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兴这两天在家里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杨露禅一去无消息,陈玉娘也无音讯。
他凭多年江湖上的经验判断,这两个人可能遇到了挫折。
陈长兴决定亲自到山东雄县走一趟。
王氏的话匣子又打开了:“我说老头子,你刚从大牢里出来,身子骨还没恢复,又要出征,这怎么行?我不让你去。”
“可是露禅和玉娘也该回来了,怎么连个影也没有呢?怀庆府赵知府也几次派人来催问,大印找到没有。我实在放心不下……”
“露禅是茶壶里煮饺子——心里有数,不会栽跟头的,玉娘那丫头也不是省油的灯,我猜想,那大印一定是拿到手了,没准两个人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在路上粘上了……”王氏嘻嘻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你这老帮子,别胡说。两个人差着辈份呢!人家杨露禅有家室,老婆听说挺贤慧。儿子都跟玉娘一般大了,玉娘还是个黄花闺女,你别乱嚼舌!”
“哼,那就不兴换一个,古往今来,这样的事不奇怪。”
“你以为这是吃饭,烧萝卜不吃了换熬白菜,别添乱了。”
陈长兴磕打磕打烟灰,又滋滋有味地吸起烟来。
陈长兴吸着烟,站了起来,望着窗外,又说道:“耕耘这孩子,一个猛子扎下去,又没了影儿,怎么也不托人捎个信儿来。他要是在身边就好了。”
“唉,老婆都拴不住他,他野惯了,咱们都是七老八十的了,万一有个好歹……”王氏说着,眼圈一红,不说话了。
“我琢磨着,这柳五被人劫了出去,凶多吉少,他全托底啊,露禅说不好要栽跟头……”
这时,有个家人走进来,说:“外面有个年轻人求见陈师傅。”
“什么事?”陈长兴问。
“拜师学艺。”
陈长兴不耐烦地一挥手:“告诉他,我已过八十岁,不收徒了,请他另投高门。”
“他递上一个帖子。”家人把一副帖子递给陈长兴。
陈长兴接过帖子一瞧,上面写着:“广平府武禹襄。”一摆手,说:“到时候让他拜杨露禅为师学拳吧,他们正好是老乡。”
家人退了出去,来到门口,门口站着一个青年,正是武禹襄。近日他请李亦畬帮助料理家务和照顾杨露禅家,一人风尘仆仆来到陈家沟拜师。
家人把陈长兴的话又叙了一遍,当提到杨露禅时,武禹襄惊喜地说:“我是杨露禅的朋友和老乡,杨露禅在府上吗?”
家人连忙说:“我家陈师傅说了,让你拜杨露禅为师呢!”
武禹襄回答:“我想跟陈老先生学拳……”
家人瞪眼道:“陈师傅脾气大得很,现今正着急呢!杨露禅不知死活,恐怕你连杨露禅还拜不上呢!”
“杨露禅现在哪里?他遇到什么危险?”武禹襄有些着急起来。
家人一五一十地叙了一遍。
家人回到陈长兴屋里,陈长兴问:“把那年轻人打发走了吗?”
“他一声不吭地走了。”家人回答。
王氏眼睛一亮,说道:“不如请陈清平走一趟,正好玉娘也没消息。”
“你怎么老糊涂了,清平正好不在家嘛,上次到扬州,就麻烦人家了。”
“你要去也得明早走,一会儿天就黑了,说不定今晚上露禅和玉娘就回来。”
晚上,当陈家沟的人们都到了入睡时分,杨露禅和陈玉娘还没有回来。
王氏叹了一口气,来到厨房,拣了二十个新鲜鸡蛋,下到锅里煮了;又贴了几个玉米面饼,炸了一瓶黄酱,切了几棵翠绿的大葱,然后回屋。她见陈长兴已经睡熟,王氏脱了衣服,蹑手蹑脚上了炕,倚到旁边躺下。她与陈长兴结婚六十年,摸透了老头子的脾气,哪怕是陈长兴的一个眼神,她也能揣摸出来。陈长兴表面上冷若寒霜,脾气反复无常,可是心里却似一盆火,烘得人暖洋洋的。他一生不贪钱财,不慕虚荣,不迷官场,就想做个地道的庄稼人,一个货真价实的武术家。记得六十年前,王氏还是一个秀气的姑娘,一顶花轿把她抬到陈家。洞房花烛夜,陈长兴粗手粗脚地遮了她头戴的遮盖。
“你长得挺俊……”陈长兴憨头憨脑地笑着。
“不俊就不敢来了!”王氏脸红了。
“你怕不怕这些宝剑?”陈长兴指着墙上挂着的三柄宝剑。
“怕就不来了!”王氏用手抚弄着衣角。
“我这辈子不愿戴那个纱帽翅……”
“俺不希罕那个!”
“也不会挂金戴银的……”
“俺不想那个……”
“我脾气倔,有时能呛你一个跟头……”
“有人扶就成!”
“好,是我的老婆,我要你一辈子!”说着,陈长兴呼的抱起她,径直朝床上走来,她感到陈长兴力大无穷。……
王氏浮想联篇,就是数数也睡不着了。
她下了炕,摸到两粒睡药片,塞到嘴里吃了,又小心翼翼地上了炕。
直到第二天中午,家人也没听到陈长兴院里有什么动静。
主人一般都是太阳露头就起床,然后到院里打太极拳,王氏也早早起来喂鸡喂猪喂兔,可是午饭都已备好,这两位老人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家人壮着胆子推开陈长兴居住的院门。
只见陈长兴静静地躺在院里,微闭双目,没有任何表情。
在陈长兴的右侧躺着一个人,那个人身材魁悟,约有五十岁模样,身穿黑色夜行衣,双目失明,脸部狰狞,脑浆迸裂,右腿断开,四脚朝天躺在那里……
院墙坑坑洼洼,凸凹不平,后院墙塌了一片。
深夜必有一场恶战。
家人去摸陈长兴的脉息,丝毫皆无。陈长兴,一代武星,已然过世。
家人慌忙跑到屋里,只见王氏躺在炕上,微微发出鼾声。被褥狼藉,窗户有一漏洞。
家人急忙喊来四邻,有人请来,“神医”陈鹏,陈鹏小心地探巡一番,做出以下判断:
陌生死者是黄葵帮帮主高鹏。
陈长兴打死高鹏后,因疲累而亡。
王氏因服睡药过多,还未醒来。
却说陈玉娘眼见善扑营骑兵追近,正欲回身搏击。忽听“嗖”的一声,身后有人倒地。她回头一看,一个善扑营骑兵从马上跌落下来。
又听“嗖”的一声,另一个骑兵也中箭落马。
后面的善扑营骑兵见前面有埋伏,不敢前进,勒马驻足。
她趁这个空隙,飞快向前狂奔。
正跑着,忽听旁边有人小声喊:“姑娘,跟我来!”
她一看,树丛里趴着一个老人,猎户装束,手持一个飞叉,斜挂弓箭。
她不敢上前,好奇地打量老人。
这时,一股风袭来,有个少女从树上跳了下来。她红衣红裤,手里拿着一柄弓,身后背着箭囊,刚才那几支箭是她射的。
她惊疑顿消,来到老人和少女面前,拱手道:“多谢救命之恩!请问谢庄在何处?”
“这里正是谢庄,请问姑娘找谁?”老人和蔼地说。
“我找冯家父女。”
“我们就是。”老人平和地说。
“你们……”陈玉娘听了,激动得眼泪竟溢了出来。
原来冯三保、冯婉贞父女在家中听到附近有马蹄声和喧嚣声,急忙来到这里,正见善扑营的骑兵追杀陈玉娘,冯婉贞爬到树上,向善扑营骑兵射箭,救出陈玉娘。
冯家就在小树林里,那是一个草木掩映的院落,三间北房,两间西房,冯三保住北房,冯婉贞住西房,父女俩靠打猎为生。陈玉娘随冯家父女进了北房,只见炕上铺着狐皮,椅上铺着虎皮,墙上挂着羚羊头、熊掌等。
冯三保请她坐了,端来一碗鹿肉汤放到桌上。
她将杨露禅身中“还魂毒”命在旦夕,自己如何陷入圆明园一事叙了一遍。
冯三保道:“这个‘绣腿’柳五,乘我们父女不在家时,前来行窃‘还魂毒’,到江湖上为非作歹,行害无辜,真是死有余辜!”
正说着,忽见窗外火把通明,人声鼎沸,传来一片刀枪剑戟的撞击之声。
冯三保叫一声:“不好,清兵来了!”忽的吹灭蜡烛,他一推冯婉贞:“快到你屋里睡去。”冯婉贞不容多说,快步走了出去。
冯三保来到里间,掀起炕席,露出一个洞。
“姑娘,先到下面躲一躲。”冯三保说着一推陈玉娘,陈玉娘跳了下去,洞里潮湿,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她一头撞在壁上,头上磕出一个大包。她用手试探地摸着,在脚下摸出一个活板。她掀开活板,见下面还有一个洞,她又惊又喜,心想:“这冯家父女还真有心计,洞中有洞。”她跳了下去,下面依旧漆黑,但是似乎宽敞,是一间暗室,有石桌石凳,瓶瓶罐罐,这间暗室就是冯家父女炼就巨毒之地。
冯三保刚铺好被褥,清宫护卫总管杨洪飞和蔡啸天就带着禁卫闯进屋来。
“冯老头,有没有一个女刺客跑到你这里来?”蔡啸天大声喝问。
冯三保装做睡眼惺松的样子颤巍巍点了蜡烛,嘴里嘟嘟囔囔地说:“深更半夜的,什么女刺客?”
“装蒜是不是?”杨洪飞往前跨了一步,一双眼睛寻觅着屋内。
“女刺客怎么会跑到我这里?”冯三保非常镇静。
杨洪飞冷笑着,打量着冯三保:“你的箭法不错啊,这附近谁不知道你是神箭手、‘盖五岳’?”
“我的弓箭就挂在墙上,”冯三保朝墙上一努嘴。墙上分明挂着一副弓箭,箭囊里一支不少。
蔡啸天正色道:“皇上受惊了,女刺客盗了令牌逃到这里,有人救援,禁卫死了两个。”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冯三保不以为然地说。
杨洪飞的脸几乎挨近冯三保的脸,冯三保闻到他口中发出的臭气。
“可是刚才我看到你屋里点了蜡烛,怎么一下子又灭了?……”杨洪飞狞笑着。
冯三保从炕下拾起一个瓦罐,递给杨洪飞。杨洪飞接了过去,还以为里面有什么宝贝,伸手一掏,湿淋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