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洛阳城入了冬后,多数天气便都是冷的,极少能够见到晴好的日光。这般不见晴光的季节下,到底教人活泼不了。且不说赵府中每个人都是恹恹的,约莫洛阳城中众人也是这般。
昨日还是晴天,明艳的光映着莹白的雪,教我才欢快了些,今日却又下起雪来。午时过后,伺候郎君一家吃过午饭,我与美盼一齐走在通往后院的廊子上。
冷冷的风吹过,几粒夹冰的雪粒子打着旋飘了进来。美盼伸手掸掸袄子上的雪,口中叹道:“又开始下了,晴着的时候拢共也没几天。”
她正抱怨着,忽又一阵风雪吹过,自她脖子灌了进去。美盼打了个哆嗦,直抱怨道:“这鬼老天,竟是抱怨不得,抱怨不得。”
她说这话,颇是有趣。古人尊天重地,多是以天为父,以地为母,美盼今日这般抱怨,倒叫我笑出声了。
见我发笑,美盼心中大约觉得羞了,她将脚一跺,缩着脖子只从背后推搡我道:“快些走,快些走。同我到了厨房放下东西,回屋烤火暖暖去”。话音刚落,只听她又“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我见她是真冻着了,不敢要她在这地方多待,加快了脚步。
等我俩在厨房放下了东西,便冒着雪回了屋子。半柱香功夫之后,我蹲着身子将炭盆当中炭火烧旺,起身对坐在床上的美盼道:“还不快些将袄子脱了,这样冷的天,落过雪的袄子必是冰了,再穿到身上该着凉了。”
美盼听了我的话,自床上起身,便脱衣服便向我咕哝道:“你怎越发的絮叨了,比我阿娘尚甚几分。这般下去,我看谁还敢来娶你。”
说话间,美盼将袄子脱下。我自她手中接过袄子,挂到炭盆旁的衣架上,口中笑骂她道:“你这娘们儿真不知好,若是你生了病,好歹还要我来照顾。我每日要做许多活计,哪儿来的空还要顾你。”
见我骂她,美盼倒也不气,只坐在炭盆前不住搓手。许是觉得暖了,美盼打着哈欠朝我道:“我倦了,先去睡了。”话还未完,又是“阿嚏”一声,好大一个喷嚏。
我见她这样,恐她是真冻着了,忙自一旁架子上取了一件干袄披到她身上,担忧对她道:“你且先在这盆子前坐着,我去厨房为你熬碗姜茶来祛祛寒。若是真受凉得了病,终是不好。”
美盼见我担忧她,也不辩解,只朝我嬉笑道:“既是如此,有劳巧倩大姐。”见她这般贫嘴,我心中欢喜,手拧上她脸,骂道:“好娘们儿,好生坐着烤火别动。”
美盼吃痛,咧着嘴道:“好大姐,轻些,轻些。”说这话时,美盼露出一口糯米银牙,映着红亮的炭火,十分好看。
我穿着袄子出了门,雪比方才下得还要大些,已由粒子转为片状。我缩缩脖子,心中也学着美盼骂了句:“这鬼老天。”说罢自己又摇摇头,若不是这鬼老天,我又怎会来到这个时代过这使女的日子。
我冒着雪走到了厨房,外面的袄子已被雪打湿了。正要推门进去,忽听见厨房内有响动传来。我想着该是哪个贪嘴的厮儿又饿了,这会子正在厨房里做些吃食来饱肚。也就不甚在意,只管推了门走了进去。
待我进去,只见厨房大灶旁的小灶边有一高大人影正在阴影处。小灶里的火烧得正旺,灶上座着一只熬药的锅子。药汤被熬得正开,咕咚咕咚的响着,空气中隐隐传来一股药香的味道。
见我进来,人影转过头来。借着透进屋来的光亮,我方才看清是谁。看清之后,我忙向他欠身道:“婢子见过二郎君。”
赵二郎见我前来,只点点头,朝我吩咐道:“还不快些将门关上,开的久了,热气全散了去。”听他的话,我忙向厨房门口走去,将门闭上。而后小心挪到小灶旁边,只等他吩咐。
我来自现代,皇族王家之类的离我太远,平日里在书上见了,也只是笑笑而过。然而此番我身在古代,府中二郎君正是日后史上赫赫有名的宋太祖赵匡胤。史称赵匡胤文武双全,一等人才。我在他面前只得小心行事,若是言语间有不适之处被他看了出来……想至此处,我心中一惊,低下头去,不敢再想。
我方低下头,只听他轻笑道:“你这使女好生有趣,从前见我不似豺狼虎豹一般,自病了一场后,倒是变了心性。你与美盼一齐进府,也曾陪着大姐玩耍了一段时日。大姐在时,也不见你在我面前是这般模样。”
听完这话,我不知要开口说些何话?我虽是魂附这巧倩身上,可她脑子记忆,我半点不曾有过,又怎么她从前又是如何在赵府当中度日。
见我不答,赵二郎也不恼,只转过身去看着灶上药锅,朝我吩咐道:“我今日来只为内子煎副药来安胎,你无须顾我,要做何事只管去做便是。”
我听话,只欠身道:“是”便匆匆在大灶之上架起药锅,添了井水。又切了姜,生了火,慢慢熬起姜茶来。
我与赵二郎同在厨房,我顾忌于他且又主仆有别之下倒也无话。厨房里一时无人声响,只有沸汤滚声咕咚与干柴爆声噼啪作响。我盯着灶上锅子,热气腾腾而起,扑了我满面的气。间或灶膛当中漏出熏烟升起,刺得我眼睛辣辣的疼。
过了半柱香功夫,我只听身后小灶旁传来声响。沸汤入碗,水声叮叮;药香四散,气味浓浓。而后便有朗朗脚步声起,该是赵二郎要端着药碗出去了。
我面虽未转,却支起耳朵听着动静。而后听到“咯吱”一声,木门被他推开,冷风袭进,才激的我一激灵,复而又被关上。我想再听,已是不能。终是肉眼凡胎,又如何能听得靴踩松雪这般细小声响。
心中想着赵二郎已是走远,我看向灶上药锅,姜茶将要熟了。找了一只瓷碗,在灶边搁着。待茶熟了,我将锅中热茶倒进碗里放着。洗了锅子熄了灶火,用食盒装了姜茶提了出去。
我到了房门外,推开房门,只见美盼早已躺在床上了。炭盆当中火还旺着,屋中甚是温暖。
我脱了袄子搭在架子上用火烤着,提着食盒走到床边坐下。伸手将美盼摇醒口中道:“快些起来,好歹将这热姜茶喝了再睡!”
美盼被我摇醒,惺忪着睡眼爬了起来,揉揉眼睛嗔我道:“我方才睡下,又将我叫起,该打!该打!”
她说这话时,我将姜茶自食盒当中取出,递给她道:“可是个泼皮的性子,快些将茶喝了,好了再打我不迟。”
美盼自我手中接过姜茶,用调羹细细搅了来喝。边搅边道:“哪似你般虚弱的身子,比得你来,我岂不强上百倍。”
听她抱怨,我也不出声,只将手伸到她额头探她温度。我将手伸到她额头探了探,又看了下她绯红的脸颊,只轻声道:“可不是病了。”
美盼喝完了茶,将碗递给我,只用帕子擦了擦嘴,对我方才的话也不甚在意。我将茶碗放在食盒里准备提了出去,美盼却伸手拉住我道:“急甚?躺下陪我说说话罢,外面这样冷,好歹等雪小些了再去。”
我见她病了,不好拂她的意,点头对她道:“也好。”说完话,我将食盒放下,去了衫子裙子,脱鞋上了床。
床褥早已被她捂暖,我进去后也不觉得冷,劝慰她道:“快些睡吧,再着了凉。”
美盼伸手将被角掖好,晶亮双目只瞅着我,口中叹道:“自匡婷小娘子过世后,你的性子也变了些,与府中众人不甚往来。若非此番你病了一场,好歹改了些心性。我尚不知何月才能与你再有这般亲密。”
听美盼的话,我心中一震,我全然无这巧倩的记忆,她说的事儿我也一无所知。未免露出破绽,我只与她打马虎眼:“这般事情,我竟有些记不得了。”
“若是这般也好,省的你再伤心”美盼说这话时,翻了个身,我只听她再道:“小娘子不在了,你最是伤心。若非当年小娘子将你带入府中,你何曾有命活到今天?”
美盼说完这话,再没了声响。我转过身去抬头看向她,只见她已沉入梦乡。我躺在床上,耳畔传来她呼吸之声。眼盯着床顶帐幔,心中只想着:“这巧倩以前遭遇,横竖与我无关,我又何须操心太多。在这古代世间,保命尚且不易,哪来那多心神,再顾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