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巾士兵们早就闻听皇甫嵩生生斩杀两万黄巾俘虏的"英勇"事迹,知道若再退缩或投降断无活命的道理,出的谷口的几千士卒均心存死志,拼命望前冲杀,竟也给他们辟开一条血路,护着张梁往广宗方向急急退去。而皇甫嵩也不率军追赶,只是守定谷口,用箭射杀余下侥幸逃出生天的黄巾士卒,一夜下来黄巾军将近十万的精锐几乎尽数于崩皇谷内死伤殆尽。
谷内那些黄巾士卒的尸身,早已被烧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尸体被烧焦的恶臭远远飘出,几里之外都能清楚闻到,并且在大战之后的几月,还久久不散。后世史书评论崩皇谷一役,战况之惨烈,死伤人数之众,实在是自战国秦将白起长平之战,生坑赵兵四十万之后所没有。自此一役,崩皇谷附近几十里,十年之内竟再无人敢踏足,成了名副其实的"死亡之谷"。
尽管距离广宗最多只有半天路程程,但在确定没有追兵的情况下,两日两夜疲于逃命的黄巾士卒们终于松了紧崩的最后一根弦,拖着疲倦的身体,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分享最后一丁点随身带的口粮。三千多黄巾士卒中,没有一个人不是衣衫褴褛的,即便是主帅张梁,原本头上裹着的那块黄巾也早就不知道被哪个汉军士兵,在混战中连着额角上的一大缕头发卷了开去。
张梁无神地靠在大树之上,仰望着星空,找寻着自己的将星,可找了一会便放弃,因为张角跟他讲将星的时候他从来没有用心听过,张梁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命运会跟一颗星星连在一起。一日之间战场上主客易势,实在让他不能接受,可回头看看那些残破的军旗,却又不得不让他相信。
"我还有二万大军,我还有二万大军!"张梁喃喃地念叨着。
的确在广宗张梁还有两万大军,如果加上赵弘的带回去的军队,广宗至少还有二万五。"广宗粮草丰富,皇甫嵩大军压境也未必赢得了我?"赌徒总是以为自己输了的钱,只要还有本在就一定能赢回来,无论自己的本还剩有多少。张梁对自己的推测非常满意,突然间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了力气,站起身望着扎堆休息的士兵们走了过去。
"三儿,你说咱们还能赢吗?"一个士兵问道。目睹将近十万黄巾兄弟活生生被砸死烧死,而侥幸从死亡中逃出的人,实在没有办法对"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这种苍白无力的口号再有信心。
"我听说韩将军劝过人公将军别进崩皇谷的,三儿是吗?"另一个年老的士兵低声说道。三儿是士兵当中的读书人,听说会写自己的名字,刚才不是三儿叫这两个士兵故意拉在大队的后面,他们两个恐怕早就死在崩皇谷了。
叫三儿的士兵摸摸自己左肩上已经结疤了的扁长伤口,点点头愤然道:"再这么跟下去,必死无疑,还不如跟着韩将军到青州去投奔--!"
话说到一半,三儿突然低下头,拿起一个树枝挑了挑原本就已经烧得很旺的火堆,因为他已经看到一个人影走近。
"知道韩将军去了哪里?"张梁冷冷的喝声响起!
三个士兵赶忙跪倒在地,年龄比较大的黄巾士兵指着不远处的林子回道:"禀地公,韩将军好像是去溪边喝水去了。"
"嗯"张梁回了一声,大踏步往前面的溪边走去。
三儿不知道张梁到底有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心里总是觉得有些不妥,只是一时却说不上来。
韩忠侧着身,两手捧起略有些冰凉的溪水,低头喝了一大口。水喝到一半,韩忠霍的转身站起拔刀,却见后面立着的是人公张梁,赶忙跪倒在地,口中大呼死罪。
张梁未曾料到韩忠竟然反应这么快,淡淡地道:"韩将军何罪之有!"
原来韩忠侧身喝水是长久以来在山野打猎形成的习惯,侧身喝水可以让他在受到野兽攻击之前作出最快的反应,所以当张梁走近身的时候,韩忠能在最快的时间拔刀在手。
张梁俯身扶起韩忠道:"梁后悔当初未曾听韩将军忠言啊,致有今日之败啊!此番全赖将军保全性命了!"
韩忠没有吭声,这是两天以来张梁第一次承认自己的失败,韩忠不敢随便对张梁进行置评,只是口中反复念叨:"地公何出此言,何出此言?"
张梁突地左手扯住韩忠右手,跪倒在地,口中说道:"张梁有愧啊!"
韩忠见张梁跪倒,慌了手脚,被张梁一扯竟也顺势跪倒在地,突觉胸口一凉,低头看时却见胸口正中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利刃,而血正汩汩流出,大惊。张梁乘着韩忠一惊之际,早已甩开了韩忠的手跳开,立在一边。韩忠抬头诧异地看着张梁,拼尽最后的一丝力气问道:"为什么?"月光下,韩忠的脸异常的白,眼睛瞪得极大,满脸惊诧。
张梁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吭声,因为他实在不屑于给一个临死的人任何提示。
休整了大约一个时辰,张梁整顿队伍继续往广宗进发,疲惫不堪的黄巾士兵没有人关心韩忠去了哪里,即便要关心也轮不到他们关心,同样张梁也没有主意到队伍里又少了三个黄巾士兵。
天略略放白,便有一支军队急急地奔广宗而来,为首一人正是人公张梁。
广宗城黄巾军大旗依旧迎风飘展,士兵们来回有秩序地巡视着。
张梁看到广宗城一切如旧,心中大慰,驱马上前在城下大声喊道:"快开城门!"
城上士卒回道:"来者何人?"
张梁怒道:"瞎了你的狗眼,我是人公将军啊?叫赵弘滚出来见我!"
张梁这几日十万大军折于一旦,东奔西遁,提心吊胆没有过过一天安生的日子,回到了广宗,竟然被阻挡在门外,心中正窝火着呢,哪里还会不破口大骂的道理。张梁正寻思着开了城门以后,如何好好训斥赵弘一番,顺便来重新树立一下自己在黄巾军中几乎丧尽了的军威。
隔了半晌,张梁还没听到回应,心中大怒:定须砍了赵弘方才解恨,欲待再骂,却听城头有人回话:"张梁,你好好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谁?"
张梁闻言望城门望去,一看却不是看见自己就满脸堆笑的赵弘,而是前些时日恶战管亥的陆云,陆云旁边立着的就是早就被张梁俘虏的张钧。而城墙上的旗帜在转瞬间都被换成了汉军军旗,以及文家军的文字大旗。原来张钧早奉了文麒军令与陆云里应外合袭了广宗,而被张梁千呼万唤臭骂百遍的赵弘早就做了陆云的刀下之鬼。
张梁一见之下大惊,急忙勒马后撤。说时迟,那是快,城头各种落石以及箭矢如飞蝗般射落下来。城下黄巾士兵立时大乱,以为到家,可以安全休息而或坐或站的黄巾士兵,未及反应片刻间就被射死不少,反应稍快的士兵则纷纷望后退去。不到半拄香时间,从崩皇谷截后余生的士兵便死了大半。
广宗城门大开,为首两员大将率领城内大军冲出,立时汉军喊杀震天,而仅剩的千把黄巾士兵更是被吓的肝胆俱裂。汉军这几日不断假败,而被迫扮成俘虏对黄巾士卒卑躬屈膝多日,如今逮到机会哪个不如出山饿虎一般要好好出出憋在胸口的一股鸟气。汉军士气如此之盛,加上人数何止十倍于黄巾军,立时杀得黄巾军毫无还手之力,但张梁身边十来个近身校尉拼死护着张梁杀出重围,往曲阳投张宝而去。
陆云见张梁竟被众小校护着,杀出一条血路逃奔而出,心下大急,欲待赶上前去亲自截杀。却被一骑拦在前面,陆云欲待发作,一刀辟开拦路者,刀起一半却停在了空中,拦阻陆云的人不是别人却正是师弟张钧。
被张钧这么一阻,十来个小校护着张梁已是走得远了,陆云双目一瞪,眉头一邹道:"子廉,你这是做什么?让张梁这厮生生跑掉!"
张钧却好整以暇地笑笑,缓缓吐出四个字道:"主公擒他!"
陆云听得更是纳闷,但知道再问这个师弟也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于是掉转马头嘟哝一声:"见过军师再说!"
陆云口中军师并非指顾沣而是陈宫,因为此时顾沣早已奔赴会稽,而广宗城内一切军务则由陈宫主理。
张钧也不多话,清理战场,鸣金收兵入城而去。
张梁被小校们急急逃遁,他连自己的最后一点筹码--广宗的两万大军都输掉了,心中沮丧了极点,但庆幸的是他还有曲阳,尽管那已经不是他的军队,但至少还有赌本可以跟自己的兄弟借啊,张宝人老实,军权应当是不难骗到手的。
张梁打的是如意算盘,但是最近他的手气却是出奇的不顺,他不知道他去曲阳的路上,早已经有很多人在等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