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晚上,钟铁龙被噩梦缠着,噩梦里关局长握着一把手枪追他,他拼命往前跑,关局长却对他穷追不舍,他跑到山顶的一株枫树下,一抬头,满树的红叶,他正吐着气,看着红叶在风中摇曳。他以为甩脱关局长的追捕了,一回头,却看见关局长气喘吁吁地往山上爬。他吃了一惊,又朝山下狂奔,穿过草地,跑过山坡,奔入了丛林,躲在茂密的树林里。树林里没有太阳,天光在树林里变得阴惨惨的。他在梦里清晰地意识到,他不该杀人,不该杀关局长,他祈求上天放过他,便跪在地上祷告。他祈祷了气,抬头张望,没看见关局长了,一回头,却看见一个男人坐在一棵树下哭泣,穿着脏兮兮的黑西装,裤子烂了,皮鞋尖尖的,裤子和皮鞋上沾满了泥沙和草屑,好像这个哭泣的男人是刚从田里走来的。他十分奇怪,在这荒无人烟的山林里,这个男人在哭泣谁。他走过去,准备走开时,那男人抬起了头,竟是丁建,脑袋上还在淌血,这吓了他一跳,脚一踹,醒了。醒来后,他发现全身都湿了,那是吓出来的冷汗。他看一眼窗外,天色仍黑沉沉的。他拉亮灯,走过去找出干净汗衫换上,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钟,还只凌晨三点钟。他点支烟,抽着,想我其实是个很自私、很阴毒又很残忍的人,为了个人利益,我可以杀人。这是人性中最原始最恶毒的一面,在我身上居然很茂盛地存在着。他又想,要是别人能进入到我骨子里,一定会看着我害怕。那天他没有再入睡,因为这个噩梦像台湾爱情肥皂剧样,已经在他的梦里出现过多次了,害得他一步入梦乡,关局长就拎着手枪追赶他,丁建却会在出乎他意料的地方等着他,让他夜无宁日。他消瘦了,因失眠,眼眶周围都呈现青色了。
中午,钟铁龙把南区公安分局的李局长约到了吉祥酒店。李局长开着一辆破警车高高兴兴地来了,两人在一间包房里坐下,李局长就笑着问钟铁龙:“什么好事啊?”
钟铁龙笑笑,递支古巴雪茄给李局长。李局长猴脸上的表情就有几分夸张,红鼻子就突然更红了,“哎呀,钟总抽起雪茄来了?”
钟铁龙对李局长说:“你试试,古巴雪茄,全世界最好的雪茄。”
李局长嬉笑地瞟一眼钟铁龙问:“这要好多钱一支?”
“一百八十块钱一支。”
“一百八十块钱一支?”李局长说,“这么贵?”
“雪茄专卖店在湘江宾馆边上。你不信可以去看。”
李局长就更感兴趣,“抽一支就是我半个月的工资。抽两支,那就连饭都没吃了。”
钟铁龙替李局长点上雪茄,李局长赞美雪茄说:“好,这味道还真不错。”
钟铁龙想李局长是个吃喝玩乐都在行的男人,说:“我明天送一盒给你。”
“一盒?行啊,”李局长也不客气,“我喜欢雪茄的味道。”
李局长抽着古巴雪茄烟,猴脸上就表现出了几分义气。“我从事公安工作这么多年,认识的各种各样的人也多。”李局长瞟一眼钟铁龙,“你最大方,这一点我很欣赏。说老实话,我是个船过得舵就过得的人。人都要生存,你只要不使我太为难,我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钟铁龙忙捧李局长道:“那是那是,看得出来,你李局长的性格,是既刚强又柔和。”
“我是柔和的人。”李局长一脸快活地标榜自己,“你对我好,我就不会对你歹。人是感情动物,不知好歹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混不下去。”李局长说到这里,瞟一眼钟铁龙,“哦,我告诉你,早几天我去金圣洗脚城洗脚,老板换了个中年人,不是关伟了。”
“真的?”
李局长盯一眼钟铁龙,“那个老板姓焦,焦老板说关伟把洗脚城做五十万打给了他。”
“怎么可能?”钟铁龙心里一紧,想关伟是不是想躲在背后搞他?“他哪里去了?”
李局长摇头,“这我不清楚。”
钟铁龙想他以后更要注意,“关伟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会突然丢下一切走人?”
李局长说:“有可能他是到别的地方做生意去了,关伟那畜生是没定性的。”
“李局,你猜他会不会在背后搞我?”
“防着点好,像关伟那样的人,报复心很重。”李局长又说:“我告诉你,什么人干了坏事我都会抓,在法律和朋友面前,我是站在法律一边。”
钟铁龙想李局长真是那种吃肉不吐骨头的人,这种人属于鹰类,没有亲情的,鹰在小时候为自己能活下来是连自己的同胞兄弟也要啄死吃掉的。李局长这张猴脸没什么温情,那只红鼻子是只典型的鹰钩鼻,冷冰冰的,是一嗅到对自己不利的气味就立即转向或掉头就跑的。他笑笑说:“李局,我是外地人,奉行和气生财的原则,我不敢与法律对抗。”
“吃亏的往往都是胆子大得没边的人。”李局长又点燃古巴雪茄,“说老实话,我希望你们都遵纪守法,你们守法就是对我李局长最大的支持。”
李局长的手机响了,李局长接了手机,“我还在吃饭,跟一个朋友。晚一点好罢?”
“李局,你还有事?”
李局长说:“一个朋友找我打麻将。我别的爱好倒是没有,就是喜欢打打麻将。”
“身上有钱没有?”
“有。”
“不够吧?”
李局长看一眼钟铁龙,预感钟铁龙会送钱给他,“还真没带好多钱。”
钟铁龙打开皮包,抽出三叠人民币,非常恭敬地放到李局长的胸前。“你拿着去玩,你堂堂的局长,打断了腿那就没面子了。”
李局长高兴地哈哈一笑,把三万块钱放到包里,笑道:“我什么都没拿啊。”
“当然当然。”钟铁龙说,想这个人真是厚颜无耻的祖宗,刚才还义正词严地跟他谈遵纪守法,片刻工夫就拿他的钱了,拿得十二分地心安理得。他要是脱了这身警服,在社会上混,他这德性,那还不被别人打成残废?人啊,有了地位就人模人样了。
李局长拿了钱,就表扬他:“你比别的生意人就是有头脑,这一点我最欣赏你。”
钟铁龙笑着,想有他欣赏就好办了,“李局,我在银元开的桑拿中心已关了好几个月的门,每天都是一笔损失。我准备重新开业,到时候你李局要来捧场啊。”
李局长刚收了三万元,就不好拒绝钟铁龙,“怎么捧?”
“我想用你的名字送个花篮,不要你买,只要你同意。”
“以我的名字送花篮?”李局长觉得这三万块钱拿得也太便宜了。“那怎么行!”他觉得这三万块钱不能要,“你这三万块钱烫手,我退给你。”
“你听我解释,你的同事问起来,你可以不承认,推托说你不晓得这事,是银元桑拿中心的人因为认识你就自作主张,你还可以打电话骂我,你完全可以否认。”
李局长哈哈一笑,“不行不行,那我这局长的位置都保不住了。”
钟铁龙说:“我就是要你这南区公安分局局长的大名。我会在花篮上写着‘长益市南区公安分局李自强局长赠’。这样,我的桑拿中心就会给客人一种安全感。”
李局长打开漂亮的黑皮包,退钱,“这三万块钱我退给你。”
钟铁龙按住他的手,“三万块钱能买你的名字?那我也太小看你李局长了。你堂堂的南区公安分局局长的大名只值三万?你听我说,首先,这对你丝毫没影响,但对我却意义重大。我的银元已被你们南区分局搞臭了,查得客人都不敢来玩了。我这样写是要让来玩的客人放心大胆地玩,你都送了花篮,谁还有胆子来查我们?你不点头,杨队长还敢带人来银元桑拿中心抓人?你的名字入了我们银元桑拿中心的干股。从银元桑拿中心重新开业起,每个月你都可以从桑拿中心拿到三万元现金。你‘李自强’的名字一年值三十六万,十年就是三百六十万,三百六十万,少说也是你三辈子的工资吧?你一辈子有多少工资?”
那时的工资都还不高,李局长一个月才三百多元,一年三千多元,十年才三万多元,三百六十万还真是他三辈子的工资!这样的数字太诱人了,像一只魔盘样在李局长的大脑里飞速地运转。他看着钟铁龙,内心一片混战,那是金钱和他的公安原则进行混战。看来金钱的力量大过了原则,他笑道:“你准备开十年?”
“至少还要干十年,我签了十五年的合同。有钱大家赚,这是我做生意的原则。”钟铁龙说,伸出三枚指头,“每个月三万,一分不少。这是我和你私下的交易。”
李局长觉得有财发地又一笑,“跟你做朋友还真可以发财。”
刘夫人穿得非常时髦地走进来跟钟铁龙和李局长打招呼,两人来时刘夫人不在,此刻刘夫人的脸上飘扬着开心和夸张的笑容,“哎呀,你们谈得很投机么。”
钟铁龙把好人做到李局长身上说:“我请李局吃饭,李局说,他只在你刘姐的吉祥酒店吃饭人才舒服。别的酒店他不去。”
刘夫人就嘻嬉笑,在李局长的肩上打了下,“谢谢李局长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