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是姚家这么多年来最隆重也是最欢乐的一顿晚宴了。桌上除了山珍河味之外,姚遵三夫妇下午还特别吩咐下人宰杀了一口铁壳猪,做了一锅浦市人最喜欢吃的“刨汤肉”。“刨汤肉”是取刚刚宰杀的猪身上各个部位的肉及心、肺、肝、肚、肠合在一起饨着吃,味道特别鲜嫩可口,尤其是用浦市特有的珍稀品种“铁壳猪”做出的刨汤肉味道又更胜一筹。
晚宴平常都是在侧院的餐厅里吃,可今晚姚遵三特意吩咐下人把晚宴安排在正后院的厅堂里。吃饭前全家人一起先跪在列祖列宗神位前敬祖谢恩。下午姚太太还专门派人去商行告诉二公子姚逸伦,他大哥回来了,今晚无论什么应酬都一概推掉。
姚逸伦听说离家快十年的大哥回来了,早早就从商行返回家中。两兄弟见面,分外亲热,相互倾诉了尽十年来的相思之情。晚宴开席以后,兄弟俩双双跪在地上,向父母敬酒,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坐上桌之后,姚逸才斟了满满一盅酒,对姚逸伦夫妇说:“伦儿,含烟,这些年大哥漂泊在外,没能在父母面前尽孝,辛苦你们了!来,大哥敬你夫妻二人一杯!”
姚逸伦夫妇端起酒盅,姚逸伦说:“大哥讲这话见外了,孝敬父母乃我夫妻之本份!只要大哥在外平平安安就是我们姚家的福气了。这杯酒应该是我夫妻俩敬大哥!”
姚逸才说:“好,我们三姊妹一起干!”
“干!”三个人一饮而尽。
姚遵三夫妇看着两个儿子如此手足情深,心中充满了幸福感。二人用过饭后,嘱咐他兄弟俩别喝过量,就退席回房间休息了,让他们兄弟俩在席上多说说话。
到最后席上只剩下了姚逸才与姚逸伦兄弟俩。这时二人都有了一些醉意。姚逸伦又给双方斟了一杯,说:“大哥,我好希望你在家里与我共同管理商行啊!”
姚逸才道:“伦儿,辛苦你了!现在商行的生意还好吧?”
姚逸伦说:“现在虽说是战乱时期,可我们浦市却没受到太多的惊扰,相反,南京和省里一些机关搬到这里来后,镇上人多了,生意反倒更兴隆了。”他端起酒盅,与姚逸才碰了一下,喝了一小口,又说:“前些年还常受土匪的骚扰,后来镇上成立了商团,杀了张天保,又跟想来浦市抢劫的泸溪匪首符胜虎、杨奇伍的队伍打了几胜仗之后,安宁多了。”
姚逸才问道:“听讲杨涛队长是被自己人打死的?”
姚逸伦说:“这事儿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但谁都明白这是土匪们搞的鬼!”说到这事,姚逸伦一脸怒气,说:“那天夜里有人在商团队部外喊,讲有土匪要从岩门溪过来抢浦市,杨队长带人赶去准备堵截,却被商团的哨兵一排枪给打死了!土匪既然是从岩门溪那边来,哨兵怎么会朝浦市方向开枪?这明明是土匪买通商团的人要除掉杨队长为张天保报仇嘛!”
姚逸才觉得弟弟的分析非常有道理,说:“这个可能性很大。那后来这事也就算了?”
姚逸伦往前一凑,低声说:“那两个开枪的哨兵后来上吊自尽了!”
姚逸才一愣:“哦?”
姚逸伦声音压得更低:“不过大家背地里都讲这两人是万寿山的人杀的。可谁也没有证据,都不敢明讲。”
姚逸才更感到奇怪,问:“怎么又扯上万寿山了?他们为什么要杀那哨兵?”
姚逸伦说:“你是不知道,浦市商团表面上是商会组织的,实际上都是万寿山的人。”说到这里,他又压低声音说:“商会熊会长的少爷熊仁甫据说就是万寿山的一个什么大爷呢。杨涛也是万寿山的一个大爷!他们万寿山帮规严得很,一个大爷被杀了,哪有不报仇之理?”
“这么说,商团实际上还是万寿搞的!”姚逸才听了这些之后感叹道,“万寿山为浦市还算是做了一些好事嘛!”
“是啊,我们只是出点钱,跟土匪拼杀的还是他们!商团成立后,浦市安宁多了!”姚逸伦说。“后来听讲符胜虎和杨奇伍联络徐汉章准备一起来攻打浦市,灭掉商团。但翻过年后,通信兵团来了,他们是正规军,人多枪多。土匪们得到这个消息后就再也不敢来了。通信兵团接管了浦市治安后,商团也就解散了!”
姚逸才给弟弟斟了一杯酒,说:“伦儿,哥这些年在外,家里这副担子全丢给你一个人,真是难为你了!来,哥再敬你一杯!”
兄弟俩又对饮了一盅。姚逸才又问:“浦市没有人跟日本人做生意吧?”
“以前泰森、恒顺几个烟庄都跟日本人做过鸦片生意,自去年政府设了禁烟所,下了禁烟令以来,他们都不敢再做了,烟馆也都关门了,因为抓到了就要杀头!”姚逸伦说。
“那现在浦市都不再见到日本人了吧?”姚逸才试探着问道。
姚逸伦偏着头把姚逸才盯着看了一小会儿,笑问道:“大哥你怎么对日本人这么有兴趣?你在外究竟是做什么的?”
姚逸才笑了笑,说:“哥是当记者的,眼下抗战期间,记者对与日本人有关的事当然比较敏感噻!”
姚逸伦说:“日本人倒是没有看到,不过他们长得跟中国人一个样,就是站在你面前你也认不出来嘛!”稍顿,他似乎又想说什么,但摇了摇头,不再吭声。
姚逸才察觉到他有话要说,问道:“伦儿,跟哥还有什么不能讲的吗?”
姚逸伦想了想,说:“不是,我是在想,浦市还有不少人悄悄地在家里抽鸦片,他们是从哪里买到的呢?”
姚逸才说:“是不是他们烟庄私下里还在卖呢?”
姚逸伦连连摇头,说:“按说是不可能的,这两年水陆交通线上都盘查得十分严,查到了可是要杀头的呢!浦市生意人不会为赚几个钱去把性命当儿戏的。”姚逸才觉得弟弟分析得有道理。
兄弟俩边喝酒边聊,一直到晚上九点多钟才结束,两人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翠莲侍候姚逸才洗漱之后,把他送到房间里睡下。
第二天吃过早饭,姚逸才准备先去找一下师弟,然后再去找一下大师兄,向他们打听一些情况。然而正当他要出门时,母亲却叫住了他,交给他五十块大洋,说:“才儿,你抽空去看望一下你师母吧!她这两年好像过得不好!”
“好!”姚逸才接过钱,对母亲说:“那我就先去看看她老人家吧!”然后就出了门。
姚逸才的私塾先生张昌隆的家就在烟坊弄。烟坊弄离姚家大院没多远,从唐家弄走进后大街约三百米往右一拐就是。他在烟坊弄附近的一家店铺里买了几斤师母喜欢吃的糖果后就往烟坊弄走去。正当他来到烟坊弄口时,突然有两个人从烟坊弄出来,与他擦身而过。他注意到其中一个正是昨天进城时在小茶馆里看到的那个被称作“黄五哥”的人。姚逸才瞥了他一眼,然后走进了烟坊弄。
进烟坊弄不久就是一道内城门,城门的左侧就是恩师家的旱碾房,再往前走了约六十米远,便来到了恩师家的大门前。姚逸才走上台阶,叩响门环,不一会一个伙计模样的年轻人来开门。他上下打量着姚逸才,问:“你找哪个?”
姚逸才说:“我找我师母。”
伙计又问:“你师母是哪个?”
姚逸才说:“张老太太,这幢房子的主人。”
伙计开始有点发愣,突然他“哦”了一声,说:“我晓得了,你找傅婆吧?快进来!”说罢把姚逸才让进了大门。张家大院的外大门是开在侧院,进了侧院后往左才是正院的大门。可伙计关上侧院大门后,却没把姚逸才带进正院大门,而是径直往里面那个小小的“院中院”走去。那地方准确地说算不上一个“院”,里面只有一大两小的厢房,当初是管家住的地方。
姚逸才正在奇怪为什么没把自己带进正院时,伙计却在小院门口停住了脚步,敲了敲门,高声叫道:“傅婆,有人来看你了!”然后对姚逸才说:“傅婆就住在这里面。”说完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