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夫人也含泪笑着说:“才儿,你爹叫你快起来呢!”
姚逸才放开姚夫人,说:“谢谢爹!”说完站起身来,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恢复了常态。
这时丫鬟翠兰早搬来一张椅子让姚逸才在姚夫人旁边坐下。姚夫人拉着儿子的手,上下打量着姚逸才。而姚遵三则板着脸不吭声,也拿眼打量着他。姚逸才也往自己身上打量了一下,笑着问:“爹,妈,我有什么不对吗?”
姚夫人笑着说:“你出去时还是个孩子,回来都成大人了!在外面成家了吗?”
姚夫人的这一问,把姚逸才脸上的笑容问得凝住了。他的脑海里一下子闪出了一个姑娘的笑靥。那是他在日本回国的前一年认识的一个低年级同学,叫林然。当时日本帝国大学从中国来的留学生不少,但学无线电专业的不多。姚逸才与林然认识后两人很投缘,但相处的那段日子为了专心学习,双方都竭力克制着不涉及情感之事。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当他俩终于都不想再克制,而把感情逐渐向纵深推进时,姚逸才却接到了回国的命令。临别时,他告诉林然,回国后一安定下来就给她写信。可是他回国后不愿去上海无线电管理局当特务,而是暂时回到湘西。因未能安定下来,所以也没有给她去信。等他在汉阳兵工厂安定下来之后又不方便与外界联系了。以后他也没有心思再结交其他的女性,在他心里,他一直还存在一种幻想,幻想有一天他能再遇上林然。
姚夫人见他突然怔住,半天不吭声,奇怪地问:“才儿,你怎么了?”
听母亲这么一问,姚逸才才缓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妈,才儿不孝,至今还没有成家。”说完用手指着吉含烟和她身边的萌萌,望着母亲问道:“妈,这是……”
姚夫人这才想起来姚逸才离家那会儿二儿子逸伦还未成亲,赶忙说:“哦,我忘记对你讲了,这是你的弟媳妇含烟,伦儿的堂客,这是你的侄女萌萌。”说着向吉含烟招了招手,说:“来,你俩娘儿快来见过大伯!萌萌,快叫大伯!”
吉含烟连忙走过来,朝着姚逸才深深一个万福,说:“含烟见过大哥!”
萌萌躲在妈妈身后,有点怕生。吉含烟一把将她抱到前面,说:“乖宝宝,快叫大伯!”萌萌才轻轻地叫了一声:“大伯!”
姚逸才笑着说:“好好!爹,妈,伦儿给您二老讨了这么乖的媳妇!又给您添了这么乖的孙女儿,比我有本事!”说着在身上掏了半天,见没有什么可当礼物的东西,于是把身上的怀表摘下来递给侄女,说:“大伯来之前还不知道有萌萌了,所以没带礼物,这个表你拿去玩吧!”
吉含烟慌忙拦住,说:“大哥这怎么行,这表您是有用的,萌萌小伢儿要表做什么?”
姚逸才一想也对,于是把怀表重新收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好吧,萌萌,大伯今天没准备见面礼,改天大伯一定给你补上!”
吉含烟笑盈盈地说:“大哥的心意含烟和萌萌心领了!礼物就不必补了!”
姚夫人满脸堆笑地说:“要补的要补的,大伯回来了怎么能不给见面礼呢?这不坏了规矩呀!”
姚逸才说,“对,不能坏了规矩!妈,我得补上两份,我弟媳妇含烟也是头一次见面,也得补上一份礼!”
姚夫人喜得合不拢嘴:“对对对,应该应该!”
忽然,姚逸才想起了什么,四下里望了望,问姚夫人道:“妈,我妹呢?怎么不见她?”
姚夫人依然笑着说:“珠儿呀,她早嫁人了!比伦儿还早两年结的婚呢!都有两个伢儿了。”说到这里,姚夫人脸上笑得更灿烂了。
“哦,珠儿也嫁人了啊,那我妹夫是哪个?我认得吗?”听说妹妹逸珠也嫁人了,姚逸才又高兴,又有些失落。这时他才感到自己不再年轻了,也才明白刚才为什么父母亲拿眼一直打量自己。
“你不认得,你妹夫不是浦市的,他是洪江金泰瓷器行杨老板的二公子。”母亲笑盈盈地说。姚逸才从母亲脸上的笑容可以看出,她老人家对这门亲事很满意。
等他们娘儿俩说话有点空隙时,姚遵三才板起脸插进来问道:“才儿,这些年一直都在武汉吗?在做什么呢?”
听到这么一问,姚夫人不再说话,两眼紧盯着姚逸才,因为这也是她急于想知道的。
姚逸才在回家的路上就知道,在家人面前这是绕不过去的一个问题。好在他来之前就就已经有了主意。这时见父亲问起这个,赶紧答道:“我在武汉有个同学,他开了一家报馆,我在他报馆做事。”
“哦?当记者?”姚遵三盯着姚逸才,脸上露出一丝不易捉摸的神情。“当记者好啊!龚德柏你晓得吗?”
“龚德柏鼎鼎大名怎么不晓得,他是《救国日报》的大总编,”姚逸才脱口答道。“人称龚大炮,他连蒋委员长也敢骂!”
“那你晓得他是哪里人吗?”姚遵三问。
“那我还真没有留意他是哪里人,”姚逸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是常看他的文章。爱骂人!国民党也骂,共产党也骂!”
“他是我们泸溪人!”姚遵三盯着姚逸才说,“你一个当记者的,怎么连你们行内这么个大名人的籍贯都不晓得呢?”
“龚德柏……是泸溪人啊,呵呵!”姚逸才“呵呵”几声自我解嘲。
“好!梦绮你们几婆儿先忙你们的吧!”姚遵三说着站起身。“才儿你跟我来,我俩爷儿到房里去好好聊聊!翠兰给我们沏壶茶进来!”说完头也不回朝起居室走去。姚逸才看着父亲的背影,稍一思忖,然后朝母亲笑着伸了伸舌头,轻声说:“妈,那我去了。”
姚夫人笑道:“没事的,去吧,你爹不会再骂你的,放心!有妈呢,去吧!”
姚逸才起身来到父亲的书房。姚遵三已经把所有窗子都关上了,见姚逸才进来,便招呼他说:“坐吧!”
姚逸才在椅子上坐下,面色坦然地笑着说:“看样子爹刚才不相信我的话?”
姚遵三正要说话,见翠兰进来送茶,便随手拿起水烟袋,装上一锅烟丝,吹燃纸媒儿,“咕咙咕咙”慢悠悠地吸着。一直等翠兰把茶沏好走了,他示意姚逸才把门关上之后,才对姚逸才说:“你讲呢?你的话我该信还是不该信?”
姚逸才笑了笑,轻声问道:“爹是怎么听出我没有讲实话的?”问毕端起碗儿茶用盖子一边拨着漂在水面上的茶叶,一边拿眼瞟着父亲,等候答案。
姚遵三“哼”了一声,说:“你看你那坐姿,你那是当记者的坐姿吗?”
姚逸才放下茶,低头往自己身上一打量,一下子明白了。原来出于多年的军人习惯,他刚才坐在那里一直都是腰杆直挺,两腿端放,一副标准的军人姿态。他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说:“爹,您还真是应了一句古话,姜是老的辣呢!”稍顿,他表情严肃地轻声对父亲说:“爹,其实我并没打算瞒您,只是我目前的身份比较特殊,而且这次回浦市是来执行一项特殊任务的。你先莫对任何人讲起这事,包括妈都先莫让她晓得。好吗?”
姚遵三吸着水烟袋,轻轻点了点头,说:“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
于是姚逸才将他过往的一切包括这次来浦市的任务对父亲都毫不保留地和盘托出。他相信父亲的为人,他原本就不打算瞒他,让他晓得比瞒着他要好。刚才之所以没说真话,是因为还有母亲、弟媳和下人们在场。对母亲他暂时还不想让她老人家知道,以免她为自己担心,因为这项任务非同一般,随时都有可能与日本间谍正面交锋。
姚遵三听完姚逸才的叙述,脸色缓和了许多。现在他对儿子这些年不回家尽孝而飘泊在外已经完全理解了。他虽然是个商人,但他对于“好男儿志在四方”的道理是懂的。只是儿子从军并非他所理想的,虽然浦市镇上不少人都跟着李奇亨、姚祖隆出去当兵了,但在他骨子里,“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思想却根深蒂固。但眼下就另当别论了,因为是抗战时期,每一个中国人特别是中国男人都应该拿起武器保卫自己的国家!更何况儿子目前并不是纯粹的军人,只是在兵工厂的警备队里,比起上战场冲锋陷阵还是要安全得多。所以当他得知了儿子的全部真实情况以后他的心释然了。特别是儿子当年从日本回国后不去充当国民党特务一事他特别欣赏。“这才是我姚遵三的儿子嘛!”想到这里,他满意地看了儿子一眼,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