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小刚疑惑了:“我送给你的那把手枪呢?”
“早就丢了,那是‘祸’啊,哪个敢把它带在身上?”
石小刚就不解地看着他,“我不相信你会丢?你丢到哪里了?”
钟铁龙编故事道:“一年前陪税务局的几个人去钓鱼,丢到鱼塘里了。那东西带在身上容易出事……我真的丢了。怎么,你怀疑是我杀了关局长?”
石小刚想不明白,见钟铁龙说得那么认真,便想会是谁杀了关局长?说:“我听张兵说关局长被人一枪打死在车上,我就想到了我送给你的那把枪。”
钟铁龙说:“那把枪的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说,免得给我添麻烦。”
石小刚点头,“你放心,我没那么蠢,就算公安局的问我,我也一字不提。我们是不是把银元娱乐城关了算了?那里好像是个是非之地,不吉利样的。”
“会好起来的,”钟铁龙丢了支软中华烟给石小刚,“《增广贤文》上说,否极泰来。那里的风水很好,只是被那些公安吵得生意不怎么好做。我们只要跟公安协调好关系,等过了这一阵,到时候再疏通关节,我相信生意会好做。”
次日上午,钟铁龙正在睡觉,突然就撞进来几名公安,他们是市局刑侦大队的,为首的是陈大队。陈大队对起床开门的钟铁龙说:“穿上衣服。”
另外几个公安便开始搜查。
钟铁龙脸上的瞌睡全跑了,“为什么搜查我的房间?”
“为什么?”陈大队鼓着一双鹰眼盯着他,“等下你就清楚为什么了。”
几个公安很仔细地翻看着每一处地方,为此把床铺都抬开,把席梦思都翻了个边。陈大队盯着钟铁龙,又打量着房里的一切,鼻子在房间里似乎闻到了某种气味,这是种什么气味他也说不好,但这气味有点像他几年前抓的一个杀人犯身上的气味。他暗想,难道杀人犯身上有某种相近的气味?他斜睨着钟铁龙说:“穿上鞋子,跟我们去公安局。”
钟铁龙不愿意跟他们走,“凭什么要我去公安局?”
陈大队尖锐声说:“凭什么?凭我们怀疑你是杀死关局长的重大嫌疑犯。”
钟铁龙心里一惊,暗想他们终于怀疑到他身上了,但他侦破片看多了,知道这时候应该怎么办,“怀疑就可以抓人?抓人要有证据,没证据凭什么抓人?”
一个刑警在他肩上重重地拍了下,“走吧,到公安局去讲清楚。”
钟铁龙说:“我不走。还有王法没有?随便就可以把人带走,这是哪一条法律?”
陈大队吼了句:“会告诉你的,现在你必须跟我们走。有人指出是你或你的手下干的。你老实点,合作点。事情会查清的。走吧,不要我们动铐子吧?嗯?”
钟铁龙被带到了市公安局一间四壁都刷着铁灰色漆的房子里,那是刑侦队专门用来审讯犯罪嫌疑人的审讯室。他被推进审讯室,被铐在一张靠椅上,接着门被锁上了。钟铁龙盯着墙上的一幅白纸黑字的标语: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发现墙角有摄像头,摄像头就对着他。他冷冷一笑,想像他这种人,那就不属于这条严令“拯救”的对象。难道有什么疏忽的地方?他这么想,他是经过周密细致的考虑,经过一个月的观察才下手的。哪里出了纰漏?未必小马把他供了出来?但就他对小马的了解,小马一个要死的人,怎么会把他往监狱里推呢?未必有人看见他拿枪抵着关局长的脑袋开枪?那一刻周围并没人,就算有,那是晚上,也不可能看清他的脸相和身高,因为他离开时是弓着腰走的。这几天,他把每一个细节都过滤了好几遍,他连弹壳和烟蒂都没留一枚,就算有人无意中从窗口探出头看见他,也不可能看清他的脸相。凭什么抓他?
下午,门开了,进来三个刑警,三个刑警都绷着脸。陈大队在那张黑漆桌前坐下,昂着有些络腮胡子的脸,脸上的表情相当严肃,那种严肃就像森林一样茂盛和广袤。陈大队一旁是一个中年人,准备做笔录。还有一个刑警坐在陈大队的另一旁,嘴里叼支烟,很凶地盯着他。陈大队开口了,声音像石头掷在地上碰出的声音:“姓名?”
“钟铁龙。”
陈大队又问了钟铁龙年龄、学历和出生地及职业之类,然后话题一转,斜着眼睛问他:“你九月二十六晚在哪里?”
钟铁龙想了想的模样说:“在银元卡拉OK娱乐城玩。”
陈大队冷冷地说:“跟些什么人玩?”
钟铁龙就把龙行长和刘总端了出来。
陈大队说:“那天晚上你整个都在包房里唱歌?”
“是啊。”
陈大队猛地一拍桌子,吼道:“你不老实。”
钟铁龙望着他,“我是在包房里喝酒和唱歌。怎么啦?”
“晓得我们为什么抓你来?”陈大队用锐利无比的目光紧盯着钟铁龙。
钟铁龙说:“不晓得。只晓得你们这样做已经伤害了我。”
陈大队大声说:“那我告诉你,你说假话,有人看见你中途开车外出了。”
钟铁龙心里一颤,他们居然调查得这么清楚,可见他们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了。他想起那晚开车回来的路上,心里堵得慌,就想上药店买点镇静方面的药吃。他记得他路过的两家药店都关了门,便把自己出车的缘由放到药店上道:“我那天晚上吃了凉拌海带后,拉肚子。肚子很不舒服。我开车去药店买药,但药店关了门,我就回来了。”
“拉肚子?”
“这你们可以问问工商行龙行长,他可以证明。龙行长那天还对我说吃一粒土霉素,保证可以止住我拉肚子。另外,你们还可以问银城大酒店的刘总。”
陈大队突然盯着他说:“钟铁龙,你以为我们是随便抓你?我们怀疑你是一九八九年三月十一日发生在长益市电工厂前的那桩抢劫杀人案的真凶。”
钟铁龙的脑袋里嗡地一响,他没想到自己早已忘记的事被陈大队掀了出来,他看着陈大队说:“你们说话要有证据。”
陈大队盯着钟铁龙的目光变得更严厉了,“你是不是长益市电工厂子校的数学老师?”
钟铁龙说:“曾经是的。”
陈大队说:“你以为我们没摸你的底?早几年我们就摸过你的底。你父亲虽出身资本家,但是个普通老百姓。两年前,你一个数学老师哪里来的钱开桑拿中心和住酒店?”
钟铁龙想他们在暗中调查他,但他们也没完全彻底地调查清楚。他说了开桑拿中心的全过程,陈大队冷笑道:“这么说,你是这帮朋友抬上来的?”
“是的,他们抬我。”
“丁建是不是你叫人砍死的?”
钟铁龙一笑,扭开了头。“你越说越没边了。”
“你看着我的眼睛。”
钟铁龙就看陈大队的眼睛,陈大队把自己尖利的目光刺进了钟铁龙的眼球,再沿着连接钟铁龙的眼球的神经钻进了钟铁龙的大脑,在钟铁龙的大脑里,他看见了混乱,还看见钟铁龙举着一把五四式手枪对着关局长的脑袋开枪的情景。那一瞬,钟铁龙的脑海里正重现着这一幕。陈大队一惊,钟铁龙把目光移开了,陈大队说:“你害怕了?”
钟铁龙那一刻确实有点慌乱,还感到眼睛刺痛,回答:“我害怕什么?”
陈大队厉声道:“你的眼睛告诉我是你杀了挡了你财路的关局长。”
钟铁龙觉得陈大队的目光真的像刀子样直捅他的心脏。他真的有点受不了这种目光。他不敢再看陈大队的眼睛,把目光移到“坦白从宽”那几个黑体字上。他想我能坦白吗?说:“你要这样说我也没办法。我没杀关局长。你就是借个胆子给我,我也不敢。”
“我告诉你,你在你的朋友唱歌时,开车出去杀了关局长,然后你又开车回来,装肚子痛。”陈大队说,拍了下桌子,“你是那种做人做事都很阴险的家伙,是人渣。”
钟铁龙望着陈大队一旁那个做笔录的刑警说:“我什么事都没做,你们不要冤枉我。”
“不会冤枉你,会查出来的。”陈大队指着钟铁龙说,“我知道是你干的。”
过了几天,被视为重大杀人嫌疑犯的钟铁龙被警车带到了长益市监狱,长益市监狱地处市郊,建着高高的围墙,围墙上还安着密密麻麻的铁丝网。钟铁龙被单独关在一间牢里,那间牢房很窄小,黑黑的,没有窗,只有一张牢不可破的铁门,铁门上开了个窗,窗上焊着很粗的螺纹钢。室内的光线就是从这窗口投入的。囚室内有一张长靠椅,一旁是深灰色的电胶木尿桶,供犯人排泄用。这是关重大嫌疑犯和在监狱里吵事的犯罪分子禁闭的囚室,感觉上这间囚室就阴森可怖。钟铁龙一被关进这间囚室,就明白自己犯了个巨大的错误,这错误就是他不该打死关局长。他心里清楚,如果没有石小刚送的那把枪,他也不会动置关局长于死地的念头,那把枪让他动了这个不该动的恶念,他太好胜了,太只想自己的利益了,太小觑公安了,以为自己做得干净就人不知鬼不觉。现在,在这间龌龊、寂静的囚室里,他深感钱把他的心养大养恶了,因而做人做事都太逞能了而做了件无法弥补的蠢事。
这天上午,长益市下着雨,淅淅沥沥的雨声弄得陈大队内心很烦躁。市委何书记要求他十天内必须破案,还亲自召见他,对他寄予厚望道:“小陈啊,犯罪分子十分猖狂,竟敢向我公安宣战,不把这个杀人犯揪出来,我们怎么向全市人民交代?!你一定要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在十天之内把这个案子破了,给关局长的家人一个交代。”这些话,此刻就在陈大队耳畔回荡,让他很郁闷地攥紧了拳头。陈大队之所以这么快升到市刑侦队大队长,是他这些年里破了很多起大案要案。但那些他破获的大案要案,有一个特点就是多少都留下了一星半点蛛丝马迹,让他逮着不放,从而将案情一点点扩大,又一圈圈缩小,最后归结到一个或几个人身上。然而这个杀关局长的人很狡猾,具有相当强的反侦查能力,居然连弹壳都被他从犯罪现场带走了。前天,检测弹头的报告送到了他的办公桌上,子弹确实是五四式手枪子弹,但是一把什么编号的五四式手枪,却没有答案,要找到枪,做弹道测试才会有结果。他郁闷地想枪,枪被罪犯藏在哪里了?他愤怒地骂道:“老天爷真是瞎了眼啦!”
陈大队的老婆是个有点迷信的女人,还是个温柔得说话细声细气的女人,她一听陈大队骂老天爷,吃惊不小。“喂,你哪根神经不对劲?骂起老天爷来了?”
陈大队十分烦躁,这个案件像一座大山样压着他,他却一时无计可施,便转过脸冲老婆说:“我是真烦躁呢,何书记要求我十天内破案,我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智商相当高的罪犯,犯罪现场干净得连一枚弹壳都没留下,我又不是神,这叫我怎么破案?!”
老婆微微一笑,要他别烦躁说:“放心吧,你会破案的,犯罪分子又哪里是我老公的对手?我老公是什么人?犯罪分子再聪明,也没我老公聪明呀。”
陈大队觉得他老婆真好,懂他,就给了老婆一脸笑,“还是你懂我。”
老婆也笑,“当然呀,我不懂你谁懂你么。”
陈大队嘿嘿一笑,“我要走了,上班的时间到了。”他出门,开着车向市局飙。他的车驶进市局,手下高军就大步走拢来告诉他:“大队长,局长叫你。”
宋局长坐在办公室里,刘副局长也在。宋局长示意陈大队坐,刘副局长笑着为陈大队泡了杯茉莉花茶,刘副局长放下茶杯,望着陈大队说:“案子有进展没有小陈?”
陈大队向宋局长和刘副局长汇报说:“正好两位局领导都在,我向你们汇报,暂时还没进展。罪犯很狡猾,不肯承认。”
宋局长很关心这个案子道:“你有什么办法让他开口?找到枪了?”
陈大队说:“没有,但我想会找到的。”他端起茶杯喝口茶,“这个姓钟的相当狡猾,智商很高,抗压能力也很强,对付这样的人要进行轮番审讯,不能让他有片刻喘息。我就不相信他能逃避法律的制裁!”
宋局长点下头,也觉得这个犯罪分子不是一般的犯罪分子,“这个人鬼得很,做得很干净,现场连弹壳、烟蒂和一个脚印都没留下。是个有着极强的自我保护意识的杀人犯。”
刘副局长吸口烟,吐出来,待烟分散后,他望着陈大队说:“小陈,这个案子破不破,关系到我们长益市公安局的声誉。这是件大事。”
宋局长也说:“何书记十分钟前打来电话,指示我们要尽快破案。一定要严惩罪犯。”
陈大队脸上就很严肃和坚决,说:“请局长放心,我一定尽快把这个案子破了。”
刘副局长问陈大队:“你能肯定关局长就是那个姓钟的杀的?”
陈大队就望着刘副局长说:“我相信是他。”
刘副局长吸口烟,望着陈大队,“相信只是推理,应该讲证据。”
陈大队说:“他的眼睛告诉我是他杀的。”
宋局长感兴趣了,“怎么呢小陈,你说说?”
“在我盯着他时,他的目光很慌乱。一个人没犯罪,目光是平静的。”陈大队形容罪犯说,“他不同,我第一次正视他的目光时,我看出他内心非常慌乱和恐惧。还有,那一瞬我似乎看见他拿枪指着关局长的太阳穴开枪。”
刘副局长曾经破获过几宗凶杀案,是个脚踏实地的老公安,他不太注重心理活动,他主张找证据。他严肃着脸,“关键要找枪,枪找到了,问题就都解决了。”他向陈大队提出建议说,“我看,你可以在他周边的人身上入手,调查他是不是有五四式手枪。只要他有枪,就总会有人知道,再查枪的下落,就可以调查出结果来。”
陈大队点头道:“我马上查枪。”
宋局长的脸绷得很紧,说:“这事惊动了公安部,犯罪分子太猖狂了,竟敢对公安局长下黑手,这是公然挑战我公安干警!市委、市政府也相当重视,市政法委何书记指示我们,要尽快破案。”他扫一眼刘副局长,再把目光放到陈大队脸上,“这案子不破,我和刘局长头上的乌纱帽都会摘下来,你这个大队长也干不成了。”
陈大队顿时觉得自己责任十分重大,因为两位局长的乌纱帽都攥在他手上,他立即庄严地保证道:“请局长们放心,我会尽快破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