惊问:“他都和你讲了?”
老人说:“是啊!怪不得当初他把大雷少爷的钱一次就还清了!一直都不晓得他当时突然从哪里来那么多钱,原来……才儿少爷,他对我讲了之后我狠狠地骂了他!可是,眼看合同就要到期了,把镖行关了还是太可惜了!我晓得他心里也是舍不得,你劝他一下吧!”
老人的话听得姚逸才像是掉进了云里雾里,什么那么多钱?什么合同要到期了?这些他并不知情!可此时也不好细问老人,于是安慰老人说:“唐伯伯莫担心,我去劝一下他吧!他不需要关闭镖行的!”说着就往唐震武房间走去。
姚逸才敲了敲唐震武的房门,一会儿,只穿着一条短裤的唐震武打开了门。几天不见,二师兄似乎比那天见他时憔悴了很多,见是姚逸才,他说了一声:“才儿进来坐吧!”然后就走进了卧室。姚逸才走进房,在他的起居室里坐下,一会儿唐震武穿好衣服出来了。唐震武坐下之后,燃了一支烟抽着,不吭声。
“怎么啦?二师兄?病了?”姚逸才问。
“没有!”唐震武说。
“听唐伯伯讲,你要关闭镖行?”姚逸才看着他,问道。
“嗯,不想开了!”唐震武说,“回乡下种田去!”
姚逸才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说:“二师兄,镖行好不容易开到这个规模了,关了太可惜了!”
“有什么卵可惜的!”唐震武抽了一口烟,说道。“农人嘛,还是回去种田心里踏实些!”
沉吟了一小会儿,姚逸才说:“二师兄,这样吧,你先别说关闭镖行的事,我们兄弟俩先把那天的话谈完再做决定好吗?”
唐震武却摇着头说:“算了,还是莫讲了!讲出来太丑人了!”
姚逸才大惊,心想那天他可是很愿意讲的啊!今天怎么就不愿意再开口了呢?是什么原因呢?难道这两天又有什么变故?于是他试探着问道:“这两天镖行里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唐震武摇了摇头,说:“没有!”
这一下姚逸才犯了难。那天二师兄确实是打算把一切讲给自己听的,当时可能是喝了酒,加上情绪低落,想一吐为快。今天清醒了,却不想再开口了。当下他说:“二师兄,你我这么多年的师兄弟了,还这么不信任我啊!”
唐震武说:“才儿,不是师兄不信任你,而是我实在没有颜面再讲这件事了!”说完他不再不吭声,只管一个劲儿地抽着闷烟。
姚逸才又说:“有什么讲不得的呢?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就算是天大的事也有师弟我跟你一起顶着!”
就在这时,唐老伯走进房间,对唐震武大声训斥道:“阿佬,才儿又不是外人,你有什么讲不得的嘛?”
“阿爸,不关你的事,你出去吧!”唐震武对唐老伯说道。
唐老伯说:“你不讲,那我就帮你讲!”
唐震武一听,才赶紧说:“好好,阿爸你出去!我自己和才儿讲!”
唐老伯听说他愿意开口了,才退出房去,把房门关上了。
接着,唐震武又是一阵沉默,这时姚逸才再不说话,而是静静地望着他,等待着。
终于,他嗫嚅着开口了:“才儿,这件事……说出来是件丑事!我希望……”
“二师兄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讲起这件事的!”姚逸才安慰他道。
“那好吧!”唐震武终于下了决心,把烟蒂掐灭。姚逸才以为他要说了,谁知唐震武却反问他道:“才儿,你还记得上次喝酒时我跟你讲,半年后去肖家提亲的事吧?”
“记得呀!”姚逸才眨巴着眼睛,他不知道二师兄如何又提起了这件事,这两件事难道还有什么牵扯吗?于是不解地问:“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唐震武点了点头,说:“这事得从我这幢窨子屋讲起了!”
接着,他把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姚逸才……
原来当年肖大雷替他垫资从镇公所将张天保的房子买下之后,唐震武就一直心里不安,那笔债就像一座大山一般压在他心头。平时省吃俭用地攒钱,连老婆也不敢再娶,但一年下来才攒得两千块钱。照这么下去,他得花上五十年才能还清肖大雷那笔欠款。
就在那年冬天,有个人找上门来,说想请他往镇远走一单镖,价钱出得非常可观。可是一问,那人说是同善社的镖,他当时就有些不太想接,因为同善社在浦市名声不是蛮好。可是冬天里的镖不多,而且那单镖的价钱可观,差不多是平常三倍的价,所以就接下了。回来后,他到同善社结账,那位叫李梓楠的善长跟他说,他打算将同善社的镖长期让他押。唐震武当时一口就拒绝了。可是当李梓楠善长把价钱说出来后,他却动心了。因为李善长要跟他签五年合约,报酬是十万大洋,每年两万!这个价格可以说是天价!他要是签下这份合约,则只需五年就可以还清肖大雷的债务。于是,他答应李善长回去考虑一下。经过三天的前思后想,他终于找到李梓楠善长,提出了两个条件:一是十万大洋提前一次付清,二是此合约不能公开,只能秘密履行,五年期满,各不相干。李善长同意了他的这两个条件,但同时也给他提出一个条件,就是平时除了押镖外,如果同善社临时有事,他也得帮忙。唐震武觉得对方开出这么高的价格,平时帮些忙也是应该的。于是说,只要不是杀人越货,其他事情都可以随叫随到。
就这样,唐震武与同善社签下了这份合约,一次性拿到了十万大洋的酬劳。他用这笔钱将肖大雷的欠款还清之后,就开始计划再攒上一些钱,等有了点家底后就正式上肖家求亲。因为半年前,肖明玉就开始喜欢上了他,但那时肖家二老还看不起他,嫌他是个乡里来的苗人,不同意肖明玉与他来往。可肖明玉是个脾气很执拗的姑娘,她根本不理睬父母亲对她婚事的干涉,照样经常去震武镖行找唐震武,久而久之,肖家二老拿这个宝贝女儿没办法,也只好默认了。可是三个月之后,有一次在交货时对方伙计不小心把货箱掉在地上,货箱裂开,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他发现这些东西不是一般的货物,而是国家明令禁运的鸦片。可这时他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他已经把他们的十万大洋用来还债了。要悔约,别说违约金,至少得还出十万大洋的本金来。所以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得硬着头皮干下去,而且还得对此事装聋作哑不过问。就这样,同善社依托震武镖行在浦市与镇远之间建立了一条比较稳定的鸦片运输渠道。
违法运输鸦片这件事一旦被查出,不仅震武镖行会被查封,而且他本人也将面临牢狱之灾,弄不好还会被杀头。所以后来明玉来找他,他开始对她不冷不热起来,因为他不想连累她。为了让明玉自己退出,他经常去捧白玉馨的场子,还故意假装跟肖大雷争风吃醋,通过肖大雷让明玉知道他喜欢白玉馨而不喜欢她。谁知明玉是个一旦认定九头牛都拉不回的脾气,根本不理会唐震武去捧谁的场子。
凭着他对沿途关卡的重金打点,白道上竟然一路畅通,而他作为浦峰寺费通大师的得意弟子,也让黑道上对他敬畏三分。四年多过去了,他竟然从未失过手。去年下半年有一次李梓楠找到他,说一个朋友托他了解一下沅陵孝坪乡社塘坪里的情况,要他想想办法。他跑到那里一打听,才知道那个地方已经成了军管重地。而且从当地人的口中,得知里面可能正在建一座兵工厂。他知道随便打听这种军事机密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因此回来后只对李梓楠说那里重兵把守,进不去。谁知李梓楠竟然要他想办法偷偷从山垭口翻过去看一看里面是什么情况,还说他朋友愿付给他一万大洋的酬劳。可他坚决不干,并说如果再提出要他做这样的事,他就跟他们毁约。李梓楠这才作罢,但要他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此事。
前几天李梓楠突然找到他,说同善社一个叫黄三儿的会员犯了万寿山的帮规,可能会被沉潭处死,要他想办法把他救出来。这件事他一口就答应了,于是就出现了姚逸才那天晚上看到的那一幕。当时那几个从小船上抢走黄三儿的黑衣人就是唐震武和他的几个弟子。前几天听姚逸才讲了这事的重要性,于是他便叫大徒弟石泽平去同善社那边打探黄三儿的下落。谁知石泽平跑来告诉他,李梓楠要他们在第二天晚上把黄三儿送往肖家大院。这件事如果他不愿意做的话,李梓楠也拿他没有办法。但他当时想将计就计救大师兄,所以才答应了下来。他交待石泽平他们,一旦有人来截人就马上撤走。而他自己则躲在暗处,打算万一姚逸才没能按时来截人的话,他就蒙面把人截走,也同样可以不让黄三儿在肖家大院现身。他这样做,既可以向同善社那边交差,同时可以救大师兄,而且自己也不会暴露。倒是如果他拒绝的话,李梓楠会派其他人去,姚逸才截人的难度可能会更大些。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料到姚逸才动用了军队,石泽平他们没有来得及撤走就被堵在肖家弄里了。眼看徒弟们就要被一锅端,他才在情急之下出手将他们救了出来。原以为这事无人知晓,没料到还是被姚逸才认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