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手机递给老公,“人家举报了,你还不安排人去抓?”
市治安大队长当然就召集了众多队员,开了八辆警车直奔金圣大酒店,一下子抓了二十几对洗桑拿的男女。刘夫人得知情况后,跑到卫生间里给钟铁龙打手机,高兴道:“抓了二十几对,刚才治安大队长向老刘汇报时,我还接过老刘的手机跟他说,一定要狠狠地打击卖淫嫖娼,一定要罚那老板五十万元款,不交五十万不准放人。他回答我,一定照办。”
关局长得知他侄儿在金圣大酒店开的桑拿中心竟也搞色情服务,脸都气扁了,他曾经多次叮嘱他侄儿要正儿八经地做人做事,侄儿在他面前信誓旦旦,把他骗了,害得他颇为侄儿脸红,因为在一些人眼里,他似乎是一心保侄儿的生意而踩银元娱乐城,这让他感到一张老脸颜面扫地,他拼命维护的公安的尊严,被他侄儿轻易地破坏了。关局长把他侄儿叫到他办公室,严厉着一张脸痛骂了侄儿一顿,“你把你叔叔的脸丢尽了,你要你叔叔以后怎么有脸抓卖淫嫖娼的人?自己的侄儿干的也是这种营生……别人会怎么看待你叔叔?别人以为我那样做,是为了保你的生意!做什么不行?在你叔叔的眼皮下做那种生意?!我以前问你的桑拿中心有没有色情服务,你还对叔叔说绝对没有。叔叔你都欺瞒,你无法无天了?!”关局长盯着侄儿,眼睛里射出恨不得把侄儿痛打一顿的火焰,那火焰似乎带着明火,烧着了关伟,让关伟不住地拍打着衣服。“你还想要叔叔帮你说情少罚点款?亏你说得出口,我告诉你,叔叔不会帮你说这方面的情,一个字都不会说。你老老实实去市局治安大队交罚款,给我关了那种色情场所。”他很凶地瞪着他侄儿又道:“在长益市,只能做合法生意,不要打歪主意,否则,人家能容你,叔叔也不能容你这么干。叔叔会一个星期去查你一次,你再干,叔叔亲自来抓,绝不客气。叔叔警告你,在长益市,叔叔绝不容忍你胡作非为。”
关局长是那种工作很认真,又很看重自己的名声的人,为了证明他不是保侄儿的桑拿中心,他一个月内带队“袭击”了三次金圣大酒店的桑拿中心,当然一无所获,因为关伟知道他叔叔会搞突然袭击,就把桑拿中心改成了表面上很正规的洗脚按摩城。关局长挺满意,因为侄儿在他的高压下改邪归正了,局里,没有人再背后议论他是为保侄儿的生意而打压银元娱乐城了,心儿就宽广了,走路,腰杆挺得更直了。有天,他听侄儿说,银元娱乐城的桑拿中心虽然关了,但娱乐城的那些小姐也提供色情服务,是陪吃陪玩陪睡的三陪小姐。一天,关局长路经银元娱乐城,也觉得银元娱乐城的小姐有问题,一个个那么妖艳地站在门前,与来来去去的男人打情骂俏,这太不像话了。关局长阴下了脸,他是那种正直得思想近于僵化的男人,不喜欢女人没羞耻心,男人没廉耻心,那些当众调情的举动,让他十分反感。他决定把这些小姐赶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以免污染他辖区的社会风气。一天晚上,他带着分局的治安队员来了,一间间包房查,查卖淫嫖娼,把小姐们集中起来,一个个地叫去盘问,怀疑有问题的或没带身份证的就往警车上带。这样的风暴行动搞了几次,云集在银元娱乐城的小姐就如一群麻雀样飞走了,关局长再从银元娱乐城经过时,就没有小姐站在门前,扭着屁股无比妖艳地翘首期盼了,关局长觉得他的“清扫”行动还是挺见效的,就高兴地对杨队长说:“过去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只要你认真去做,就没有做不到的事。”
银元卡拉OK娱乐城变冷清了,有时候一个晚上只有两个或三个包房有人唱歌,而且还是无须买单的熟人,其他包房都是空的。这两三个唱歌的包房里,必定有一个包房里有钟铁龙。一到晚上,他就邀人去银元娱乐城唱卡拉OK,他自己很少唱,只是看朋友们唱,或是喝着啤酒或喝着上好的乌龙茶或铁观音,脸上很谦虚地笑着。他不干任何事,只是与他叫来玩的朋友聊天,时而出来走走,看看是不是有公安潜伏在娱乐城的两旁。银元娱乐城距关局长家不远,隔两条街,七分钟就走到了,如果快一点走,五分钟便到了。关局长住的是一幢私房,私房在一条小巷里,那条街上,住着的大多是长益市的小市民。关局长是那条小街上出的最大的官。关局长的车开不进这条小巷。小巷太窄了,最多能走一辆板车。关局长就把他开的印着“公安”二字的桑塔纳车停在小巷街口,那一处地方好像是他专用的泊车位,有一棵大树,形成了一片阴凉地,关局长的车就停在大树下。钟铁龙注意到,每天晚上十点钟左右,关局长的白色桑塔纳会安静地泊在这里。
五十六岁的关局长不怎么喜欢应酬了。他不爱唱卡拉OK,夜总会他嫌闹了,喝酒也是他一心要拒绝的大事,因为他那有问题的心脏会受不了酒精的刺激。他也不爱吃宵夜,他有高血压,还有糖尿病,胆固醇也很高。因此,他把自己的生活变得很规律,十点钟便回家睡觉。这天晚上,局党委开会,过组织生活,大家在会上进行批评与自我批评。会开到九点多钟,关局长打个哈欠,晃晃脑袋说:“算了吧?这两天我没休息好。”
会议在他的建议下散了,本来也没什么大事。关局长走进办公室,放下茶杯,拿了车钥匙就出门了。他的桑塔纳就停在坪上,他坐进驾驶室,将车倒了把,掉头,看见杨队长站在前面,说了声“你这鬼挡在路上干什么”,车就从杨队长身边驶了过去。这是九月末的一天,天转凉了。关局长把车开出公安分局的大门,把车窗摇下,让街上的凉风清扫车内的烟气。关局长将车驶上城南路,接着向运动路开去,又转向书院路,进了一条小街,拐个弯,就缓缓驶到了那条巷口上。关局长把车停好,关了车灯,正着手摇车窗,突然看见一个人走来,他就抬起头望着这个人。这个人一句话也没说,拔出手枪抵着他的太阳穴,勾动了扳机,叭,一声被消音器减去了一大半的枪声消失在那个九月的夜色中了。关局长一头栽在方向盘上。那人却弓下腰,伸手捡起那枚发烫的弹壳——弹壳在飙出枪膛时,他留意到弹壳就落在他脚旁。他将弹壳放进口袋,转身离开了。他走进一条小巷,又迅速钻入另一条小巷,这条巷很旧很窄,只能走单车或摩托车,有一个人叫他“钟哥”,他装没听见地走过去,再拐个弯,从一个油货铺旁走过,才直起腰大步横过马路,走进了另条街,又从那条街走出去,向前走了一百多米,不见有人追他,才又迈进一条小巷,从这条小巷拐向一条小街,他在那条街口站了一分钟,掉头看后面有没有人尾随,巷子空空的,只有一盏路灯在巷子里闪烁。他放心了,上了热闹的运动路,快步向前走了段,横过马路就是银元卡拉OK娱乐城。
那儿停了几辆车,霓虹灯在那张不锈钢玻璃大门和那幢楼上闪耀着。他走进一间包房,包房里龙行长和刘总正在比歌,你一首,我一首地唱,都站得笔挺的,由于小姐要自备,刘总叫来了银城大酒店的两个女服务员。她们在一旁笑着,为他们的歌声拍手叫好。
“这首歌唱得还马马虎虎。”龙行长表扬刘总说。
刘总不屑他的表扬说:“只是马马虎虎?你也讲句良心话看?”
龙行长不太爱讲良心话,就很吝啬地添一句:“算可以。”
龙行长的歌来了,日本民歌《拉网小调》。龙行长摆好姿势,就猛“拉”起来。
刘总对钟铁龙说:“他只晓得唱这首歌。”
钟铁龙不是来听歌的,他的内心很不安,他突然做出痛苦的样子,起身按着肚子对刘总说:“我今天拉肚子,不晓得吃了什么,不行不行,我又要拉了。”
他走出来,上了他的车,开着就向前飙去。他把车开到湘江大桥上,在桥中央靠边停下,看了眼天空,天上繁星满缀。有几个年轻男女从他车旁走过。他下车,走到水泥栏杆边,左右望望,没人注意他。他把手枪和弹壳都丢了下去。他看见手枪消失了,飞速地落入水中。他转身,钻进汽车,见桥上没车,就在桥上掉头,又迅速向来的路上飙去。
二十分钟后,他又走进了那间包房,只比解大便的时间稍长一点。他做出舒服了的样子对刘总说:“我现在舒服多了。”
龙行长说:“吃一粒土霉素,我保证你不会拉了。”
刘总的歌来了,《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刘总举起麦克风就开始抒情了,声音居然有点嗲。钟铁龙笑着递支烟给龙行长,边听刘总嗲声嗲气地唱《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龙行长却附在钟铁龙的耳朵上说:“刘总发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