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帕米尔高原上阵阵暖风吹过,白雪皑皑的大地终于显出春的气息,就好似久蛰的巨人忽然惊醒,在抖落掉覆盖在身上的积雪后,露出原本的颜色。
在特勒满川的驿站里,驿丞张宗泽正心急火燎地指挥着手下张罗饭食。前天他接到疏勒府的密令,要他在三日内准备好五千人的干粮和马匹,如果没有把这事办好,不但这个芝麻官做不成还可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密令上没说原因,张宗泽也不敢妄加猜测,他只求按照密令办妥粮马,做好本职工作。
张宗泽原籍苏州,乃当地首富张多城长子。张宗泽家中累世为商,祖上以贩卖私盐起家,后转做丝绸生意。凭着把握商机的天生嗅觉和良好的人际关系,张氏宗族的丝绸生意越做越大,在当地慢慢地形成了垄断。到张宗泽这一辈,长江南北都有张记丝绸的铺子,他们家已经可以用富可敌国来形容。
可张家并不满足,他们再有钱也只是卑贱的商人,再富有也不属于当时的“上流社会”。他们迫切地需要有一名子第为家族踏上风光无限的政途,为张家开创出一片新的局面。
自小聪敏过人,饱读诗书的张宗泽在此时应运而生。虽说张宗泽自小锦衣玉食,却也不象其他纨绔子弟一般纵欲于声色犬马,而是立志于博取功名,带领家族走上“正途”。张宗泽博文强记,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曾在天宝元年文史兼通科得中第六名进士及第。
张宗泽的高中对张家人来说无疑是家族的一个转捩点,于是张家上下背着迂直的张宗泽花钱上下活动,终于让他得授洛阳令。
本来张宗泽仕途一片光明,奈何为人过于憨直,不肯于当地官员同流合污不说还时常诤言相劝。后来上司在其他人的撺掇下,也不顾张宗泽的家世,找了个借口就贬至特勒满川做驿丞。
张宗泽虽哀时运不济,却也不甘就此沉沦下去,区区一个驿丞倒也做得兢兢业业,力求年年评优,以图再起。
“唉……只可惜这一道密令下来,我连个不入流的驿丞也做不得了,难道满腹经纶的我也不能改变家族的命运么?” 张宗泽叹道。对一个小驿站来说五千人的粮食还好征调,可这么多马匹从何而来。
驿站虽有几匹马,那也是方便朝廷信使一路换马而备,何来五千匹只多。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马好容易才凑到千余匹,这个驿丞眼见是做不成了。
正值张宗泽胡思乱想之际,驿站外的一声马嘶把他拉回到现实中。
“驿官儿何在!速去为我家主人准备饭食!”一身戎装的仇大魁旋风般冲进驿站,站在厅堂里吼着。
伴着屋顶的尘土在震动中不断掉落,张宗泽战战兢兢地靠了过来,深作一揖道:“将军安好。不知将军口中之主人是谁,需准备饭食几许?”
张宗泽被仇大魁的嗓门吓得三神出窍,可他现在正处于风口浪尖上,看到仇大魁身上的军服便知道这个黑大汉是他得罪不得的。
“你就是驿官儿?怎么说话酸溜溜的……”仇大魁鼓着一双牛眼,上下打量着张宗泽,不耐烦地说道:“少那么多废话,我家主人是威振安西的小高将军,后面还有800兄弟,你就看着随便准备些上好酒肉吧。”
“啊?!800人……”张宗泽吓得直吐舌头,急忙辩说:“这位将军,我这个驿站地小……”
“你奶奶的,你是嫌我们的人多还是嫌自己的命长?你敢说个不字,我拆了你的骨头!”仇大魁一巴掌拍在旁边的木桌上,上好的红木圆桌应声而碎……
当高蕴文一众来到驿站,不但饭食和马匹的草料早已齐备,甚至连洗浴的热水都为他们预备了。
仇大魁见高蕴文到来,连忙迎了出去,笑咧咧地说道:“怎么样小将军?我老仇办事那是一百个妥当。”
“恩。”高蕴文漫不经心地应着,在封常清和封平的陪伴下向里面走去。
“这是怎么回事……仇大魁,这是你干的吧,恩?”高蕴文刚进门就看见那张已经散架的木桌。
“我不知道啊,可能是这里柴火不够吧。”仇大魁把头摇得象拨浪鼓似的,脸都不红一下(就算红了他也不怕别人看出来,他可黑得象煤一样)。
“拿红木当柴火,好大的手笔!”高蕴文恨了他一眼,坐在厅首默然不语。
仇大魁自觉心虚,嘿嘿一笑,跟着立在高蕴文旁边不再搭话。
“平儿,我们仓促出行,粮草本就不够。就算我们的八百儿郎是铁打的,可座下的马也受不了啊,只怕就算撑到连云堡也无济于事。”封常清忧心冲冲地坐在高蕴文身旁。
“父亲此言甚是,表哥你可要想清楚啊。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你手上还有八百条汉子!”封平见机插上话来,说完还偷偷瞟着高蕴文。
见高蕴文默然不语,封平继续说道:“现在虽然事情紧急,但我们也须从长计议。依我之见,不如就近知会疏勒府,待两处兵马会合后再西进不迟。”
“我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可我如今恨不得飞到连云堡,如何还等得疏勒府的人马。这去疏勒府的路上一去一回要耽搁不少时间,谁能保证我们能及时赶到连云堡?”高蕴文缓缓抬起头,狠狠地看着封平。
封平闻言语塞,转头望向封常清求助,可封常清也摇头不语,宽敞的厅堂立时出奇地安静。
封常清也知道如果不能按时抵达连云堡后果会很严重。可他和封平的作风一致,凡事求的都是一个“稳”字。而高蕴文这次冒险行军无疑是拿几百条人命豪赌,要不是实在没有更好的计策,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高蕴文的做法。
“阁下可是安西府人称“小飞将军”的高蕴文?”一名青衣男子从后堂迈入,对着高蕴文深作一揖问道。
这青衣人的到来打破了厅堂的沉静,也把高蕴文从深深地忧虑中暂时拉了出来。
高蕴文仔细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人,此人圆脸丰唇,身材欣长,一双三角眼炯炯有神,对自己的礼数虽然谦恭却丝毫没有卑微之感,面色虽和善却带着说不出的孤傲。
高蕴文在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后连忙站了起来,回作一揖后道:“阁下谬赞了,区区正是高蕴文,这“小飞将军”却实不敢当。敢问阁下何人,如何得知高蕴文之名?”
“鄙人曾闻小将军虽然出身高贵,行事却非等闲,今日一见,方知此言不虚。”青衣人立身笑道:“鄙人便是此处驿丞,天宝元年文史兼通科第六名进士及第张宗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