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徐志摩与两张老照片有关。
其中一张以白发、白胡须的老诗人泰戈尔为中心,其余人物分别是徐志摩、梁思成、林徽因及其父林长民等,他们的身后是密集的树丛与花盆。据说拍摄于北京法源寺。
出于礼貌,还是别有深意?徐志摩站在泰戈尔左首的最边上,中间隔着一袭旗袍、身材锕娜的林徽因,这三位诗人并肩联袂形成的完美格局,如同老树、鲜花与青藤,交相辉映。画外音或解说词,可参考李欧梵《浪漫一代》里的语句:“许多人因泰戈尔是诺贝尔文字奖的获得者慕名而来。而他的翻译、天才诗人徐志摩的吸引力也无疑是一个因素。徐志摩让徽因在泰戈尔在北京期间充当副翻译,当泰戈尔在欢迎者和好奇者人群中不时地转来转去时,这两人就成为泰戈尔经常的陪同者。泰戈尔本人的访问造成的浪漫气氛笼罩着他们。同他在一起,他们也成了公众人物。这对出色的青年伴着一个高个子、白头发的圣者传为一时佳话。”在泰戈尔的另一侧,站立着未来的优秀建筑学家梁思成等人。
徐志摩是泰戈尔在华访问的全程陪同,最先于1924年4月12日抵达上海的码头迎接来自印度的老诗人。这老少两代诗人之间不仅毫无代沟,而且一见之下即引为知己,成为20世纪诗坛上著名的忘年交。在来北京之前,徐志摩还引导泰戈尔去杭州看西湖,在一艘桨声悠扬的舢板上通宵达旦地赏月、吟诗、谈心。志摩甚至向老诗人吐露了自己对一位叫林徽因的北京姑娘的喑恋,泰戈尔倚老卖老,很仗义地替志摩去做徽因的“思想工作”,可惜一番好心最终并未促成好事。
这段感情虽是徐志摩单方面的,已足以感染作为旁观者的泰戈尔了,他相信自己面对的是中国的一位情圣。年轻的诗人即使在单相思,也依然喷涌出足以照亮夜空的岩浆与烈焰,这燃烧的激情,本身就是无字的诗篇。
其实早在两年前,志摩就亲口向徽因求过婚,并表示愿与元配夫人张幼仪离婚。“这些年徽因和她伤心透顶的母亲住在一起,使她想起离婚就恼火。在这起离婚事件中,一个失去爱情的妻子被抛弃,而她自己却要去代替她的位置。”(费慰梅语)这是善良的林徽因无法做到的事情,甚至比让她爱上一个人更难。林徽因最终选择了那张与泰戈尔合影里的另一个人:梁思成(梁启超之子》。她后来果然成了梁启超的儿媳。
徐志摩还是于1922年3月离婚了。梁启超作为其恩师,闻讯后特意写了封信加以谴责,劝诫志摩不要“追求幻梦中的极乐世銲”,不要“把自己的欢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志摩给恩师复信:“我将在茫茫人海中寻找我灵魂的伴侣。要是我找到了她,那是我的运气;要是我找不到她,那是命该如此。”
泰戈尔代志摩求情时,林徽因已名花有主了,因而一切都是徒劳的。老诗人只能一声长叹而作罢。他特意为林徽因赋诗:“天空的蔚蓝,乂爱上了大地的碧绿,广他们之间的微风叹了声唉!”可否这么解释:蓝天隐喻志摩,绿地暗示徽因,而作者本人则在两者之间扮演了微风的角色?传情的微风,最终发出的是一声叹息。唉!
另一张老照片是徐志摩的剧照,剧本已非《吉特拉》了一更主要的,是女主角也换了。不是窈窕淑女林徽因,而是一个叫陆小曼的少妇(照片见?159》。在剧照里,徐志摩与陆小曼身穿戏装,眉目传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梁山伯与祝英台、贾宝玉与林黛玉乃至罗密欧与朱丽叶等古今中外的经典情侣。
陆小曼颇具上流社会的贵妇人风韵,熟谙琴棋书画,加上天生丽质,因而令新月诗人倾倒。两人情投意合,共同办沙龙、演话剧、诗酒唱酬。陆小曼心中也顿生“恨不相逢未嫁时”之感。
新版才子佳人的浪漫故事直弄得满城风雨,社会压力也越来越大。1925年,志摩只好远渡欧洲半年,以避风头,但在旅途上又不断把炽热的情书寄回这座令其魂萦梦绕的城市。陆小曼,就是那本著名的《爱眉小札》的收信人。
第二年志摩回到北京,小曼已与豪爽有余、细腻不足的夫君解约,守候着归来的诗人。恐怕也只有她,能拴住那颗酷爱云游的赤子心。柔情化作千尺线。
徐志摩与陆小曼的故事,如今已成独领风騷的一段惊世情史,当年却是北京城里的一桩丑闻。这一对传统道德的叛逆者于1926年10月3日举行婚礼,地点好像在北海公园。徐志摩与陆小曼,也曾在北海荡起双桨一荡起爱的双桨、婚姻的双桨。只可惜,其中的一只桨意外地折断了:1931年因飞机失事,徐志摩坠亡于上海飞往北京的途中。
那场早已消逝的婚礼,证婚人是梁启超。那是一次尴尬的婚礼,威严的证婚人把一对新人训斥得面红耳赤。据说梁老前辈的祝辞别具一格:你们都不是第一次结婚了,希望你们这是最后一次结婚(大意如此)……作为恩师,他当然有权利在爱徒的婚礼上耍耍威风,只是志摩与小曼,恐怕再没有比他们更难为情的新郎新娘了。好在这跟两人感情一路上遭遇的诸多磨难相比,只能算小菜一碟。况且这无疑已是最后的压力,毕竟,胜利在望,期盼已久的婚姻帷幕就要正式拉开了。而新生活的帷幕,正是他们以眼泪、以心跳、以锦绣的文章和陶醉的呓语共同编织的。
双桨还是荡了起来。推开乌云,推开波浪,推开那些劝阻的手和嘲讽的眼神。在北海,徐志摩与陆小曼,接受了风雨最后的洗礼。
可惜天妒英才,志摩早逝,他们的婚姻是短命的。或许爱神施舍给旁人终生享用的甜蜜,也只够他们挥霍四年的。他们的四年婚姻,其实浓缩了别人一生的幸福。看来爱神是公正的,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志摩的死,对徽因也是一次打击:永远地失去了一个高山流水的知音。她没有像伯牙那样摔琴,从此却很少写诗了。林徽因在给徐志摩写的悼词中说:“朋友,你不要过于看轻这种间接的生存,许多热情的人他们会为着你的存在,而增加了生的意识的。伤心的仅是那些你最亲热的朋友们和兴趣相同的努力者,你不在他们中间的事实,将要永远是个不能填补的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