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宗城出奇的安静,甚至有点清冷,在广宗城内幸存的十几万军民好似平空消失了一般,全都龟缩在了那些由一推就倒的四面墙拼凑而成的家里,不敢稍有异动。
安民告示一早贴出,但似乎没有丝毫减少广宗居民心里的不安,皇甫嵩生坑两万黄巾士兵的恶名早就深布在了广宗老百姓的心里,这样的谣言更是甚嚣尘上:皇甫嵩每天都是要生吃一颗人心的,否则就无法安然入睡。黄巾士兵广宗驻扎了几个月,哪一家哪一户敢说完全跟黄巾军没有关系,人们都在深深忧虑着,怕皇甫嵩一个心绪不好就来拿自己的人心吃,要清算奸细,甚至屠城。
"张梁死了没有?"皇甫嵩望着城门楼上高悬的张梁首级,淡淡问道。
文麒一愕,答道:"死了!"文麒的手心里捏的全是汗,欺瞒主帅可是死罪。
皇甫嵩一动不动,好似根本没有听到文麒的答话,或者这答话根本就不重要。几十万大军都已经被灭,张梁首级只是用来警戒愚民愚妇,打击黄巾士气,向朝廷交代而已,只要张梁死了,那便没有什么问题。
良久,皇甫嵩问文麒道:"听说文将军亲自去派粮,敲了十家门,十家都没开门是吗?"基本上是兵不血刃的袭夺了广宗城,广宗的粮草足可供大军吃上一年,因此皇甫嵩将余粮派给广宗的百姓。文麒为树爱民的美名,亲自前去派粮,却没有一家愿意开门接粮,不想这件糗事竟被皇甫嵩知道,文麒老脸一红顿时大窘。
皇甫嵩却不以为意指指地上,示意文麒坐下。
一老一少便在广宗城城角坐下,皇甫嵩的亲卫和文麒的神武卫散开,不远不近的站着。
文麒红着脸答道:"可能是文麒太过蠢笨了吧!"
皇甫嵩诧异地看看文麒,随后笑道:"天魄,有时候你是真的聪明,但是有时候,我却觉得你很笨。"眼前这个年轻将领,刚刚献计大破张梁,实在是聪明的紧,但竟连派粮这种小事都处理不好,却也算笨的可以。
文麒见皇甫嵩这般说话,知道皇甫嵩定已经知道其中的原因,敛容站起抱拳道:"文麒愚鲁,请大帅指点!"
皇甫嵩拍拍凳子,示意文麒坐下道:"并非在军中,你不必如此多礼。"说话间,皇甫嵩食指又顺着脸上的长疤来回缓缓抚mo,每次当皇甫嵩摸长疤的时候总会让文麒觉得皇甫嵩莫测高深。
皇甫嵩问道:"你是不是很斯文地敲门?温文尔雅地说话?"
文麒讶道:"有问题吗?"
皇甫嵩笑着大摇其头。
听到这里文麒多少有点明白皇甫嵩是说自己行事太过斯文有礼,文麒心中不解回道:"难道斯斯文文对待百姓,不妥吗?"
皇甫嵩道:"这正是大大的不妥,这是乱世,细声细气,温文尔雅是没有人来理会的,其他士兵都是大力敲门,百姓自然害怕,不开门怕被他们烧了房子自然就会来开门了。"
文麒听着皇甫嵩的话,虽有些道理,但总又觉得不像官军倒有点像施舍军粮的土匪,不禁回道:"仁义之师得天下!难道不是吗?"
皇甫嵩听到这里,不禁失笑:"仁义之师?打仗杀人!有什么仁义可谈啊?"战争本身就是杀人,若是真的仁义,又为何要有战争,似乎人类的本质是跟仁义扯不上一点边的。
文麒立起身来,指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对皇甫嵩大声道:"这便是将军"屠众"的结果!"激动之下文麒的嗓门不禁大了,散开的亲卫们不由都闻声往他们二人望来。
本来还在失笑的皇甫嵩就好像被突然点中死穴一般,突然泄了气,脸上的长疤微微的抽搐着,皇甫嵩刹那间妨似老了几十年,躬着身呆坐在一边不再言语。
文麒缓缓坐下看着平日指挥若定,雷厉风行的大元帅这般无助,文麒开始手足无措,不知怎么样安慰皇甫嵩合适。
良久,皇甫嵩吁了口气,嘴角含笑看着文麒道:"厉兵秣马,驰骋天下,扫平叛逆哪里有不杀人的道理,曲曲两万那又如何,但要大汉天下宁静,我就是屠他百万之众那又如何?"说道最后,皇甫嵩一扫颓势,长身而立,目光灼灼注视文麒。
皇甫嵩说的荡气回肠,文麒则听得心惊胆战。
文麒只是喃喃地道:"屠众百万......"
皇甫嵩笑道:"前朝名将白起,曾屠杀四十万,世人都以为白起好杀,嵩却以为白起乃从古至今第一名将。若非白起屠赵四十万,赵力则不衰,始皇又如何能一统天下?白起替秦王担"好杀"之青史恶名,而成始皇创世之皇霸伟业。皇甫嵩自知无白起用兵大才,但却欲效仿白起,若能保我大汉基业,便让嵩担"好杀"恶名,那便如何?
皇甫嵩一口气说完脸上笑意越来越浓,注视文麒的双目也越发的有神采,颇有"朝闻道,夕死可矣"快意。
姑且不论白起为什么要屠众四十万,是否要替秦王担恶名,但文麒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秦始皇统一天下,白起让赵力衰弱实在也是一个重要因素。让文麒更为震撼的是皇甫嵩对这个飘摇欲坠东汉皇朝的赤胆忠心,这是文麒作为未来人所没有办法理解和体验的。皇甫嵩乃度辽将军皇甫规的侄子,皇甫一家世代为汉臣,血液里流的忠君思想,骨子里铭刻的是保汉江山,想叫他们取而代之或者造反,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皇甫嵩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这里跟文麒说这么一番话,他没有跟自己的儿子,也没有去跟叔父说,单单跟这个自己原先还要对付的小子说呢。也许是因为文麒有点与众不同吧,可具体要他说文麒有什么与众不同,他却自己也说不上来。
文麒跟随皇甫嵩巡查一阵就回到了自己在广宗城的府邸:张梁的人公府,文麒功大,皇甫嵩住了天公府,自然让文麒住了人公府,而曹操则住了赵弘原本住的的渠帅府。
"子廉"文麒在书房叫唤张钧。
有人闻声急急跑进书房,不是张钧却是黄叙,文麒问道:"子廉呢?怎么是你,今天不是子廉轮值吗?"
黄叙回道:"师兄去训练神武卫了。"
文麒点点头"哦"了一声。原来是文麒当日率领神武营去擒拿张梁,整个青松林平白多出了五个人,神武营竟毫无察觉,文麒回来以后责令张钧加强训练,是以张钧不在这里当值。
文麒指着桌上的一碗药道:"刚才谁来过,怎么放这碗药在这里?"
黄叙回道:"师姐来过,吩咐说要让主公喝了药,说是宁神静气。"
"宁神静气!......"文麒端起药碗闻了一下,药还热着,一股药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文麒明知故问:"你说李盈拿来的?"
黄叙又回答一遍:"师姐刚刚来过!"
"哦"文麒这几日总做恶梦,梦见崩皇谷十数万黄巾兵被活生生烧死,砸死,每每半夜惊醒,却没有想到他一做恶梦,李盈便送来药给自己宁神静气。不禁自言自语道:"难道真的是心有灵犀不点通?"
黄叙奇道:"什么心有灵犀不点通?"
文麒闻言一愣,脸上一红,笑道:"没什么?对了,师姐去了哪里?"
黄叙道:"大约是在师姑那里配药吧。"
李盈平日里总是跟林晴呆在一起,陪林晴聊聊天,配配药。
文麒闻言一口喝干了还有些烫的宁神静气汤,但觉入口温暖无比,甜到了心坎里。不再与黄叙说话,急急往林晴的配药房奔去。
林晴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文麒,讶然道:"天魄,你找我有事啊?"文麒可是从来没有来过林晴的药房,若不是有事,他怎么会登这个味道特殊的三宝殿呢?
呆了半晌,文麒都没有说话,林晴顺着文麒的眼光看去,却见他全副心思都落在了李盈身上,哪里还听得见自己在说什么,顿时恍然大悟笑道:"我是说盈儿为什么跟我要什么宁神静气汤啊?"
李盈闻言俏脸顿时红成一片,刹那间文麒顿觉得这世间最美的花,也比不上李盈的娇媚,看得傻了。
李盈被文麒盯着看大羞,不由得垂下头,咬着唇低声道:"你找我啊!"
文麒直到李盈低下头,方始发觉房中还有林晴在笑意盈盈看着自己,脸上一红对林晴道:"伯母,我想请李盈出去转转,不知道有没有妨碍您啊?"
林晴抖抖药材,拍拍手,不迭地笑道:"不碍的,你们快去吧!"看林晴脸上的笑意,似乎比自己当年谈恋爱更要高兴上三分。
文麒闻言大喜,跑近李盈,不由分说的拉起李盈的玉手,就往外面冲去。文麒拉着李盈快步奔跑,牵过一批马,二人跃上便往广宗城外驰去。出府门口的时候,李盈遇见陆云,陆云看到二人牵着手,乐得竟连主公都忘记叫了,只是一个劲的傻笑。
"你坏死了!我这回没脸见人--"纵马驱驰了很久,李盈不免有点娇喘吁吁。
文麒紧紧握住她的细腰,靠近她的耳垂,轻轻一吻道:"没脸见人,见我就好了!"
李盈回过头,睁着大眼睛道:"麒,你要待我好啊!"
文麒看着李盈突然笑道:"傻了你!盈,我当然会待你好的!"
.......
夜幕静静来临。
似乎听到一男一女传来了这么两句话:
男的说:你怎么知道我心神不宁!
女的答:我就是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