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五娃自从遇见了桂花以后,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习惯和性格,以前邋遢不整萎靡不振的形象不见了。换之而来的是衣着整齐精神焕发,每天身上还装着一面用碎玻璃做的小镜子,和一把掉了几个齿的小木梳,没人的时候就会掏出镜子快速梳理一下头发。只要把牛羊赶上山坡,他就会对着镜子顾影自怜般的端详起自己来,看着看着就会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这段日子以来,连他那时常压抑阴暗的心里,也像被注进了无限的激情与活力,拨云见日般感到豁然开朗起来。
郝五娃面对桂花的突然离去,心里感到失落和空虚极了,虽然他每天都在回想着桂花的身影和言谈举止,总感到她离自己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到底怎样才能见到桂花的面呢,成了摆在他面前的最大难题,是大胆地到她家去找她,还是每天到山上去静等她的出现。当初桂花再三告诫他不让到周家槽去找她,临走又让他正大光明地去见面。到底怎样才能不惹她生气呢,郝五娃陷入了进退两难之中。白天无精打采茶饭不思,晚上竟有些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张狗儿经常打趣地笑着说:“五娃长大了,开始想女人喽,晚上把床铺压得咯咯直响,小心别把被子顶破了。”
郝五娃听了不理他扭头走去,生怕自己的心事被他窥视到一般。
郝五娃的言行变化,早被刘先春看在了眼里。刘先春趁四下无人时,凑到郝五娃的面前,极其诡秘地说道:“五娃,你是不是得了相思病了,要想弄到那女子看来只有我能帮你了,凭你这副怂样,就是别人愿意你也弄不到手。”郝五娃正无计可施,听刘先春这么一说,忘了自己对他的反感,欣喜若狂地说道:“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帮我?”
“搞女人请教我,算是问对人了,我的经验不能随便说给你,你要付出代价才行。你先教我邪术,以后想搞哪个女人都包在我的身上。”
郝五娃听刘先春又是以前的老话恶心极了,刚才还是高涨的激情,一下跌到了谷底。郝五娃看到刘先春那淫邪龌龊的嘴脸彻底被激怒了,涨红了双眼对着刘先春大声说道:“以后再在我面前说这种不知廉耻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就先让你尝尝邪术的厉害。赶快滚开,滚的越远越好……”
刘先春听后果然害怕了,忙对郝五娃说道:“有话好商量,有话好商量,千万别给我使什么手段。这就走,我这就走!”刘先春转身逃也似的走开了,刚走出几步又倒回来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我要是你,就给那女娃施邪法术,任她再厉害也逃不出你的掌心。有邪术不用,却在这儿害单相思,真是可惜了!”说完,十分惋惜地摇了摇头。
郝五娃见终于吓住了处心积虑想算计自己的刘先春,彻底摆脱了他的纠缠。但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对桂花的相思之苦,不管是白天黑夜他都被桂花的身影缠绕着,郝五娃这才真正懂得了那种痛彻心扉的相思之苦的煎熬滋味。失魂落魄的郝五娃不能和心上人相见,晚上还要经受张狗儿的嘲笑,想躲开他们独自清静一下,就每天晚上到子午书院去找敬斋先生谝闲聊天。
敬斋先生听完郝五娃和桂花的相识经过,以及对她的一往情深时,感动的眼眶湿润,击掌踱步摇头赞叹道:“美哉,子午谷钟灵毓秀人杰地灵,是个孕育经典爱情之地,不想却应在你娃娃的身上,实是千古造化之缘呀!”敬斋先生说完,又摇头晃脑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瓜娃子,她是在暗示你向她家提亲哩!”
“去提亲?”
“着哇,只有你把她娶回家才能长相厮守永不分离,真可谓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只有男欢女爱,才能缔造出惊天地、泣鬼神的伟大爱情来。
五娃,你只有大胆去爱才能得到幸福,为人处事要爱憎分明,才是大丈夫立世之本,你可要牢记于心呀!”
敬斋先生说到这儿情绪显得很是激动,不由在屋中来回走动,神情亢奋地往下说道:“五娃呀,事不宜迟,得赶快动手。要不然,那么好的女娃儿被别人抢走了,到时你娃娃后悔都来不及……”
“先生,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我去提亲她们家能同意吗,万一她家嫌我穷咋办,我到底能不能配得上她?”
郝五娃恨不能一气把心中的疑虑全说出来,急得在屋里团团乱转。
“你没去提亲,又怎么知道不行呀,凡事都要有勇气去面对呀。”
“先生,那我请谁到周家槽去提亲,谷中又有谁愿意帮我呢?”
“看把你娃娃急的,正所谓佳偶天成,到时自会有人帮你的。”
郝五娃听完敬斋先生的话,还以为他主动愿帮自己提亲,高兴的正要开口相问时,只见张狗儿猛地推门进来,对郝五娃说道:“五娃,每天晚上你夜不归宿,我以为你学那刘先春去钻女人的热被窝了,你却在敬斋先生这儿烤火谝闲,害得我找了好几个地方,快回去睡觉吧!”
“我才到这儿,你就让我再待会儿回去吧!”
“我到你屋里去找你,你却躲在这儿摆龙门阵。我也睡不着,才去找你练押宝,快回去陪我练练手。等我以后赢了钱,也有能力帮你娶媳妇呀!”
“今晚就不陪你玩了,我还有事找先生商量呢。”
“你娃娃能有个啥事呀,还是跟我回去吧,我刚想出了一种新的押钱宝手法,干脆今黑夜就教给你吧。”
张狗儿不容分说,拉起郝五娃就走出了子午书院。
敬斋先生追到门口喊道:“狗儿兄弟,千万不能教五娃去赌博,就让他陪我谝谝吗,要不咋打发掉这漫漫长夜呢?”
郝五娃见被张狗儿强行拉着,心中有些舍不得离开书院,一步一回头地向后张望。
张狗儿又对郝五娃说道:“喜欢一个女人本是正常之事,让这老夫子说的那么玄乎,到底累不累呀。我当年娶女人时上了床才看到她的长相,也没人说得他那样酸,还不是照样生儿育女过日子。”
郝五娃见瞒不了张狗儿,边往回走边对他把自己喜欢桂花,和敬斋先生主张去提亲的事说了。张狗儿一听,有些生气地说道:“你娃娃真是太自不量力了,常言道啥虫吃啥叶子,多大的脚穿多大的鞋。周一青是何等人物,他能把女儿嫁给你个穷鬼。何况你名声不好,谁不知你是个命犯克星,身带霉运的灾星,谷中也只有我张狗儿不信这个邪,还有哪个敢接触你呀!”
张狗儿的话犹如一盆凉水迎头浇下,让他从心里凉到了脚心。他一细想张狗儿的话,虽有些尖酸刻薄但倒也有理,顿时将那刚刚升腾起来的爱火熄灭了下来。只有把那心爱的桂花深藏在心底,郝五娃感到无助极了,像掉进了一个无底深渊在拼命挣扎,刚抓住一根绳索看到了一丝希望又猛地从中断掉。郝五娃心里急切地盼望着石三爷能够早日回来帮他拿个主意,他数遍了谷中所有的人,也只有石三爷才能帮他实现自己的心愿。郝五娃在极度痛苦焦虑中度过了一个冬天,仍然没见石三爷的影子,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到底云游到哪儿去了。
郝五娃感到这个冬天好漫长,漫长的就像过了几十年一般。民国十五年的子午谷,就在郝五娃万般无奈的焦急和痛苦中,随着强烈的西北风,慢慢地过去了。
春天的脚步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子午谷,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春的气息,和泥土复苏后沁人心脾的芳香。人们也开始按照传统的生活方式,重复着周而复始的辛勤劳作,播种着新一年的希望了。
经历了种种磨难的子午谷人,随着流失的光阴和灾难,渐渐消失了,成了人们心中永远的痛和不堪回首的往事。人们脸上又浮现出了笑容,已完全从灾难的恐慌中解脱了出来。
郝五娃经过一冬包裹,隐藏的情感,也随着万物的复苏,像树枝间的枝芽一样再次迸发了出来。他见石三爷迟迟没有回来,谷中再也没有可以吐露心声的人,生怕夜长梦多桂花有个什么变故,那就遗恨终生了。郝五娃想到这儿,猛地想起了在子午街上开花圈铺的姨父画匠,和二姨郝秀姑来。
郝秀姑和郝五娃的母亲是同胞姐妹,自其姐未婚先孕后,郝秀姑嫌丢人现眼败坏门风,就和她断绝了关系。郝五娃母亲去世后,就再没有什么来往。郝五娃虽跟他们不怎么亲热,还是把他们当成自己的长辈,和唯一的亲人来看待。并没有因为母亲的原因,对他们存在丝毫的不敬。
郝五娃见终于有了吐露心声的地方,不禁有些心花怒放起来。借着春夜的月光,走出了刘家大院向子午街上走去。清冷的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显的冷清而又孤独,但他内心依然抑制不住如潮似水般的激动和兴奋。脚下也像生起了一股股轻风,一身轻快地走在子午谷的旷野里。
子午谷老街的夜晚清静极了,除了偶尔听到几声野狗的叫声外,就是河水“哗哗”流淌的欢笑声。整个街道就像一个沉睡中的老人,河水的声响就像老人发出均匀有致的鼾声一样。街上的店铺早已关门,偶尔能看到点点灯光,在寂静的山谷中显得是那么的微弱,根本无法冲破夜色的黑暗。郝五娃看到自己孤单的身影,在月光下踽踽独行,踏在街道石子铺成的路上,发出响亮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街上回响。
郝五娃的心里不止一次地想着: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和桂花两个人该有多好呀,就像这个街道上只有他和自己的身影一样,没有人打扰也没有人来干涉他们的自由,携手并肩一条心奔向他向往已久的日子。那样的世界肯定是一个非常美好和谐,那里没有灾难,那里也没有饥饿,更没有你欺我诈的阴谋诡计,和刘先春那样的无赖小人!那样的世界到底在哪儿呢。也许那就是人们传说中的天堂,只有在天堂才没有贫富贵贱之分,大家才能休戚与共和睦相处。
郝五娃想着心事,不觉间已来到街道中的画匠家门前。只见房门虚掩有亮光透出,看来还没有睡觉休息。郝五娃心里一阵窃喜,来到画匠姨父的铺面前,正准备举手敲门时,突然听到从屋内传出郝秀姑的大骂声。郝五娃知道二姨的脾气不好,仗着自己身高体胖经常欺负瘦弱的姨父画匠,正要进去相劝时。只听郝秀姑高声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骚老松,你经常在外和别的女人勾肩搭背挤眉弄眼,回到家中看到我就有气。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有相好嫖风浪野不愿回家,回来就给我脸色看。到底我哪样比不上人家,今天非得给我说清楚,否则看老娘今天咋收拾你……”
“死皮赖脸的泼妇精,你说有野女人有本事就指出来,不要血口喷人胡说八道冤枉好人。捉奸要捉双,拉贼要拉脏,没有抓住证据,打死我也不承认。”
“不要脸的东西,做下那些肮脏事还想要证据,老娘今天就给你细细摆谈一下。
你借着给人庆坛送神的时候是咋唱的,有能耐就当着老娘的面再唱一次,让老娘也饱饱耳福!”
画匠是谷中身怀多种本事的大能人,无论是跳神庆坛或是唱孝歌画神像都是他的拿手绝活。不管谁家气运不盛或是红白喜事,大病小灾都会请他帮忙。人们见画匠无所不能对他十分恭敬,甚至还有几分惧怕。遇到谁家有事,都愿意请他出马。
可他有个致命的毛病就是十分好色,只要见到女人不管美丑双腿就发软。聪明的画匠正是利用了人们对他怀有畏惧的心理,想尽办法玩弄女人。
子午谷人都知道画匠凭着自己的特殊技能,一边唬人一边遍尝了女人春色,自然跟他疏远了关系。心怀鬼胎的画匠平常给人跳神庆坛时,也不忘打女人的主意。
尤其是送神归位到荒郊野外,旷无人烟的地方时,故意让年轻女人给他打着火把在前面带路。遇到有人想要跟上时,他就装神弄鬼,念念有词地唱道:
“前面只要灯,后面不要跟。
吾神给你打一针,十分毛病好九分……”
后面的人听后不敢再跟上,眼睁睁地看着画匠和那女人,消失在茫茫黑夜中,过了好久才回来。细心的人都会发现,从野地里回来的女人头发凌乱面红耳赤,衣服上沾满了泥土草屑。人们心知肚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不便言明说破。特别是那些吃了哑巴亏,戴了绿帽子的男人们,更是敢怒不敢言,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吞,对画匠敬而远之。
郝五娃想到这儿不禁暗自发笑,正在这时,忽然听到屋内传出一阵“嗵嗵嗵”的厮打声。接着,只听郝秀姑喘着粗气却没了骂声,屋内只有画匠那死声哇气的叫骂声。每次打下时,都会听到画匠恶恨恨地骂声:“我把你……我把你这恶婆娘……我把你……”郝五娃以为姨父肯定把二姨打坏了,心想姨父今天怎么打赢二姨了,忙推门走进来就想拉架,却见郝秀姑大马金刀,武松打虎式的将画匠骑在身下,用厚鞋底连续捶打着画匠的屁股。失去反抗能力的画匠,在女人的猛打下疼痛难忍,只好恶恨恨地喊道:“我把你……我把你……”郝五娃见画匠已被郝秀姑打得面目青紫,满地打滚嚎叫,那句喊叫了半天的“我把你”,已代替了一个男人屈辱和压抑无奈的全部内容。郝五娃心中不忍,忙上前拉劝道:“二姨别打了,再打姨父就被你打坏了。要让外人看到多不好呀!”
满脸横肉的郝秀姑正打得起劲,被郝五娃的喊声惊了一跳,抬头见郝五娃闯进了家中,从他的语气中好像在帮画匠说话,心中顿时有气,马上把矛头指向了郝五娃。她故意一惊一乍,像见到洪水猛兽样,大惊失色尖声叫喊道:“郝五娃,你这个发瘟死的碎松娃,难道忘了自己是啥子人吗,我的家是你随便能来的吗,难道你想把霉运带到我家来吗,还不赶快给我滚出去。”
“二姨,你家我为啥不能来,咱们是亲戚,再说我是来劝架的呀!”
“你狗日的命犯克星身带霉运,谷中哪个不知谁人不晓,你却到处乱跑把霉运带给别人,你到底安的啥子心,把人都克死留下你一个独活虫呀。你再不走我就让画匠给你使‘鬼八卦’了,别看这老东西没球益,他的手段多着哩!”
郝秀姑说着,停下了对男人的殴打,双手叉腰圆睁双眼,活像个母夜叉样怒视着郝五娃,大有将他生吞活咽的架势。郝五娃听着郝秀姑恶毒尖厉的骂声,内心被彻底震撼了,他以前只是从村人们的眼神中,感觉到人们在排斥和躲避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至亲的二姨也对他另眼看待,他那颗饱经摧残的心灵几乎崩溃。
郝五娃见郝秀姑正向自己逼来,大有扫地出门之势,心痛欲裂。像有人用利爪在一片片往下撕着心头肉,强忍着泪水脚步沉重地离开了她家。看到寂静空旷的子午街道,这才知道谷中人早已把自己当成了异类和祸害来看待,他还天真地以为村人对他的态度,只是停留在传言上面。郝五娃伤心的泪水才夺眶而出,被夜风一吹流进了嘴中,有一种涩苦咸咸的感觉。
郝五娃走出老远,还听到郝秀姑站在门口扑天抢地的喊道:“大家快来看啦,我那伤风败俗的姐姐,生下了郝五娃这样的杂种祸害。常言说‘十个私娃九个坏,不死就是个害’。如今他命犯灾星,相克乡亲,还到处乱跑,大家千万别沾上他呀……”
郝五娃听着郝秀姑那尖厉刺耳的叫声,仿佛一根根钢针扎进了他的心里,几次都想返回揪住郝秀姑当面向她问个明白,到底自己妨碍相克了别人什么?或是打她几个嘴巴,出一下憋在胸口的恶气。也许从此以后,村人再就没人敢说他是命犯克星的祸害了。心软的郝五娃始终狠不了心,一步一顿地离开了子午街。
村人们听到郝秀姑的喊叫后,纷纷开门探头张望,并指指点点议论不休。有的人还对着他的背影不断吐口水,生怕沾上他身上的晦气霉运似的。
从此,村人们对郝五娃暗里排斥,转化为公开躲避他了。一时间,郝五娃再次成了人们眼中的灾星祸害,连跟他说话也没人敢了。
郝五娃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子午街道,心情复杂地抬头望着夜空,寂静的谷中,除了听到河水流淌声外,就是被郝秀姑的喊声,惊起的几声狗叫还在狂吠不止。郝五娃看着空旷的四周,突然之间感到这个世界太小了,小的连个说话的地方都没有。随着一股山风吹过,郝五娃打了一个冷战,一种从未有过的寒冷和凉意从四肢直透心里。郝五娃多么盼望着桂花能够出现,哪怕让自己当面给她诉说完哀肠,马上死去也心甘情愿。可冷清的谷中除了月光下婆娑的树叶,和隐隐绰绰的房屋外,再无别的人影了。郝五娃初开的情窦,被现实一次又一次无情地扼杀,开始有些心灰意冷起来。
郝五娃回到了石三爷的家中和衣躺在床上,仔细将这些年子午谷人是如何躲避他,在背后诅咒他的细节回忆了一遍,才明白村人对他的惧怕和厌恶已经到了十分对立的地步。人们平时只是把对他的态度,深深地隐藏起来了,还没有公开说明和躲避的地步。今晚被郝秀姑一闹,无疑是点燃了一根无形的导索,人们从此就公开回避他了。郝五娃回想起人情冷暖和多舛的命运时,内心不禁升起一股巨大的悲凉。恨父母扔下他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孤独地生活着,并且还要承受人世间的各种苦难和磨砺。想到这儿,郝五娃悲从中来抚床大哭起来。他至今都不知道关于自己命犯克星身带霉运的谣言,是出自孙阴阳对刘毓谦的一句恐吓,他更弄不明白村人为啥热衷于各种谣言的传播,把他的形象恶意传播的比恶魔怪兽还要可怕。郝五娃一直伤心到半夜,才沉沉地睡去,子午谷又恢复到了万赖寂静之中。
正在这时,村头的白果树上,突然又传来了几声衅候鸟的叫声,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得很远。麻木了的村人,谁也没有注意到那渐已绝迹的凶鸟,又是何时飞了回来的。
就在郝五娃在画匠的家碰了一鼻子灰的那个晚上,一场惊天大阴谋,正在刘家大院密谋酝酿着。郝五娃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命运轨迹将被再次改变,人生历程也被完全改写。从而把他推向了生活的绝境。也让他这个温顺乖巧的放牛娃,从此变成了一个人人惧怕的大歪人。
刘毓谦一直把家中连遭惨变和流年不利,怪罪于是郝五娃命犯克星的传言上,并三番五次想逼走郝五娃,以还刘家大院的平安清静。自从那年遭受天灾人祸后,刘毓谦在谷中搭棚舍饭帮村民度过荒年的举动,在谷中不但救济了乡亲难民,也为他在乡民中赢得了普遍的赞誉。就连西乡县府各级官员,也把这件事看着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善举。除了口头褒奖外还给他颁发了奖状及匾牌,号召全县的地方劣绅富户向他学习。刘毓谦虽然知道那次搭棚舍饭是中了麻贵有的圈套,儿子的病情至今仍不见好转,但却赢得了村人的尊敬和拥护。特别是引起了县府对他的注意,这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说不定这也是个良好的开端,虽然自己损失了些粮食但却为刘先春的发展铺平了道路。只要刘先春能圆了自己多年的“县长”梦,还愁捞不回来这点损失吗。刘毓谦盘算到这儿,被麻贵有设计骗他的怨恨才渐渐小了下来,心里甚至还有些感激起他来。如果他不骗自己搭棚舍饭接济灾民,偌大的西乡县能有人知道自己的存在吗,但他做梦也没想到,这场骗局的始作俑者却是他的老对头孙阴阳。最近以来,刘毓谦一直沉浸在村人叫他“刘大善人”的喜悦中,没事的时候就捧着水烟壶,站在县府送的牌匾面前仔细端详许久沾沾自喜,好像再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有时候看着看着还会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心里也有种少有的舒畅。
刘麻氏本就心慈面善,自她成了父亲和刘毓谦争夺风水的牺牲品后,按父亲之意嫁给了刘毓谦,就一心一意地和他过起了日子,直到彻底了解了他的为人后,才知上当受骗。无奈木已成舟生米做成了熟饭,加之老父的重压和威逼,几乎有些万念俱灰,一门心思转在了念经事佛之。她惟一的希望儿子刘富贵致残变傻后,赖以寄托的精神支柱彻底垮了,有几次她都想带着不省世事的儿子,一同去投了汉江了此残生,也算是对儿子的一种解脱,让他彻底摆脱红尘苦难。当她有一次偷偷的把儿子哄骗到汉江河边时,突然又有些后悔了。儿子虽不懂人情世故,但也正值活人之际,自己就这样带他去投江自尽,结束了他短暂的生命,又觉太过于残忍。考虑再三不忍下手,抱着儿子在汉江河边大哭了一场。疯傻得不知世事的刘富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睁着一双懵懂不醒的双眼,在四处茫然张望。当他看到刘麻氏伤心欲绝,泪流满面的样子,竟哈哈大笑说,一个大人还知道哭真不害羞。从此,刘麻氏就把自己关在佛堂之中潜心信佛诵经,希望菩萨能够大发慈悲治好儿子。刘麻氏干脆,搬到佛堂居住,长期把满口仁义道德的刘毓谦冷落在一边,这使刘毓谦感到从未有过的冷清和寂默。
刘毓谦得到了西乡县府的器重和奖励,又做起了久违的县长梦,急切地盼望刘先春能够完成他的心愿。看着刘先春在村里欺男霸女为虎作伥,正一步步堕落成了称霸一方的大歪人,心里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失落感。值得刘毓谦庆幸的是刘先春虽然不学无术,但心计过人心狠手辣,注定是个干大事的料子。只要时机成熟用钱买通县府,以他刘毓谦在谷中赢得的声望和县府的重视,花钱给刘先春捐个一官半职应该没有问题,到那时还愁没有出头之日。刘毓谦越想越觉得,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已经铺就的坦道通途,想去找刘麻氏共享一下这等待已久的喜悦。可刘麻氏就像超然物外、唯我两忘般的专心事佛,对刘毓谦的野心算盘根本不问不理。刘毓谦找不到诉说的对象,心中的兴奋和激情无处排泄,只好长期压抑在心中。有时候实在难耐孤寂和冷清,就来到后院去找弟媳刘王氏,说一些刘先春的事情。
刘王氏也是个精于算计之人,自从夫亡守寡后,担心母子俩日后生活无靠,见大伯对儿子疼爱有加,就顺势抓住这棵大树不放。心想有了他的关照,今后母子俩就衣食无忧了。每当她看到刘毓谦时,就会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专拣一些好听顺耳的话来说。直哄的刘毓谦心花怒放浑身舒坦,一天听不到刘王氏那恭维顺耳的话,就像生活中少了什么一样。
刘毓谦也不知道刘王氏是故意投其所好,还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真正了解自己的知音,对刘王氏另眼相看起来,有事没事就往后院跑。刘毓谦和刘王氏相处的久了,这才发现刘王氏比刘麻氏年轻风骚,善解人意,也是他的忠实听众和倾诉的对象。无论生活或是家庭中的哀乐烦心之事,他都要与刘王氏一起分享或分担,渐渐的他竟被刘王氏迷住了。
刘王氏也看出了刘毓谦对自己的好感,想到自己正值年轻,如果改嫁他人或是招婿上门,到时也彻底脱离了刘家,不但会丢弃刘毓顺给她留下的家业,还得不到刘毓谦的帮扶,万一那样儿子刘先春的前途出路又在哪里。刘王氏打着自己小算盘的同时,她也发现了刘毓谦和刘麻氏两人生活上的微妙变化。通过一个阶段的观察,刘王氏发现他们的夫妻生活有名无实,就大胆地盘算着想给刘毓谦填了二房,这样自己不但不会离开刘家大院,还能继续享受锦衣玉食,也让刘毓谦名正言顺堂而皇之地把刘先春当成亲儿子看待,还可以弥补他子残的缺憾,刘毓谦的家产也能全归到儿子刘先春的名下。刘王氏主意已定,就寻找机会向刘毓谦暗示,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刘毓谦自从知道刘王氏工于心计后,就疏远了和她的来往,时常把刘先春叫到自己的房里说话,很少去后院找刘王氏。后来,刘毓谦也从刘王氏的言谈举止上感觉到了什么,更是不敢走进后院一步,生怕闹出有悖伦理的风流闹剧,到时不但对不起死去的二弟,也让自己在子午谷中颜面无存。
刘王氏见刘毓谦故意躲避自己,完全像不解风情,就大胆地使用各种手段勾引挑逗,见仍不能奏效后,就在暗中自造谣言,说刘毓谦爬上了自己的床头,不惜以自己的名声为代价逼刘毓谦就犯。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刘毓谦和刘王氏有染的事,顿时被好事者传开了,一心事佛的刘麻氏早已是心如死灰,对刘家之事不闻不问,任由那些谣言在村子里传播。
刘王氏见村人私下议论不休,知道时机成熟,就哭着找到刘毓谦说道:“他大爹呀,村里那些乱嚼舌头的话你听见了吗,咱们可是清清白白的,哪里来的那些闲话呢。你能沉得住气我可坐不住了,让我这孤儿寡母的脸往哪儿放呀,你得拿个主意才是呀。”
刘毓谦也被那股突然传播的谣言震惊了,他没有想到自己被卷入到了这么难堪的是非中,难道是她本人故意制造谣言想断自己的后路,刘毓谦越想越觉得可怕,又见刘王氏不断哭闹还催自己快拿主意,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刘毓谦看到刘王氏流眼抹泪十分委屈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这种是非只要沾上身,就是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楚,谣言往往也会不攻自破的,由别人去说吧。”
“你是个大男人当然不在乎,我是个寡妇以后又咋见人呀。”
“我刘某人好歹受过县府嘉奖,怎么能干那种事。”
“其实我看那也是个好办法,既然别人这样说咱们何不假戏真做呢,也使刘家重新完整起来。”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再坏还没到不要脸的地步。我刘某人也是光棍眼里揉不下沙子,让我查出来是谁在造谣生非,绝饶不了他。”
刘王氏见刘毓谦非常生气,怕他查出是自己造谣放的风,只好低头又说道:
“他大爹呀,你可要替我作主,一定要在村里替我收回名声,我们女人可经不起这样的攻击呀。”
“既然知道人言可畏,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没事别东走西窜的招惹是非,刘家也怕这样的事情。”
刘先春近来的脾气越来越坏,听到村里关于他娘和刘毓谦的风流传闻后,心里是又惊又喜,心想自己就是刘家未来继承人。虽然他老娘刘王氏做出了牺牲,却为他铺平了前面的道路,自己在谷中可以为所欲为,也不用再怕什么了。
刘毓谦哪里知道,刘先春自从知道了他和刘王氏的流言蜚语后,利用这一点在谷中大肆使坏胡作非为,故意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刘毓谦一想到刘家大院的现状不禁长吁短叹起来,他多次想当面向刘先春解释,这种纠缠不清的事又让他怎么开得了口呢。刘毓谦见灾难没有以前那么频繁,又一门心思地想着要重振家威,他不能让麻贵有凭着小聪明算计而置身事外,在心里发誓要报一箭之仇,好让整个子午谷人知道,他姓刘的是绝对不做亏本买卖的。他要顶住压力继续培养刘先春,为刘家的复兴和崛起做着准备。
这天晚上,刘毓谦在房中闷坐想着心事,不想会理吃斋念佛的刘麻氏,叫下人炒了几个小菜,独自坐在堂屋中自斟自饮地喝着闷酒。心里在不断盘算着如何整倒麻贵有,让他也知道算计别人是要付出代价的。何况他要为刘先春打开仕途中的通道,只要清除了麻贵有这一块绊脚石,刘先春才能在子午谷有立足之地。最让他感到可恶可恨的是,一直和他作对的孙阴阳,到时候他谁也不会放过。
刘毓谦一想到这些烦心事,喝在嘴里的酒马上就变得索然无味了。正在他喝的心情烦闷满嘴涩苦时,刘先春像个幽灵样闪了进来,径直过来开口说道:“大爹,今晚你不到我妈那儿去过夜了吗,正好我有事跟你商量呢?”刘毓谦一听羞得满脸通红如坐针毡,久经世事的他,仍是装着一幅泰然自若的样子,强忍着满脸的尴尬和难堪,笑声骂道:“春娃子,你在胡说啥哩!”
刘先春见刘毓谦表面镇静,内心恐慌,嘿嘿笑道:“大爹别紧张,谁都知道我们娘儿俩都是你的,想跟您商量给富贵哥娶亲的事来了。”
刘毓谦正想给刘先春解释那个谣言时,一听他的话,惊得连手中的酒杯也差点掉到了地上。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连声问道:“春娃子,你……你说什么,给富贵娃娶媳妇,到哪儿去娶,又去娶谁,哪家的女娃能嫁给他呢?我看你是故意哄我开心呢,要不就是在刺激我,你没看那富贵傻成了啥样子,还能娶个媳妇?”
说到最后,刘毓谦不知道是过于激动,还是触动了他那根隐藏太深的痛神经,满脸涨红差点发作起来。
刘先春倒显得不急不躁,嘿嘿一笑说道:“大爹呀,你别看富贵已傻,但他也知道要女人,这就叫本性难泯。他也是个大人了,只要有个女人说不定还能生出个一男半女,刘家不就后继有人了吗?”
刘毓谦听后再次看着刘先春,一时揣摩不透刘先春的心思和用意。吃惊之余快速地在心里盘算起来。难道他刘先春不想侵吞刘家财产了吗,让刘富贵娶妻生子他们母子觊觎已久的意图又如何得逞呢。看到刘毓谦狐疑的目光,像要把自己看穿看透似的,刘先春一拍手又说道:“大爹,我帮富贵哥娶亲是有条件的,可不是白帮忙呀。”
“啥,啥条件。你现在竟敢跟我提条件了。”
“你准许我休了菊花再娶,我就好好帮富贵哥娶个媳妇。”
“就这么简单吗,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就是休妻之事不行,要想休了她除非我死后,刘家绝没有这种先例。”
“我根本不喜欢她,你把我们强捆在一起干啥呀,我纳妾行不行?”
刘毓谦看到刘先春跟自己纠缠不清,敷衍地对他说道:“只要你能帮富贵娶到亲,事成之后我就答应你再娶一房,可就是不许休了菊花。那可是我花钱替你买回来的媳妇,经过明媒正娶的。”
刘先春心头一喜,忙把给富贵娶亲的想法,附耳告诉了刘毓谦。只听得刘毓谦从开始的不断摇头,到最后慢慢点头,自认为胆大心细的他也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虽然有刘先春的极力怂恿,刘毓谦仍有些不放心地问道:“这、这样能行吗,那可是偷梁换柱瞒天过海呀?”
“没问题大爹,保证连半点麻达也没有呢!”
“那,那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咋办?我可丢不起人。再说我正在酝酿一件大事,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差错,否则我的计划可就落空了。”
“大爹,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头等着使唤儿媳妇吧,万一有什么事全由我顶着。
再说麻贵有不正好是块挡箭牌吗,这次我要让那姓麻的和姓孙的都听我的调遣,让他们乖乖地替咱们卖命,也算出了一口气了。”
刘先春说的口水乱溅,把胸脯拍得直响。
刘毓谦看了看刘先春,这才知道他事先已做了周密的计划,原来是蓄谋已久。
听着他滴水不漏的妙计,再次抽了一口冷气。心里暗说道:这狗日娃真毒,这可是瞒天过海的好计啊。刘毓谦没有想到的是,这里面还隐藏着一个更大的阴谋,他正按刘先春图谋已久的轨道,一步步向前走着还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