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站在那里一边极力隐忍一边却对着林五娘横眉冷竖的八姑子，上官小妹内心长叹一声。
八姑子是她一位还算混的可以的族叔的嫡女，今年十岁，模样颇有几分清丽，人也有几分聪明，这才被祖父和父亲选中代替自己进宫。但她终究是见的场面太少，又因着住进左将军府来自满了几分，此刻被一位世家女摆了一道，情绪不免外露，那里还顾得上圆场。
连给她选的专门的教养嬷嬷都暗自摇头，只怕祖父和父亲要失望了。
果然，小妹一抬头就看见面无表情的父亲和面色有些黑的祖父正盯着动作闹得有些大的女席这边。
母亲坐在那里，正与几位夫人交谈着，应该是受了吩咐不许管，看来这宴会是祖父存心考察这八姑子了。
小妹又转头去看了看林五娘，估摸这人也是想进宫，这才和八姑子对上，别看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八九岁姑子是出自读书人家，刚才对付八姑子时倒过来的那一杯茶可是滚烫的，心狠着呢。
也不是小妹多么自视甚高自命清高看不上这些明争暗斗，实在是她在霍府受霍光教导见过的听过的都比这要繁杂阴狠的多，何况这上官府内两个男人和那一院姬妾，每一个“教”给她的都不是眼前这些小打小闹能比拟的。
可即便她内心再不愿意，她也不能活成以前那个敛锋藏芒的样子了，既然已经决定了入宫，得让他们觉得送她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八姑子看着自己为了这宴会新换的梅花折枝的襦裙前面湿了一大团，手臂上烫红一片，还沾着茶叶，而那林五娘却还在那里装出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虽说今日天有些冷，喝口热茶暖暖是好的，可八娘怎的这样不小心，这要烫的留了伤痕，可就不好了。”
明明是她泼过来的茶水！这样明目张胆的倒打一耙，八姑子的火气早便压过了多年来的涵养，也不管四周看戏的各位夫人小姑，抬手就要指着对方的脸质问。
突然一只手伸出压住了她的胳膊，一回头，却是比她矮了半个头的族妹。
八姑子不解，但还是压下了话头。
她身后的侍婢得了她的示意，把手中的披风裹在她的肩上，遮住了被泼湿的裙子。
主仆三人都是不紧不慢的动作，优雅从容，看的周围其他姑子心里羡慕的紧。
上官小妹是何等人，同姓上官，她却是上官桀的嫡孙女，还是大将军霍公的嫡亲外孙女，有着“早慧沉稳，德才不凡”的美名在外，由霍大将军亲自教养长大，她对她们来说，一直都是传奇。
第一次知道自己有可能入宫，还要住进左将军府学习礼仪时，她是兴奋的，她羡慕上官小妹，也嫉妒上官小妹，同为嫡女，她们差的太多。
她甚至幻想过她进了宫做了夫人皇妃，小妹见她也要跪拜行大礼，还为此开心了很久。但是一旦真正对上这个小姑子，对上她精致的容貌，沉稳的气度时，她还是感到自卑。
此刻八姑子被这个小她四岁的族妹阻止，竟当真不敢再造次。
上官小妹慢条斯理的吩咐侍婢来收拾地下破碎的茶盏，小姑子虽然还没长开，但她五官原本就精致，这么浅浅的笑着，口中糯糯的说着话的样子倒让大家暗暗惊艳。
“五娘受惊了，想是婢子们不小心，上的茶过烫，可有受伤？”小妹站在那里，仍然笑的温柔，童音如天籁。
林五娘自然知道眼前这小姑子是上官氏的小娘子，心里还是有几分想讨好的意愿，眼眸里越发柔弱的要滴出水来，用一副受了委屈还要担心别人的语气回道：“是了，八娘也是因着烫才失手，快看看可有烫伤？”
八姑子气恼她这副模样，正要讽刺两句，却被小妹打断：“已经去传唤府医了，五娘不必愧疚，我家八姊姊为人大度，不会过多怪罪于你的。”
声音还十分甜美。
不会过多怪罪？
众人有些怔愣，她们当中大多人自然已猜到两个小姑子间谁对谁错的真相，可是在这个圈子里，真相可没什么用，得让人信了它才是真正的真相，所以这种场合，一般没人去给谁帮腔，都是看自己能耐。
八娘讶然，连上官安上官桀都看了过来。
林五娘也愣住了，这是什么说话方式，哪有这样挑明了说的？何况，她什么时候打算承认了？
小妹当做没看到，笑的极为可爱：“上官氏乃将门，门中女儿性子大都爽朗，今日虽是被五娘不小心烫伤，但好好养个几天也就没事了，五娘当真不必太愧疚，若是实在自责，陪个礼道个歉也就罢了，怎么还要哭出来了？”
“扑哧～”不知哪家姑子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素来看不惯林五娘那刻刻梨花带雨的模样，此刻也跟着打趣，“小娘子都说了八娘不会怪罪，五娘就别哭了，哪里就吓到了？”
林五娘满脸通红，她原本只是想博同情，让大家都信是上官八娘自己急着喝茶才烫了，哪知被上官小妹三两句话就绕了回来，她这柔弱模样不但没博到同情，反倒成了她怕怪罪被吓哭了，还成全了那八娘一个大度的好名声，这上官小娘子好厉害一张嘴！
上官小妹估摸着林五娘一时半会回不了嘴，这才不紧不慢的转头，“八姊姊不必担心，五娘这是不知道你的为人，怕你怪罪才哭的，你快去让府医看看伤势吧。”
八姑子见僵局打破，林五娘又被大家臊着了，自然是乐得离场回去看府医，毕竟小姑子手上留了疤可不好。
上官桀面色回暖，颇有深意的看着小孙女。
上官安和霍念元看他这般神色，面上装作不动声色，心里不免提了上来，有些担忧的看向女儿，在他对八姑子失望的时候表现的太出彩，可不是好事……
有几位夫人看着小妹，暗中点头，不愧是霍公教养出来的小姑子啊！
上官小妹转头见林五娘还在那里僵着，不由笑了：“快扶五娘入座，怕是真吓着了，五娘这性子也太过怯懦了些，日后怕是成不了什么管家大事了，真是可惜。”
她笑的淡的很，比起刚才软软糯糯的童声，仿佛换了一个人，此刻几乎是带了冷意。
场上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有人抽了一口凉气，这上官小娘子好大气性！
要知道，在这个女子德行大于天的世道，这一句话一出，这林五娘就毁了！别说进宫，日后找人家此事都会被拿来诟病，何况这话还是从这个出了名的素有德才的上官氏嫡女口中说出。
林夫人本就气恼女儿不如人，此刻哪里想得到会听见这话，腾的一下就站起来，面色青白，呵斥：“上官小娘子何苦这般害人名声，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
上官小妹挑挑眉，低头行了一礼，模样极其委屈，糯糯的童声却坚决的很：“林家姊姊也没看见我母亲在这里，可曾有人训斥于她？”
别忘了，好像是你闺女先挑事的。
这泫然欲泣的眸光，微撅的小嘴，软软的童声，却是将林五娘的的作态学了个十成十。林夫人也一僵，自知理亏，目光怨毒的看了小妹一眼，冷嘲道：“今日方才见识了大名鼎鼎的霍公教养出的姑子，果然牙尖嘴利，名不虚传。”
这话一出，本来看热闹的众人皆是面色一僵，积极转过身去，互相攀谈起来，似是从头到尾都没看见这边的争执一般。
霍念元皱皱眉，也不和身边几位好友聊了，坐正了身子，目光如冰的看向林夫人。
她是霍光的嫡女，也是他唯一的嫡系血脉，虽因他扶正了一个侍婢和霍家疏远了，可他毕竟是她父亲，竟然有人敢在她面前说她父亲的不是，做女儿的哪里还能装没听见。
阿音阿宁一顿，有些同情的看了林夫人一眼。您老说什么不好，偏说霍公，这不是踩小娘子底线嘛！
上官小妹倒真没怎么生气，既然扯出了她外祖，已经不需要她出面了。
果然，男席那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没多久，一位年长的侍婢就快速走了进来，在林夫人耳边说了几句，林夫人面色突然灰败，有几分惶惶的带着林五娘走了。
这一走，刚才尴尬的气氛反倒一扫而光，有人看向小妹的眼神就变了。
以前只知道这小姑子聪慧的紧，见识又广，今日这事一出，看她小小年纪便能杀伐果断独挡一面护族人周全，这才是世家大族需要的主母啊。
霍念元手指紧紧捏在一起，说实话，女儿出色，此刻她与有荣焉，但是……
上官安看了一眼笑得春风得意的父亲，再看看面露担忧的妻子，最后看向那个跪坐在席塌上浅笑着回着谁的话小小身影，亦是捏紧了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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