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睡梦间,突然感到一阵儿天摇地晃,惊得我口中急道:“妈!妈!”而后一阵儿咯咯少女娇笑声叫我吵醒,只听美盼于我身旁笑道:“时辰已然不早,巧倩你还是快些起来罢。待我俩到管家那里领了娘子赏钱,一齐去外面逛逛。”
我朦胧中睁开双眼,只见美盼早已梳洗完毕,站在我身旁朝我低声说道。
我爬起身来,揉揉眼睛,朝她低声应道:“那你先在一旁等我一会儿,我洗洗便好。”
美盼闻言,抬脚就要向外走去,忽而她转过头来朝我疑惑道:“你不是孤儿出身,方才怎在梦中叫起妈来?莫不是中秋近了,连你也开始思念你那素来不曾谋面的阿娘来了?”
美盼说这话时,眼圈儿已是微微泛红,我看情形不对,连鞋子也顾不得穿,忙奔下床来,跑到她身侧劝慰她道:“我方才梦中梦到一妇人,唤我道‘萱儿’,我生下来便没见过我阿耶和阿娘,也不知我乳名是否叫做萱儿。方才那梦中妇人唤我乳名之下我只觉得亲切,这才脱口叫了她一声‘妈’。今日就是中秋了,合该是一家团聚的日子。美盼你虽入娘子家中做了使女,但你阿耶和阿娘都在人世,你与家中亲人尚可见面,不似我一般尚不知阿耶阿娘姓甚名谁……”为了安慰美盼,说至此处时,我故作一声叹息,再不言语。
美盼见我这模样,以为我是伤了心,忙骂自己向我赔罪道:“我今日何故又要多嘴,该打,该打!”
待她骂完自己,有嬉皮笑脸拉我道:“好巧倩,美盼今日对你不住,这等伤心之事你我不要再提。你我虽是赵府使女,娘子待你我二人终是不薄。今日街上必然热闹,我先出去等你,你且快些,去晚了就没甚好看的了。”
美盼说完,转身先行出了门。我见美盼出了门,这才回到床边穿上鞋子。待我梳洗完毕,我走到桌边梳妆镜前坐下,对着桌上铜镜开始梳妆。看着铜镜当中巧倩这张越发熟悉的脸,我心中苦涩想道:“在这世上,人人都只认得我是赵府使女巧倩,又有谁知晓我的本名叫做丁萱。”
我梳洗完毕,换了衣裳就出了门。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却寻不到美盼身影,正在纳闷间,那日替赵二郎送信的厮儿阿喜跑过来对我笑道:“巧倩大姐,美盼大姐托我知会你一声,她已从管家处替你一并领了赏钱。现在后院门处等你,你只过去便是。”
我听完阿喜这话,朝他谢道:“有劳。”阿喜闻言,朝我回道:“大姐客气。我还要去前街铺子将月饼取回,先行一步。”阿喜说完,快步向后院门外跑去。我看着阿喜匆忙身影,也匆匆向后院走去。
待我走到后院处,只见美盼早已在原地站立等待。见我前来,美盼上前嗔我道:“你怎才来?时辰可不早了。喏……”美盼话不说完,从怀中取出半吊钱来,递给我道:“娘子给的赏,我替你取了来。”
我从美盼手里接过这半吊钱,细细打量着这方孔暗色铜钱来。心中只暗道:“我虽是历史学研究生,这古代钱币却是见了不多,五代十国末期的钱币就更不多见。这钱若是能够带了回去,其价值自是不必多言,定也能让我大学里的那些老师教授们欣喜异常。”
想到此处,许是我目露精光过甚,只听美盼打趣我道:“我原先便说你最是爱财,今儿一瞧,可还真是。你看你眼中的精光,活活能替了屋中的油灯照明来用。”
听美盼打趣我,我面色一红,开口辩解道:“不是这般,不是这般……”我辩解间,她却只顾笑,并我听我说话。情急之下,就要上前捂住她嘴,忽听一软软童音朝我俩绵绵道:“两位姐姐要去何处?”
听到这话,我和美盼一齐停下动作,看向来人。只见赵府三郎,赵光义,哦,不!现在还是总角小童的赵匡义朝我和美盼问道。
赵匡义现在不过九岁小童,怯怯站在地上,朝我俩问话。只见他扎着两个总角,乌黑的软发垂在颊边。漆黑发亮的瞳仁闪闪看向我俩,眼睫一眨一眨,竟是十分可爱,十足是个正太模样。
若非我来自现代,怎么也不会将他与日后传闻中那个弑兄篡位的宋太宗赵光义联系在一起。他这个样子被我同寝室的那个正太控舍友见到,免不了要遭受一番蹂躏。
我内心思绪万千间,只听美盼开口道:“三郎君,婢子正要与巧倩一起去外面集市逛逛。今日娘子放了婢子等半日的假……”
美盼话未说完,只见三郎君忙奔上前,拽住美盼裙角撒娇道:“好姐姐,带上三郎一起罢。今日中秋,大人带二哥一起去城中给他人送礼,阿娘又在府中张罗今晚过节的事儿。只留三郎一人在府中好生无聊。”
听到年幼三郎君这话,美盼一时犯了难,她蹲下身来,朝赵三郎解释道:“三郎君,若无娘子吩咐,婢子实在不敢带郎君出门。今日中秋,集市之上必然人多,若是婢子贸然带三郎君出去,三郎君有何大碍,娘子面前,婢子担待不起。”
美盼说罢,只见赵三郎嘴角微瘪,心中必然失望。他见求美盼不成,转头看向我,目光闪闪,煞是可爱。
只是我在这陌生世间,自身尚且难保,又如何还能顾他?美盼不愿带他之下,我亦不敢托大,只得向他低声解释道:“三郎君还请回房休息,婢子,婢子也……”
赵三郎见求我俩不成,正欲转头就跑,忽听一旁有一男声传来道:“今日既是中秋,你二人就带三哥出去转转,阿娘面前我自会交待,若有何事,定不会怪罪到你俩身上。”
男声话罢,我抬头一看,只见赵二郎正站于后院回廊处朗声说道。赵二郎话罢,只见赵三郎边向他跑去,口中边惊喜道:“二哥,今日怎回得这样早?大人何在?”
赵三郎跑到赵二郎面前站定,抬头看向他道。赵二郎哈哈一笑,将三郎抱起,边走边向他解释道:“大人现在城北张公府中做客,我在张公府中实在无事可做,这便先行回家了。我回到家中,阿乐告与我知晓三哥正在后院当中玩耍。不曾走到后院,便听到三哥声音,要与巧倩与美盼二人一齐出去玩耍。”
赵二郎说至此处,已走至我与美盼面前。我与美盼见状,忙向他欠身问安道:“二郎君。”
我俩问安完毕,赵二郎却并不答话,只对怀中赵三郎轻声安慰道:“三哥快将这脸收起来,若是让大人看到三哥这般模样,少不了要训斥三哥一顿。”
赵二郎说完,俯身将赵三郎放到地上,待赵三郎于地上站稳,他从袖中掏出一枚碎银,递给我身旁美盼吩咐道:“若是三哥在外想要些什么,悉数给三哥买了去,莫在此等小事之上委屈了三哥。”
美盼接过这枚碎银,欠身应承道:“婢子知晓,还请二郎君放心。”
听完美盼这话,赵二郎点点头,而后又朝身边赵三郎吩咐道:“三哥随她二人在外,万不可胡闹。若是出了何事,日后阿娘再要三哥禁足家中,我可再不帮你说情。”
赵二郎闻言,抬头朝身旁赵三郎嘻嘻笑道:“二哥尽可放心,三郎定不会给两位姐姐无故添上麻烦。”
见赵三郎做了承诺,赵二郎俯身轻拍他头顶道:“如此便好,我还有事,先去找阿娘了。”
赵三郎闻言,忙送赵二郎道:“二哥好走!”待赵二郎离开,赵三郎又扯美盼裙角道:“好姐姐,二哥已然首肯,你俩快些带三郎出去逛逛罢。”
美盼与我闻言,相视一笑,而后她又朝赵二郎道:“既有二郎君在娘子面前担着,婢子这便带三郎君出去。只是集市上人多脚杂,还请三郎君勿要乱跑,婢子也好安心。”
待我与美盼和赵三郎一齐出了门,拐过几条街,这便到了集市之上。我虽到这世上来已有一月光景,出了赵府的次数却实属不多。平日里若有何事,管家赵强自会打发府中厮儿去办,我与美盼等一干使女终日里只得在赵府当中做活,想想倒也真是可怜。
我心中有所思之下,只随他二人一齐向前行去。待我复行数十步,忽有吵闹人声传来,细听之下,以洛阳口音者为多。我停下心中所想,向集市之上望去,只见集市之上倒也颇为热闹。
中国历史上最为富庶的朝代当属宋代,宋朝虽是文强武弱的时代,但宋朝子民的生活却堪称富足。现下虽还未到赵家二郎创建赵宋王朝的时候,但这洛阳城却也是后晋朝的都城,佳节之日,也堪称繁华。
今日中秋佳节之下,洛阳城中不少富户显贵家的小娘子们也都出得门来。我站在原地不敢向前走去,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心中却是阵阵胆怯。
我原不属于这一时代,平日里待在赵府当中,所接触之人不过二十人等。今日忽来到这熙攘的大街之上,只见行人来回穿梭,车马滚滚而过。美艳娇女,清俊少年,言笑晏晏;鹤发老翁,佝偻老妇,相谈欢欢。一旁街边铺上,各色小贩正在沿街叫卖,口中喊着,手中摇着,好不快活。
如此这般快活场景,却叫我心中阵阵发冷,脚下更是半分动弹不得,仿佛中了魔魇一般。我看着美盼带着赵三郎自我身旁离去,只顾向前走去,我心中虽急,却喊不出声响,只得立在原地。
我浑身发冷间,忽感有人拽我衣袖,低头一看,不知赵三郎何时从前方跑了回来,只拉我衣袖道:“姐姐这是作何?还不快些走,若是去的晚了,新鲜物事倒全叫别人买了去。”
赵三郎话罢,我这才回过神儿来。待我自衣中掏出一方帕子,轻轻拭去额上冷汗,这才勉强笑着对他解释道:“婢子自病后多日未曾出门,方才见这街上热闹景象,竟隐约生出几分骇意。三郎君莫要过多担心婢子,婢子现已安好。”
赵三郎闻言,抬头看我几眼。许是觉得我已无大碍,又蹦蹦跳跳跑到美盼身旁,朝她撒娇道:“好姐姐,方才三郎看到右街边上有一货郎在卖一新鲜物事。三郎不曾见过,心下好奇。还请姐姐将那枚碎银交与三郎,三郎想将那物事买下。”
赵三郎说罢,仰头看着美盼。美盼听完他话,抬头朝右街处望望。片刻之后,自腰间荷包之中掏出那枚碎银交与赵三郎,口中只吩咐道:“三郎君还请快去,婢子在这儿等您,莫要乱跑!”
赵三郎接过银子,口中只应道:“姐姐只管放心!”说罢便向右街跑去。
待赵三郎走远,美盼走至我身侧,直望向我,口中含忧道:“巧倩,你可是身子又觉得不爽了?若是这般,待三郎君回来,便回府罢。若是你再有了恙,这中秋又该过不好了。”
我见美盼这般担心我,心中多有感激。但我二人平日要在府中做许多活计,今日难得闲,我亦不想扫她的性,便笑着安慰她道:“美盼你毋须多做担心,我身子无妨。你我二人快些走吧,三郎君今日兴致甚高,若不看紧着点儿,他那般泼皮性子,还不知会跑到哪儿去?”
美盼闻言,仔细再打量我几眼。见我确无大碍之下,她才放下心来。只上前搀着我道:“那便走吧,我倒也有许多物事想要买了托人送到我阿耶,阿娘家中做礼。”
她搀着我一起去寻赵三郎,我看着右街处赵三郎小小背影,试探问道:“二郎君对三郎君当真是好?”
美盼见我说话,娇声笑道:“这怎会有假?自前些年大郎君与匡婷小娘子相继辞世,二郎君丧兄丧姐之下对这三哥匡义好的紧,真真是打心眼儿里疼他爱他。二郎君与三郎君一母同胞,娘子教导之下二郎君又怎会不疼三郎君。只是这三郎君生性有些软糯,郎君却是见他不得。三郎君在郎君面前,不挨训斥也是少数。三郎君惧怕郎君之下,连带着与二郎君也有些不亲厚了。”
听完美盼之言,我看向远方赵三郎小小身影,只在心中暗暗想着:“对弟弟甚好的赵二郎,生性软糯却又惧怕兄长的赵三郎。史上暴毙而亡的宋太祖,传闻弑兄篡位的宋太宗。这对兄弟,着实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