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城楼,来到镇上,见那房屋虽然有些破败,却是家家贴红,户户有喜;街道上干干净净,巷子里空无一人,远处不时地传来鞭炮锣鼓之声。不一会儿,从街尽头走来一个见头不见尾的队伍:前头有四人抬着一个纸糊的人形,像是个什么神位,后面跟着几十个喜笑颜开的人,他们衣着高雅,举止颇有风度,像是一群贵族,在队伍中有节奏地欢呼、呐喊。再往后呼拉拉如蔓延的洪水似得一大波人,衣着朴素,看样子像是平头老百姓,他们携儿带女,没有前头那么欢呼雀跃,但同那些贵族一样隔一段便齐声唱赞歌。大多数人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意。街上经常有人主动跟在队伍后面游行。声势之浩大,似全镇人都已出动。童犀被这幅情景感动,就跟着平民队伍走,典隐和苏越便在一旁跟着。走的长了,才听出来,赞歌大意:
人生一世,烦来苦忧,无论贫富,概逃不脱。
幸师父临,解我哀愁,赐无忧丹,万福不休。
典隐看着身旁队伍中所有人唱完了又露出表情僵硬的笑,甚是奇怪,便问旁边一人道:“劳驾,这是什么盛会。”那人呆呆地转过头看他一眼,道:“今日是无忧节,是老法师恩赐无忧丹的好日子。”苏越听完与典隐点头会意,且跟着且看。
队伍沿着城门饶了一圈,在一个大台子下面停下来了。典隐等人赶到时,前前后后挤满了人,只见台子上一位老者正对大众声情并茂的讲演,看上去很有些派头。典隐等人站的远,人群中又嘈杂,根本听不清他说什么,只听到他们一会儿一阵欢呼声。童犀个子小,撇开他们就要往前挤。典、苏二人都怕等会儿人散了找不到人,便不让她去。童犀倔脾气上来了,哪管这些,一撅嘴像条泥鳅似得挤了进去,片刻间便不见了踪影。典隐又急又气,苏越又忧又愁,似这人海如潮,功夫再高也没奈何呐。
苏越左看右看,发现不远处有棵树,他拍拍典隐肩膀,双脚一跃,半空中又迈了两迈,就上了树,典隐会意,随即跟上,二人在树上寻了半柱香的时间,终于看见一个在人群中艰难往回挤的瘦小人影儿。二人在树上喊了半天,童犀才听见。三人挤出人群。典隐正要动气,童犀却先笑道:“发大财了,他们前排分这丹药,竟然被我抢得一枚,听那些人说,这一颗可值五十两银子呢!”
典隐冷冷地道:“什么仙丹,竟值这么些钱?”
童犀亮出那颗丹丸。典隐见它有麻雀蛋般大小,呈褐色,斑斑点点的像个泥球,煞是难看。却听童犀道:“这叫无忧丹,吞三颗下肚,便能一年都免心忧事。哥哎,再拿些钱给我,我再买两颗,可省了五十两雪花银呢,你是不知道,前排那些人抢的多疯,前一刻还跟几条翻白眼的死鱼似得……”
“你能不能少给我找事儿,你可知这样多危险!”典隐面目狰狞,再也忍不下去,憋着火气一股脑儿全冲了出来。
童犀翻白眼瞪着他,两行热泪就滚了下来。少倾,突然把那颗无忧丹吞进了嘴中,苏越赶紧阻止,已然来不及。
典隐翻手为掌,便要去拍童犀的后背,意欲将那颗丹药逼出来,却被苏越挡住道:“你疯了?她一个弱女子,这一掌下去,纵使那颗药丸逼出来,她还能活吗?”
典隐幡然醒悟,一拍脑门道:“我也是急疯了,现在如何是好?”
苏越道:“这么多人都吃了那丹丸,都活的好好的,因此我估摸着,这玩意儿不至于要她的命,我们且看看再说,先去找家客栈,安顿下来。”典隐忙点头称是。三人朝镇里走,童犀一路无话。
三人进了一家客栈,客栈里也是张灯结彩,打扮的喜气洋洋。安顿好童犀后,典隐即让店小二打了一壶茶,童犀却宁死不喝。苏越见她看上去没什么大碍,心想可能就是骗子骗钱的面粉团子。便把心中所想与典隐说了。典隐也觉得蹊跷,刚好店小二招待完客人从旁边经过,典隐看着墙上张贴喜庆,便拉住他问道:“劳驾,小哥,今天是什么日子,镇里这么高兴。”
那店小二外地人见多了,因此典隐这么问他也不觉着惊奇,陪笑道:“客官不知,今天是无忧镇一年中最大的节日——无忧节,是老法师到达无忧镇、拯救镇中受苦受难的民众的纪念日。”典隐道:“他这样满大街发药?你们镇里的主事人不管吗?”
店小二听他们这么说,脸色一变,叹口气道:“一丘之貉!如今啊,整座无忧镇都是他们的!”二人见小二答非所问,又去找掌柜。那掌柜是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面向敦厚,不像个做生意的,倒似个庄稼人模样。一听他们来打听无忧丹的事儿,先是要驱赶他们赶紧回房中去,勿要出来,一听童犀服了那无忧丹,才把他们引进内屋,掌柜也是个好心人,安排苏、典二人坐下后道:“两位远方来的客人,实不相瞒:这无忧镇是有无忧丹,现在只把偌大的一座镇子,搞得乌烟瘴气、日渐贫穷。商人不打算盘,务农的不背锄头。人人都只想法子搞那药丸。吃那药丸就跟着了道般,魂不守舍,飘飘忽忽,面无表情,脸无血色。所有的烦恼事儿都忘记了,遇事只会借此丹逃避,而不思进取。我们镇里的长老啊、主簿啊大部分人都被蛊惑服了那无忧丹,也有官家自愿出卖良心参与到他们中去!”
苏、典二人听完大惊:“那该如何是好?”
小二得知情况后,道:“那姑娘既然只吃了一颗,应该没有大碍,只是两位客官需仔细,莫不要惹她生气。越生气病源就传的越快!”
二人点头称是。
天色将黑。眼下,趁早离开这个怪诞之地才是上上策。仨人本来点了两个房间,童犀一间,苏、典二人合一间。典隐始终放心不下,因此时常在童犀门口徘徊。童犀不小心打坏个杯盏,也惹得他踹门而入,童犀见状,更是恼火,心中对他嫌恶更深。
三人各怀心事,一夜沉闷无话。次日清晨起来,典隐却发现不见了童犀,也没留下什么话,问掌柜和伙计,都讲没看见。客栈伙计想了想又与他们道:“这药丸吃了一颗就想一直进入这样的状态,怕是那一颗勾起了那姑娘的怨念,找那老法师求药去了。”
典隐想了想,奇道:“她能有什么怨念?”苏越蹭了蹭他衣服。
“老弟忘了?廖庭蕴!”
典隐一怕脑门,急问伙计:
“劳驾,那法师住在什么地方?”
伙计把去老法师府邸的路指给他们,二人提着兵器就去了。
那老法师住在南城外的一道郊河旁。那府邸造的甚大,三面环河,一面接地。典隐走近时才发现,院里院外,尽是白墙白瓦。那府邸构造之精美、大气,占地之广阔,院中花木之珍贵,连侠城的城主府都要自愧不如。且院中所有房屋都有一种异域风情,倒像是祁人的房屋样式。如此美景再与周边那些破败的民居相比较,简直刺眼。
两人都没见过这个样式的宫殿,在外面来回跑了两圈,才看见大门。进去,竟没人拦着,守卫像没看见他们似的。走进大厅,典隐被里面的宽敞和奢华惊呆了。大理石的地面。浮雕绘的墙,正中还有个大水池,水池正中有一个汉白玉的雕塑,虽然凭面向看不出是谁,但看那弓着腰的姿态和着装,典隐猜它就是昨日在台子上发药的老法师。
典隐在镖卫营干了这几年,从未见过这种式样的建筑。苏、典二人正在厅中四面查看,突然升起一道石门,从里面走出两个人,先出来那人身材高大,着一身黄边带的大黑袍,手里提着一把发黄光的长镰,鹰眼、鹰钩鼻,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后面那人,苏、典二人都在城外的台子上见过,就是之前身材瘦小,佝偻着腰的老法师。
那老法师先道:“两位远客,驾临寒舍,有何要事?”
典隐急道:“你个欺世盗名的老骗子!骗我妹吃了你的药,现在还我妹来,再给无忧镇上那些被你蒙蔽的镇民解药,不然别怪在下不尊老了!”
那老法师听完不辩解、也不否认,只是笑道:“我们打一赌如何?”
苏越道:“怎么个赌法?”
老法师指了指身旁握长镰者道:“此乃老朽的愚徒——高胜,尊下若是能赢了他,老朽便将令妹交还,若无人能抵挡住他,那么……”他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两颗褐色的药丸,又道:“二位便将这两颗药丸服下,以后就呆在无忧镇,为我所用。愚徒在此,二位若是现在拔出刀来,我就当你们应了,如何?”
典隐先拔出“散龙双刃”,道:“等我将这双刃架在你脖颈上,可就由不得你了。”他话未说完双刀已出,猛如苍龙,快如惊蛇。旋即到了那法师面前。双刀即要他触到他头上那一刹,后背一把长镰已经勾住他身子,只往回一拉,就将典隐甩出几丈远。典隐一屁股坐在地上,没觉得疼,却闻到一股烧焦味儿,胸腹上也感觉暖烘烘的。低头一看,才发现方才被镰刃勾着的地方正燃着明火。典隐忙腾出手拍打,却不知高胜的长镰已至他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