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前进!” 甘利藤蔵大声的呼喊着,高高举起采配,柄头密缀的布条随着挥动 发出簌簌的响声,“让敌人见识一下我们武田铁炮众的志气!”
“哦——”排成一列战斗队形的铁炮众齐声呐喊着,一张张朴实的面孔上充满激昂的战意。这一队战士都是甘利一族的精锐士兵,此次被甘利藤蔵精心挑选出来,立志要在战场上当场击毙那个侮辱了藤藏主公的外乡僧侣。
原本都是农夫出身的铁炮众迈开穿着草鞋的双脚稳健地在泥泞的练兵场上大踏步快速前进,甘利藤藏也轻催战马,压住阵脚,稳稳前进。
这一边,武田的铁炮队开始前进,而另一侧,信昌却已经蹲跪在凸起的坡地上,开始用杖构把铁炮膛填满,火口塞上火yao,挟上火绳,每个动作均快速而老练。
“好快的动作!”在望楼上使用千里筒观察双方举动的小山田昌行啧啧称赞,“但也太匆忙了吧!”
在座的众人都是沙场宿将,自然明白昌行所说的“快”所言何意。
当今使用的铁炮,其最大射程虽说能达到一百五十步左右距离,但汉谚所谓“强弩之末”,对穿着了甲胄的武士更本毫无威胁,所以甘利藤藏指挥铁炮队将队形前移,就是要将信昌纳入铁炮所能发挥威力的一百间以内的有效射击距离之中。
而此刻,双方距离尚有一百六十多步,信昌就准备开始射击。如若在晴天,此举虽然无法给甘利队以有效杀伤,但铁炮轰鸣的巨响也可以挫伤对方的士气,但在现在这种雨天,即使做过防护措施的铁炮,最多也只能射击一次。
如果信昌不能在第一击中击倒敌方指挥大将,那么,很难想象被甘利队逼近的信昌能有怎样的方法逃出生天。
“等!”武田信丰仅仅迸出一个字,能被山县、马场两位大人看中的人绝不可能是如此无谋之辈,一切静观其变。
“砰!”随着信昌铁炮膛口火光一闪,端坐在望楼中的众人才觉耳边轰声如雷,一百五十步外甘利队中就有一名士兵应声倒地。
“好厉害!”
小山田昌行惊叹不已,众人也不禁倒吸一口气,即使早就知道铁炮威力的山县昌景,也仍不由心中惊怖。
通常,铁炮队的射击距离是在百步左右,就能够给敌方造成巨大的杀伤,如今有效射程竟提高一半,其威力自然更加可观。
马场信春深深地看了一眼山县昌景,他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山县会亲自将这个新收家臣带来介绍给自己,并执意进行实战演习。
“在下所献上的是南近江国友村生产的新型铁炮。”
在献上铁炮之时,信昌如是说过。
南近江是织田的领地,现在好象是在农民出身的羽柴筑前守的管辖之下,而此次,武田军对战的敌手织田军,所装备的上千挺铁炮,应该就有很多是来源于国友铁炮锻冶村。
如果在与织田-德川联军对战时,错误的估计敌人铁炮队的射击距离,会给武田军造成无法挽回的惨重损失。
但只见山县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继续看下去。
难道还有什么秘密?马场按捺住心中的悸动,回过身来继续凝神观看。
突然遭到地方铁炮打击的甘利队显然有些慌乱,被击中右腿的士兵躺在泥水中痛苦地抱腿大声惨叫,如此凄状比铁炮的轰鸣声还能打击士兵们的士气,原本战意昂扬的铁炮众此刻面目都露出惊惧的神色。
“介太,将源助背下去,”甘利藤藏显然颇为恼火,稍受打击就呈现慌乱是农民兵的致命弱点,他不得不留下一名士兵照顾伤者。可恶啊,仅仅一炮就去处了我方两名战力!
显然,信昌的铁炮威力也令他颇为惊异,刚才那一炮,如果不是命中了此刻躺在地上的倒霉鬼,而是毫无戒备的自己,说不定,这些农民真的会四散奔逃,真能让那个该死的秃贼缔造出一人击败十六挺铁炮的奇迹!那将是武田铁炮众和甘利一族百世难易的耻辱!
但无论心头怎样窝火,甘利藤藏仍然不得不安抚惊慌的士兵:“不要慌乱!不要慌乱!敌人只有一个人,他的铁炮也不可以再发射了,现在是大家立功的时候了!全队突击!”
原本骚动的铁炮队在甘利藤藏的安抚下恢复了秩序,将铁炮抗在肩头小跑前进。但适才的混乱给了信昌足够多的时间,当甘利藤藏抬起头,望向前方,他所看见的,是信昌炮口再度冒出的火光和巨大轰鸣!
“怎么可能!”甘利藤藏难以置信地看着敌人悠闲自在的收回铁炮,快速地再度装填火yao,而己方的士兵又随着呼啸而来的铅丸再度倒下一人!
“怎么可能!”同样难以相信自己双眼的还有望台上的武田重臣们,无论是马场信春、武田信丰、小山田昌行还是早有预知的山县昌景,都从折凳上惊骇得站了起来,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甘利队的混乱乃至崩溃:甘利藤藏势若疯虎地策马前冲,身后的甘利队或是跟随主将跑步前进,或是在射程之外就开始胡乱地开枪……
但一切都随着甘利藤藏冲近信昌所在的小坡附近结束了:再度装填好火yao铅丸的信昌仅仅一枪,奔驰的战马战马就悲嘶倒地,当被重重摔下的甘利藤藏艰难地从泥地中爬起,挥舞着战刀冲上坡顶时,好整以暇的信昌已经点燃了用油纸包裹的火绳,黑黝黝的膛口对准藤藏的胸口,轻轻扣动扳机……
一切都结束了!
但武田重臣的脑海中却浮现出令人惊怖万分的一幕:设乐原战场上,武田的军队在剽悍的骑兵队带领下,冲过连子川,踏过泥泞的河边沼泽,终于冲近织田军阵前……:
打着黑色“风”字旗的马场信春指挥的黑旗黑甲骑兵,象一阵飓风一般冲向敌阵。但是,铁炮齐发,惊天动地的轰响中,象消融的黑雪一般,全军覆没……
打着绿色“林”字旗的内藤昌丰指挥的步兵开始冲锋,一丝不乱的长枪队伍,寒光如林,倏得一下,长枪端平,正在锋刃闪着冷芒即将冲向敌阵的时候,铁炮齐发,在震撼大地的铁炮轰鸣声中,带队冲锋的武将应声载下奔驰的战马,他身后那整齐的队列如同被镰刀割的一般,齐刷刷地倒下……
打着红色“火”字旗的山县昌景指挥的武田王牌红衣骑兵队,也在惊天动地的铁炮声中,鲜血飞溅……
设乐原的战场中,人马尸横遍野,三两匹失掉主人战马,悲嘶得四散狂奔着……
留在本阵的将领们流淌着血泪,眼睁睁地看着数万织田军开始向武田本阵潮水般进攻,任凭武田将士怎样奋勇杀敌,但武田家最后的“山”字旗很快就被千百倍的木瓜旗所淹没……
宛若地狱饿鬼的织田军浑身鲜血地冲向本阵,而尸积如山的阵幕之中,再无人能够守卫高悬的金色孙子军旗、诹访明神旗、红色毛布的军旗、三个白色菱花的武田中军旗……
“不!”马场撕心裂肺的低吼一声,将同样沉浸在凄恐想象中的众人惊醒,离马场信春紧邻而座的武田信丰看见黑色兜形盔覆盖下的信春一向坚毅威仪的面庞,已经被惊恐、愤怒的表情所扭曲,但这种表情仅一瞬即过,取代的是一种狂热的执着。
“别卖关子了,昌景!”马场扭转头,血红的眼哞对着山县昌景死死盯住,那种恶狼似的凶狠眼神,令武田信丰和小山田昌行都为之心神一悸。
“那是‘雨击’!”被询问的山县昌景却不觉得有何异样,当初自己从信昌那里听说的时候,当自己想象着武田军在织田铁炮面前不甘却无力地倒下,但自己在脑海中看见信玄主公临终遗言一定要穿过濑田、山科,将武田的旗帜插在京城,但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主公留下的旗帜被织田军肆意践踏,那种撕裂心胸的痛楚和不甘的愤怒,和眼前的马场是何等的相似啊!
“在下在堺游历时,听闻伊势的杂贺众已经发明了可以在雨天使用铁炮的方法,令织田军吃了大败仗,但织田军很快就掌握了这种技术,并由长滨城主羽柴筑前领内的国友众负责制造新型的雨天射击铁炮,并增加了铁炮的有效射程。”换下满是泥水的铁炮具胴,回复一身灰色僧装打扮的信昌又回到了马场的主帐之中,不过验证了自身实力并传来重要军情立下大功的他现在有资格在众位大将面前盘膝而座、侃侃而谈。
“那么织田军究竟装备了多少挺这样的新型铁炮?”坐在右首的武田信丰见识过国友铁炮的威力,心中震惊万分,对织田军装备铁炮的数目急忙追问。
“具体的数目在下并不知道,”信昌如实回答,但他仔细的补充道,“此次织田几乎动员了领内所有可以抽调的铁炮,并将堺内可以弄到铁炮都买了下来,估计拥有的铁炮数目不会少于三千挺!”
“三千挺!”众人面面相觑,都看出彼此眼中的震惊,武田全军的铁炮数目不足千挺,此次随军出战的只有三百五十挺,而且还是在雨天无法正常使用的老式铁炮,彼此实力相差太大!
“织田军还有什么其他的举动吗?”马场信春究竟是宿将中的宿将,并没有被织田军单纯的铁炮数目所吓倒。装备再精良,还需要配合正确的指挥,如果织田军仅仅依靠铁炮数目来对抗武田骑兵,那么马场依然有信心在野战中粉碎织田军。
“据在下前来三河经过清洲城得到的信息,织田军的铁炮大将前田右左卫门利家曾在酒后向人宣称,信长公已经想出使铁炮队可以正面消灭武田骑兵的绝妙战术,但具体如何,没有人知道。”
“这只不过是前田酒后的胡吹罢了,”小山田昌行并不相信信昌的话语,织田铁炮队虽然装备了新型铁炮,但两百步的距离,武田骑兵只需要三十息左右的时间就可以冲过,而这么短的时间,即使是信昌这种铁炮达人也只能够射击两次,武田骑兵队即使遭到惨重伤亡,但踏着战友尸体冲入敌方阵中的武田铁骑,足以碾碎将任何敌人。
“不可大意,织田信长不是可以小看的对手,”武田信丰显然对织田家的武将非常了解,“前田利家据说是了非常忠诚可靠的武将,被信长亲近地称为‘阿犬’,这种男人,绝对不会信口开河的。”
在座众人都静默不语,还是信昌打破了沉默:“另外,据尾张、美浓的百姓说,信长从岐阜进军三河时,三万大军每个士兵背有拳头粗细的人高木桩一根,据说是要将战死的士兵就地埋葬,以示全军的决死作战之心。可如果只是为了要埋葬士兵,需要带那么高的木桩吗?”
当时战国间的战斗,战死的士兵通常只是草草刨坑埋下,然后就近插上一小截树枝充做墓碑即可,有时还会垒上石块代替。而现在织田军和武田军大战在即,德川日夜盼望救兵,信长怎会让兵士携带如此笨重的木桩,影响进军速度?
微微苦笑,信昌环视若有所思的众将,将自己的猜测缓缓道出:“思前想后,我推测,这些木桩的唯一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织田军在与我军对战之时,将三万根木桩插在阵前,充做……”
“防马栅!”
异口同声,信昌和山县昌景、马场信春同时脱口而出。
武田信丰和小山田昌行也醒悟过来,利用密集的木桩挡住武田骑兵的突击,在防马栅后方,三千挺织田铁炮密集射击……
马场信春阴沉着面庞倏的站起:“我要去参见胜赖主公!”
山县昌景、武田信丰、小山田昌行也一并站起,发现武田家已经被逼到生死存亡关头的男人们决定向主公再度进谏!
信昌则移到帐边匍匐拜倒,恭送四位大人出帐,虽然他不认为已被心魔迷失的胜赖会听从家臣们的忠言,但不让这些大人们彻底绝望,又怎么能够进行后续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