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美盼二人带着赵三郎在这集市之上逛了会儿,也进了些布置精巧的店肆,看了些沿街叫卖的小摊。我却终是没有多大性子。我来自现代,活了二十多年间见多了现代的东西,在这集市上对这古人古色古香的东西却没多少兴趣。
倒是美盼这不常出门的赵府使女与年幼孩童心性的赵三郎对这集子上的诸多物事颇有几分兴致。我看他二人一会子进了那个店肆与那伙计攀谈几句,又跑到这个货郎前与他讨价还价。不一会儿他两人就买了许多东西。吃的玩儿用的,尽数都有。
我同他二人逛了约有一个时辰功夫,他二人怀中俱是满满,抱了许多东西。见我手中空空如也,美盼上前打趣我道:“怎得,巧倩你这财奴,今日中秋佳节,竟也舍不得掏出半个字儿来买一两件物事回去?”
我不买东西,虽不是这般原因,却也不能对她明说了去,只得对她回嘴道:“好你个不知好歹的,我这是为你着想。我只等着你哪日寻得了如意郎,你阿耶阿娘将你嫁了出去,我用攒下的钱替你做个大红包送了去,也不枉你我二人相识一场。”
我说这话,虽是替自己辩解,但也隐隐想要打趣这平日里伶牙俐齿的美盼几分。我原只当她不会再意,可细看之下,只见美盼这时双颊绯红,更有几分娇俏;手绞衣衫,平添几点风流。
美盼只红着脸嗔我道:“看我不拧下你这小娘子的嘴来,你胡说个甚么?!”
我见美盼这般姿态,猜她必是心有所属。我心中暗笑,却不点破,正欲开口说话间,只听赵三郎在远方朝我俩高声叫道:“两位姐姐快些,前面有个货郎在卖果点,三郎要去看看!”
赵三郎如此一喊,美盼这才回神儿来,朝我急道:“我先去寻三郎君,可莫要让他走丢了去。”美盼说完,急匆匆向前走去。我看她匆匆脚步,暗暗笑出声响,也一并同她去寻赵三郎了。
待美盼与陈三郎在外面集子上逛得够了,这才起了回府的性子。我三人抱着许多物事往回走,刚行到赵府门口处,便见赵府厮儿阿乐忙跑过来,朝赵三郎唱了个喏,口中急道:“三郎君何以才回来,已是未时了。郎君早已回府,同二郎君与娘子在堂中等了许多时候了。娘子着奴子前来等候三郎君,三郎君快随奴子进去罢。”
赵三郎听阿乐说郎君早已等候,当即神色大变,就要随阿乐进到府去。他抬脚欲走间,忽觉不对,见我在一旁站着,忙把怀中买了的物事塞到我手中,朝我央道:“烦劳姐姐将这物事送到三郎房中去罢,若是大人见三郎买了这些无用的物事,又是一顿好训。”
赵三郎说完,不等我答话,整整身上衣衫,招呼阿乐,随他一齐进府去了。我看着怀中这些小玩意儿,无可奈何,只得给他送去。
我随美盼一同进了府,刚准备去赵三郎房中给他送怀中物事。忽听一声音朝我俩喊道:“巧倩与美盼小娘子,还请留步!”我转过头去,只见管家赵强站立在后院边出,面带笑意,招呼我俩道。
见赵强在此,我与美盼一齐上前向他欠身行礼道:“管家。”见我俩前来,赵强只管笑道:“方才娘子吩咐我,今日中秋,府中下人不必再去前院堂中伺候,郎君一家聚聚便可。二位小娘子若是无事,自去房中休息便是。”
赵强说完这话,便转身离去了。美盼见他走了,只拉着我手对我道:“今儿正好不用去堂中伺候,你快些去三郎君房中将这物事放下,咱俩今晚且得好生歇歇。”
美盼说这话时,面上神色好不得意。我见她这样子,心中也是高兴,只对她道:“那你且回房等着,我去三郎君房中将这物事放了便去寻你。”美盼闻言,点头道:“那你快些。”
与美盼说完话,我便抱着赵三郎买的物事向他房中走去。赵三郎此刻不在房中,我到他门前只管推门进去。此刻外头天色也暗了下来,我在屋内摸着寻到赵三郎屋中桌旁,将怀中物事一股脑全放在他桌上就匆匆走了出去。
待我回到屋中,美盼早已坐着等我。借着昏暗油灯光,我只见她此刻竟换了身衣裳,上着着一领葱白的袄子,绣着暗纹的梅花;下穿着一袭杏黄的裙子,打着八幅的褶子。画了细长的柳眉,涂了淡色的胭脂,梳了娇俏的发髻,贴了美艳的花子。美盼本就生得可人,这样打扮一番,竟教我也有些痴了。
我原先只在一些仿古画卷上见过一些古代美人图,不知是古人画风的问题还是其他,我总觉得那画卷上的美人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得,全无半点好看之处,倒也奇怪,何以能称“美人”?
今日见了美盼略施粉黛后这般美艳模样,我方才觉得中国古代当真是有各色美人。况且美盼虽比这名唤“巧倩”的使女生得好些,却也称不上绝色。想至此处,我心中暗暗想着这时代的绝色美人该是何种模样。
见我发痴,美盼轻笑一声,缓缓站起身来。我只听有环佩之声叮咚作响,竟是十分好听。仔细一看,原是美盼于腰间带子上挂着一个玉环佩,以压裙摆。走起路来环佩叮咚作响,裙摆摇曳飘摆,十分好看。
美盼行到我身侧,拉住我手,只笑道:“你怎生越发变得呆傻?又不是不曾见过我做这般打扮,还不快些过来!”
她话说完,将我拉至桌边坐下,又道:“好生坐着,莫要乱跑,我去去就来!”说罢她伴着环佩叮咚之声走了出去,只留我一人伴着一盏油灯,独坐室内。
约莫半柱香功夫,我又听着叮咚作响的环佩之声,想着该是美盼回来了。我转头一看,果不其然,美盼右手提着食盒,左手拽着裙角就要跨进门来。
见她回来,我忙站起身,自她手中提过食盒,问道:“又跑哪儿去了?”见我问话,美盼边搓手边朝我道:“喏,烦劳巧倩大姐自己看看罢。”
我提着食盒坐到桌边椅上,身后传来美盼关门之声。待我打开食盒,只见食盒内放着一盘月饼与一白瓷酒瓶。
美盼到我身侧坐下,我自食盒中将月饼与酒瓶取出,问她道:“你又是从何处取了这些吃食?”
美盼闻言,纤手拿起酒瓶,替我和她倒上两盏温酒,口中轻笑道:“今日中秋,大家都回不得家去。后院厨房,婆子,使女,厮儿们聚的正欢。若非是你不喜热闹,我便要留下同他们玩耍一番。快些尝尝,这是刘大娘那婆子刚温好的酒,我特取了拿来和你一起喝了暖暖身子。”
美盼说罢,先行饮了一杯,而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到鼻下细细闻着。我见状,也端起酒盏,放到鼻下闻了闻。古人酿酒,多数度数不高,故而不曾有现代白酒这般辛辣味道,反倒隐隐有些香气。
我曾在大四毕业时喝下几杯白酒便醉的胡闹开来,惹了不少笑话。时至今日,大学同学说起我来还会提起这等丑事,故而我对酒水之物一向有些忌讳。
见我只闻不饮,美盼起身按住我头,将一盏酒强行喂进了我嘴中。我被呛得咳嗽开来,她倒在一旁哈哈笑道:“喝便是喝了,这味道可是不错。城中酒铺陈酿的桃花酒,若非今天过节,娘子可不轻易给了府中人喝。”
我咳嗽完后,再细细品味间,喉头隐约生出几许香意。美盼见我样子,许是知道我也觉得这就不差,也不再言语,只自己饮酒吃饼,再不顾我。
我偷眼瞧她,只见她今日有些不同往日。我心中虽有些想法,却也不便说出,也只同她一起饮酒吃饼。
我二人连番小酌之下,一壶温酒便见了底。我虽不善饮酒,今晚倒也不曾多饮,也还清醒。只是美盼今日饮了许多,待她饮下最后一杯,已在座上摇摇摆摆,快要睡了过去。
我轻声起身,将她自座上扶起,向床边走去。我扶她间,只听她口中喃喃道:“何郎,何郎,你要何时回来?”
我将美盼放到床上躺好,替她脱下鞋袜又掖好被角,看着她喃喃自语模样,摇摇头走向桌旁。
我将桌上酒瓶与饼盘收了食盒内放好,提着食盒关了门向厨房走去。今日已是中秋,天上的月亮端的是皎洁透亮。徐徐清辉洒在地上,平添几分浪漫之色。
我离后院厨房越来越近间,婆子,使女与厮儿们的嬉笑声传来。我走进厨房,只见一干人等正在行酒令。婆子们笑着,使女们骂着,厮儿们喝着,好不热闹。
见我来了,名唤采菲的使女对我笑道:“巧倩姐姐来了,快些坐下,阿喜方才输了局,正要罚酒呢。”
采菲说话间,只听阿喜笑骂道:“阿乐且快住手,我喝便是了,我喝便是了!”阿喜说完,众人又哄笑做一团。我见他们也不顾我,抬脚轻声走了出去。
我来到院内,心中烦闷之下看向天上明月。只见月光皎皎,月色灿灿,树影摇曳,清风徐徐。远处隐约飘来几分香气,许是谁家游子归来,生火做饭了罢。
月朗则星稀,皎皎月辉之下空中连星子也不见几点。我曾想起不知谁说,越是暗淡的星离地球就有越远,得有好几十亿光年的距离。人们现在所看到的星光也不定是多少年前发出的。
想到此处,我寻了一颗最暗的星,朝它暗暗道:“星星啊星星,也不知你离地球究竟有多少光年。若我现在对你说话,你代我将这思念转达。请你告诉我爸爸妈妈,他们的女儿还活着,只是现在不能回家。要他们好好生活下去,不要因为我的死亡而……”
说到此处,我想起曾经中秋节时我与爸妈其乐融融的场面,心中一痛,语声哽咽起来,再也说不下去。
我险些落泪时候,忽听一声厉喝传来:“何人在此!”
我心中一惊,脚下一顿,被绊倒在地,摔在花园泥里。待我回过儿神儿来,只见自己不知何时竟步入了花园之中。抬头一看,只见赵二郎正站在我面前,无声无息。
我见他在此,忙站起身,朝他欠身道:“婢子……婢子不知二郎君在此,还请二郎君莫要在意。”
赵二郎见我在此,眼中闪出疑惑,口中问道:“你何故在此?按照中秋旧例,府中之人此刻应在厨房当中饮酒作乐才对。”
我见他问话,未免泄露了身份,只得陪笑道:“婢子方才同他人饮了些酒,不胜酒力之下胸中发闷,故而出来转转解闷。谁知竟走到院中来,扰了二郎君雅兴,实不应该。”
我方才许是饮了酒,赵二郎也能看出迹象,故而也不为难与我,只淡淡朝我道:“今日中秋,你自小是个孤孩儿,想来该是伤心。若是没事,还是先回房去吧。夜里风大,当心再伤了身子。”
我闻言,朝他欠身谢道:“婢子谢过二郎君,若是无事,婢子这便走了。”
说罢我转身便走,只听赵二郎在我身后再道:“三哥素来便是孩童心性,今日你与美盼带他出去玩耍,多有劳了。”
赵二郎道完谢,我停下脚步,转身朝他笑道:“二郎君言重,三郎君活泼可人,婢子与美盼喜欢得紧。爱他尚来不及,照看他来又怎会劳累?”
赵二郎闻言,笑道:“那便是好。”说罢他转身向院中凉亭行去。我只见他一人独坐月下,执来半盏桃花,风流不失儒雅,清辉难掩其华。
赵二郎一人月下独酌,想来必是不得志使之。我心中暗暗一算,明年便是他离家闯荡之年,这一年间,又会发生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