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之后,姚逸才回到家里吃了午饭,然后疾步出了门,在一家商铺里买了两大包日常生活用品和食品,便往军人监狱。这一次去与上一次大不相同,崔景浩与吴晶对他客气有加,听了他的来意之后,很快就让他见到了庄飞。
姚逸才把带给庄飞的东西交给他,庄飞笑了笑,说:“看来上次你出去没有受到刁难?”
姚逸才一笑,轻声说:“将军上次告诉我要小心崔景浩,说他比狐狸还狡猾。我当时还感受不深,出去以后才发现,那混小子胃口还真大,打算敲掉我家的一半家产!”说完把那天的事简要向庄飞叙述了一遍。
庄飞听了哈哈大笑,笑罢他问道:“看样子日本间谍又在活动了?”
姚逸才说:“正是!所以又来劳烦将军。”说完把那份电码取出来递给庄飞。庄飞一拿到电码,马上伏在桌上聚精会神地破译起来。不到二十分钟,他就破译出来了。姚逸才拿到译文一看,果然跟大家猜测的内容差不多,除了向武汉日军总部汇报十一厂的情况之外,主要是汇报利用“樱花2号”的婚礼进行里应外合,以人力摧毁兵工厂的决心。这些跟华雄分析的差不多,但其中有一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就是电文中提到要把山木组潜伏在辰、泸、麻、沅四县的日本特工调集起来共同参与行动。
姚逸才看了电文之后,心里惊道:真让黄参谋长说中了!当下赶紧起身对庄飞说:“庄将军,这上面有个情况很重要,我得赶回去向华团长汇报!”说着收起电文,朝庄飞行了一个军礼,说:“将军保重,逸才告辞!”
姚逸才从军人监狱出来,疾步回到通信兵团,可是华雄与黄参谋长、林芳丽都过河去参加军官学员毕业典礼去了。他正打算回家,突然袁小林急匆匆走来,说是有事要向他汇报。二人来到供姚逸才临时住宿的那间房里,姚逸才问他:“小袁,有什么事?”
袁小林说:“半个小时前,玲儿来找过俺。”
姚逸才一惊,问:“她上这里来找你了?有什么急事吗?”
袁小林说:“她说她今天上街无意中遇上她多年不见的叔叔了!”
姚逸才问:“她以前跟你说过有个叔叔吗?”
袁小林说:“以前没听她说过,她说她这个叔叔离家好多年了,没想到这一次会在浦市遇上他。”
姚逸才一听,预感到可能是敌人的主角要粉墨登场了,当下心中大喜,对袁小林说:“那是好事啊!他乡遇亲人,你这个侄女婿他肯定要见一见啦!”
袁小林说:“正是,她来就是告诉我,今晚她叔叔要我和她一起去望江酒楼吃晚饭,说他要见见我。”
姚逸才点了点头,说:“嗯,那你去吧!去了精神点!也机灵点!”
袁小林听罢高兴地说:“是!”
当天下午五点钟左右,袁小林兴致勃勃地来到油篓街5号。今天玲儿和红姐都是素装打扮,燕儿则靠着堂屋门嗑瓜子。袁小林笑着问燕儿:“燕儿,你不一起去吗?”
燕儿说:“红姐让我留下来看家,不让我去!”
红姐收拾好以后,对玲儿和袁小林说:“我们走!”
走上后街,袁小林叫了一辆人力车,让红姐与玲儿坐上去,然后对车夫说:“去望江酒楼!”
望江酒楼在忠义宫隔壁,本身地势较高,加上酒楼建了三层,坐在楼上,可凭栏远眺由南向北静静流淌的沅江以及江面上点点白帆。酒楼“望江”二字名虽然起得简约,却也很符合酒楼的意境!浦市镇上的一些文人雅士很喜欢在这上面喝酒,加上这酒楼上的堂班不仅个个长得漂亮,而且很有些文才,能跟他们赋赋诗呀,对对联的,所以这座酒楼一直生意很不错。袁小林他们到的时候,酒楼上基本上都已经满座了。
红姐和玲儿刚下车,就有一个马仔样的年轻人上前来问:“可是玲儿小姐和红姐?”红姐连忙回答:“是是是!”
那人说:“请跟我来!”
袁小林三人跟着他来到三楼的一间雅座门口,那年轻人隔着帘子说:“玲儿小姐到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里面说:“快让他们进来!”
年轻人掀开帘子,对红姐三人说:“请!”
袁小林跟在红姐和玲儿的后面走进雅座,只见雅座的中间摆放着一张大圆桌,桌旁已经坐了五个人,有三张椅子空着,显然是给他们三个人留着的。五个人当中,坐正中的是一个五十来岁身材高瘦的老者,这老者戴着金丝眼镜,嘴上留着短胡须,头发花白,坐在那里,虽然脸色慈祥,却透出一股威严之气。老者左侧第一位是个约四十岁的男子,微胖,圆脸。第二位也是个清瘦的老者,嘴上和下巴长着三绺胡须。右侧第一位约二十七八岁,中等个头,上唇留着浓黑的胡须,下巴微尖,眼睛大而有神,头上留着平头。第二位是个四十来岁留连鬓胡子的男子。
这老者不是别人,就是江运船行管家、万寿山刑堂大爷田本山。他见袁小林他们三人进来,笑着说:“几位快请坐!”
玲儿高兴地说:“谢谢叔叔!”说着让红姐和袁小林一左一右地坐在她两旁。
待他三人落座之后,田本山依次向玲儿介绍他各位宾客:“这位是浦市商会熊百川会长的大公子熊仁甫熊少爷!这位是江运船行老板肖老爷的公子肖大雷肖少爷!这位是浦市同善社李梓楠善长,这位是江运船行五号仓库总管阎奎先生。”
当袁小林走进雅座的那一刻起,桌上有两个人脸上产生了不同的表情,一个是肖大雷,当他看到袁小林时,他惊呆了,瞪大了眼睛盯着他,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还有一位就是那位人称阎胡子的阎奎,因为他就是袁小林那次跟踪到油篓街时挨了他一记耳光的那个连鬓胡子。他一看见袁小林,马上就认出了他,立时感到很难为情,冲着他点点头尴尬地笑了笑。
而袁小林一进去就认出了肖大雷,他立时感到非常紧张,因为第一次随姚逸才去肖家大院时,姚逸才向肖大雷介绍说袁小林是他报社的同事,可这时自己却身穿军装,以兵工厂警备队军人身份出现。肖大雷一旦问起此事,他将不知道如何作答。好在肖大雷没有当场揭穿他。他也就装着从未见过他一样,笑着点了点头。当他看到田本山时,他总觉得有些眼熟,不知在哪见过,再三回忆,他确认没有见过这个人。这时,田本山介绍完了所有人,对他说:“这位小长官,你自我介绍一下吧!”
袁小林起身向座上宾客行了一个军礼,说:“军政部兵工署第十一厂警备队袁小林见过各位大叔大哥!”
田本山笑着点了点头,说:“好!坐吧坐吧!”
当袁小林重新落座之后,田本山端起一杯酒说:“各位,本山因杀死日本人逃亡来浦市已近五年,今天上午在街上偶遇侄女玲儿,心中甚喜,特设下薄宴,请各位同饮一杯团圆酒!”座上客一齐对他举杯道喜:“恭喜田大爷寻到侄女!”说完一起干了第一杯。
待伙计斟了第二酒以后,田本山又说:“本山离开家乡多年,今天才听侄女说,我们村早已被日本飞机炸成了一片废墟!我那苦命的哥嫂也已经死于日本人的炮火之下……”说到这里,田本山声音有些哽咽,停了下来。
熊仁甫见他这样,赶忙劝慰道:“田大爷节哀!”
少倾,田本山起身走到窗户边,举起手中酒杯,说:“这第二杯酒我敬我九泉之下的兄嫂!”说完伸手从窗外把酒洒下。
回到座位上,田本山叫伙计斟上第三杯酒。然后对众人说道:“各位,侄女玲儿随红姐逃来此地,几年来得红姐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因此,这第三杯酒我要敬红姐!”说完与红姐举杯一饮而尽。饮完之后,田本山对众人说:“各位请便!”
袁小林心里一直打着鼓,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肖大雷会当众向他发难,所以一直不敢拿正眼瞧他。田本山叫各位请便之后,他就一直低着头吃饭,不时向肖大雷瞟上一眼,看到肖大雷没事一般地在与田本山等人相互敬酒之后,他才稍稍放宽了心。这时,玲儿用手肘碰了碰他,轻声说:“你别直管低着头吃饭,给叔叔他们敬酒呀!”袁小林这才端起酒杯,站起身,说:“叔叔,各位大叔大哥,袁小林一来不善饮酒,二来部队纪律严明,不能多饮。因此,我用这一杯酒同敬大家!”说完把杯中酒一干而尽。众人也都一口干了杯中的酒。
田本山放下杯子,对袁小林说:“小袁,玲儿已经把你们俩的事对我说了,我没有意见。能在这里相遇相识相爱,说明你们前世有缘。希望将来成家之后,你要善待玲儿,两人相亲相爱,白头偕老!”
袁小林听完田本山的话,一下又站起身来,向他行了一个军礼,大声说:“是!”
众人见他这样,都开怀大笑起来。这时红姐对田本山说:“田叔放心,他们恩爱得很呢!昨天小袁的姐姐专程从十一兵工厂来看了玲儿,也对玲儿非常满意,不久就会接她过门的!我红姐很快就要嫁妹子了啰!”
田本山一听,有些惊讶地说:“小袁姐姐昨天来了?还在这里吗?”
袁小林说:“姐姐只向东家请了一天假,今天一大早就回去了!”
田本山说:“哎呀,那太遗憾了!我要是早遇上玲儿几天,昨天也就可以见见袁小姐了!”
红姐说:“没关系,到玲儿出嫁那天,你这个当叔叔的肯定要去送亲的,那时不就可以见到了么?”
田本山说:“说得也是,我就这么一个侄女在身边,我得亲自送她过去的!”
这时,熊仁甫说:“田大爷,到了那一天,一定得好好操办一下,要热热闹闹地把玲儿小姐嫁出去!”
阎奎也说:“对!要是人手不够的话,只要田管家吩咐一声,我们都陪您一同去送小姐!”
田本山拱手两边各一揖,呵呵一笑,说:“田某在此谢谢各兄弟了!把婚礼办得隆重热闹固然好,可人家是兵工厂,不是谁随便想去就能去的!”
阎奎问袁小林:“袁兄弟,我们可不可以陪田大爷一起去送小姐?”
他这一问问得袁小林不知如何作答,一口回绝吧,太不近人情,答应下来吧,他实在没有这个把握,因此他只好说:“这俺可作不了主,俺得请示一下长官才行!”
李梓楠听了袁小林的话,说道:“袁兄弟,那你就尽快请示一下你们长官,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袁小林想了想,点头应道:“好的!”
席间,肖大雷很少主动说话。他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今天一看到身穿军装的袁小林突然出现,他就感到非常吃惊。按常理,他得把这事当场问个清楚明白。可他没有这样做,因为袁小林的身份是他三师兄介绍的。三师兄这样介绍他,定然有他的用意。虽然是何用意他不知道,但他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拆穿他。他打算事后去问问三师兄,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正想着心思,那阎奎用胳膊肘儿碰了碰他,问:“肖少爷,到时候你去不去?”
肖大雷刚才只顾想着心思,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谈话,因此他问:“去哪里?”
阎奎说:“陪田大爷去送亲呀!”
肖大雷听了笑道:“去去!当然要去!”说罢端起酒杯,对田本山说:“田叔,大雷借花献佛,敬您一杯,恭喜您与令侄女团聚!到您嫁侄女那天,大雷定当全力以赴,当作自家的事来办!干!”
田本山端起酒杯,说:“谢谢大雷贤侄,干!”
这顿饭一直吃到掌灯时分才结束。除了袁小林和玲儿之外,各人都有了七八分的酒意。大家纷纷下楼,袁小林扶着玲儿走在最后。突然,他发现玲儿叔叔的背影好熟悉,花白头发,瘦长身材,两耳上发亮的眼镜挂钩……这不是那天在油篓街上遇见的那个从玲儿住所出来的嫖客吗?可他刚才明明说今天才在街上遇到玲儿呀!他为什么要撒谎呢?想到这里,他浑身打了一个寒颤:难道他们真的是……?
人们各自叫了人力车走了,袁小林叫了一辆人力车,一路护送玲儿和红姐,一路想着心思。他把玲儿和红姐送回油篓街5号后就道了再见。
按理说袁小林应该跟玲儿进屋去,但一是因为天色已晚,二是因为袁小林发现玲儿的叔叔在撒谎。他要把这个情况尽快告诉姚队长!
于是,他疾步出了油篓街,沿后街匆匆来到唐家弄姚家大院敲门,看门人轩叔给他开了门。他问:“姚……大哥在家吗?”
姚绍轩说:“在,刚才他师弟肖少爷来了,正在房里讲话呢!你快进来吧!”
“啊?他……师弟来了?”袁小林犹豫了一会儿,说:“大叔,姚大哥家有客人,我就不进去了,我明天再来吧!”
姚绍轩说:“哦,那我等会告诉大少爷!您慢走!”
袁小林离开姚家大院,往后街走去,一路上脚发软,手心直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