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迪用极其小心的、经过度量般的步伐走在高墙底下的暗影中,以避开那些虔诚的牧师们的目光。虽然他知道在这种场合,没有人会在意一个教士,然而,他还是非常紧张。整整二十五年了,他在这个庄严雄伟的神殿渡过了一生中最漫长的岁月,也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人敢在这个时间打搅那位伟大的先生——埃斯帕尔红衣主教。
然而,他还是退缩了。那双灰蓝色的大眼睛让他无从选择,里面存在的威严和信仰丝毫不逊于它的美丽。何况,阿娜贝尔·邦辰这个名字的本身就拥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在一扇圆弧形的门前停了下来。卡尔迪略微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长袍,使其看上去尽可能平整。然而,一颗心还是“咚咚”地跳个不停,紧张地搓了搓手,掌心已粘满了汗水。
“埃斯帕尔先生!”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低声地唤了一句,过了许久,没人答应,则鼓起勇气,再尝试了一遍。等了一会儿,终于听见了一个威严而低沉的声音道:“进来!”
看着眼前神色不安的教士,埃斯帕尔轻轻皱起了眉,被打断了祈祷,他显然很不高兴。但是,他也知道肯定会有合理的解释。
“大人!阿娜贝尔小姐求见,她说…她说有要紧的事,一定要即刻见到您。” 卡尔迪紧张地道,声音微微颤抖着。
埃斯帕尔微微一怔,疑惑地道:“阿娜贝尔?…是阿娜贝尔·邦辰吗?”看到卡尔迪点头,他的双眉皱得更紧了,纵横交错的深壕成了脸上壮观的风景。
“是她?她来干什么?”想起了对方的种种传闻,他猛地一震,急忙道:“快!,赶快带她来见我!……”忽然顿了顿又道:“算了,还是我去见她吧!”说着已迈开了步履,竟丝毫不见老态。
卡尔迪却是一愣,更为疑惑:阿娜贝尔·邦辰虽然尊贵,但以大人的身份,也不必如此吧!难道、难道那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但是……,眼角忽然瞥见秩序女神那庄严的雕像,他猛然一惊,急步跟上红衣主教,不敢再起半点杂念。
穿过大理石的走道,在待客的偏厅门前停下,看到眼前的景象,有那么一瞬间,埃斯帕尔红衣主教屏住了呼吸。
作为神殿待客的偏厅,里面的装饰可称得上别具匠心。来自东方神秘国度的小羊毛地毯、龙骨木雕制的书架上放着古老的书籍、以赞美女神为主题的昂贵工艺品整齐有序地摆在水晶陈列台上、右边的墙上是白玉雕成、庄严肃穆的女神雕像,左边则放着一张白金镶边、天鹅绒铺面的长椅。眼中所见,都是极其昂贵而富有格调的,仅一街之隔的皇宫与之相比,只是乡下暴发户的家而已。仿佛在无声地向客人们宣告:这里才是费度内尔真正的中心,无论是信仰、经济、还是权力。然而,当阿娜贝尔·邦辰走进这个房间,所有的奢华都变作了粪土般的存在,显得滑稽可笑。
她留着一头黑亮的长发,漆黑得像静谧无息的暗夜,以平凡的木质梳子拢到脑后,柔软、顺滑而一丝不苟。面容精致而白皙,连嘴唇也不显血色。一双灰蓝色的眼睛清澈得像山涧的小溪,沉思时又显得无比深邃。
几年前,她还是奥修帝国的公主殿下,万千宠爱于一身。头上总配以各种昂贵的发饰,以闪亮的宝石来点缀这深沉如海的黑色,脸上则染上淡淡的胭脂,使其看上去总是带着少女的羞涩。粉红色或浅绿色的华丽礼服一直被她喜爱,身上每一件装饰也都价值连城。那时,她的美貌是那么惊心动魄,使人不敢正视。当然,追求的王子贵族也不计其数,几乎囊括了大陆上的所有国家。
而现在,她通过了艰难无比的试炼之路,成为了秩序女神在人间的十二个祭祀之一,身份只有比以前更加尊贵。然而,她的装扮却变得那么朴素。洁白无暇的连衣长裙朴实无华,一尘不染。除了一枚代表了祭祀身份的白金戒指外,悬挂在颈上的女神雕像就成了她身上唯一的装饰。然而,这却丝毫无损她的美丽,相比以前,只有显得更加地清雅脱俗。
此刻,她站在窗前,凝眸远望,那日落的余辉使天空染上了一片红霞,看上去显得那么美丽壮观。她看得那么专注、入神,似乎要把这景象刻入脑海一般,以至于红衣主教来到她的身后,也没有发觉。
“您好!神眷之女。” 埃斯帕尔首先打起了招呼。
“您好!红衣主教大人,打搅了您的祈祷,我深感歉意!” 阿娜贝尔转过身来微微欠身回应,语调中带着一贯的冷漠,却也不失礼节。虽然祭祀和红衣主教同为教皇外最高级别的神职人员,平日各司其职,但埃斯帕尔毕竟身为长者,必要的尊敬还是应该的。
挥一挥手,示意卡尔迪出去并关上厅门,埃斯帕尔随即淡然一笑道:“祈祷只是一种习惯而已,三年了,我们谁没有得到过神的回应。打搅什么的,无需再提。”
阿娜贝尔点了点头,脸上不易察觉地掠过了一丝像是兴奋,又像是骄傲的神色。她轻轻微笑着道:“不错,这也是我来找您的原因。”
埃斯帕尔全身一震,凝视着她,疑惑地道:“三天前我听到传言,说祭祀殿下终于得到了神的旨意,难道竟然是真的?”
“是的!”阿娜贝尔的回答简单明了。
看着对方沉静、肃穆的脸,埃斯帕尔觉得自己并没有理由去怀疑一个如此虔诚的祭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中已带着兴奋的颤抖。“女神啊!原来、原来您并没有抛弃您忠实的臣民啊!……”说着,他已向墙上的雕像深深地拜倒,热泪盈眶。
阿娜贝尔安静地肃立一旁,没有言语。她自己也深有体会,这几年对教廷里那些虔诚的神职人员来说是多么可怕的日子。每日都在提心吊胆,每日都在信仰的痛苦中煎熬——五万年之期就要到了,难道女神已经衰弱到无法和他们沟通的地步,或者已经……。这句话谁也不敢说,但谁也在心里想着。甚至有些人已经绝望了,他们在默默地等待,等待着变故、等待着灾难。
过了许久,埃斯帕尔终于在激动中平复过来,用那沉着、洞悉一切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少女,他微笑着道:“那么,未来的守护天使殿下,女神的旨意是什么?又有什么地方需要我的效劳?您尽管吩咐。”
阿娜贝尔脸上微微一红,她相信自己终有一日将成为女神的守护天使,就像在试炼之路时所得到的神喻一样。所以,她是那么虔诚、坚定,就在身边其它的祭祀都已经失去信心的时候,她还是坚持不懈地祈祷着。她根本就不相信所谓的五万年之说,确信女神将与天地共存,绝对不会将她抛弃。果然,女神回应了她。
“女神喻示,邪恶之源已经诞生,他将带着死亡的力量走向我们的世界,毁灭人类,毁灭世间所有的一切。而我的任务,就是在不可挽救的灾难发生之前去找到他,并将其彻底消灭。当然,这是我身为祭祀应尽的义务,为了女神、为了人类,随时可以献上所有的一切,包括生命。但问题是,邪恶之源此刻还未来到我们熟悉的世界。”说到这里,话音霍然而止,阿娜贝尔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正用锐利的、深不可测的目光凝视着红衣主教。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地继续道:“此刻,他正在一个叫做幽暗深渊的恐怖世界里,女神示意,您熟悉那个地方,也曾经去过。”
埃斯帕尔却已经呆住了,突然,他像受到了什么惊吓,颤抖着坐在了长椅上,双手捧着脸,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封尘已久的记忆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过了许久,才渐渐平静下来。
“尊敬的神眷之女啊!幽暗深渊事实上就是地底之下的恐怖世界,永远是漆黑无边的天地,存在着无数的邪恶生物和各种意想不到的危险,根本就不是人类可以存活的地方。我敢保证,即使神城派遣一个骑士团跟你进去,也没有人能活到第二天,更别说要在那里寻找邪恶的源泉了。这、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阿娜贝尔秀眉一挑,锐利的眼神紧紧凝视着眼前颤抖的老人,忽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您害怕了!敬爱的红衣主教大人,事实上,根本就不需要军队,准备进入那个地狱般的世界的,就只有我和几个护卫而已。而您就只需要告诉我,怎样进入那个世界就可以了。请放心吧!” 说到这里,她忽而高傲、倔强地昂起了头,心里想到:即使幽暗深渊多么可怕,但在秩序女神的光辉下,有什么邪恶能承受她信仰之剑的力量?又有什么邪恶能贯穿她闪耀的盔甲?(寒!惭愧!)
此刻,她就像一个赴往决斗的武士,带着爱人的鲜花和无比的信念,从来没有想过有失败的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