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雄杰命部队打扫战场,曹城主则要安抚伤亡亲属。苏越要与城主同去。尹雄杰拦住道:“下面多被俘的睦军,万一被认出如何是好?”
苏越道:“我头戴斗笠,上覆黑纱,旁人轻易看不出来。”
尹雄杰知道他想去看看权佑的尸首,心中虽然担忧,也不敢再阻拦,只道:“将军谨慎些就好。”
二人一同进到瓮城,原来瓮城中早支起了一个大帐篷,帐篷外面摆着阵亡的睦军将士的尸首,帐篷里面却是哭声不断,抬进去一个就被领走一个,更甚者,早已在帐篷外准备了白事队伍,一等找到自家男儿就锣鼓齐鸣。曹城主和苏越进去时,帐篷里已经挤满了人,帐篷另一面门外也都是人挤人。站着的翘首企盼的军属们和躺在地上冷冰冰的尸体。众人见城主到来,更是争着上前哭诉。
曹城主安抚着各家军属,带着黑纱斗笠的苏越,则在冰冷冷的尸体中搜寻权佑。抬权佑尸首的将士敬佩他,将他抬进帐篷里,放在最高的位置。苏越见他苍白的脸上留着两撇成熟的胡须,心想他也四十了、该有妻儿了。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轻声低吟起来。没有人注意他,因为他的哭声夹在军属哭声浪海里,就像一粒沙掉进了波涛汹涌的沧海,毫无声音。
他出来时,刚好又有人抬着尸首过来了。可能是裹尸布不够,盖在这具尸体脸上的只有一块大手帕。抬尸首的人报了姓名后,一阵熟悉的声音直冲苏越的耳膜,他转身只一瞥,却惊发现,那个那个迎上来的女子正是红茗茶馆的苏掌柜。苏越看着那尸首心想,这人人高马大,必是那掌柜说其夫君无疑了。
想到此处,一阵疾风吹过,盖在脸上的手帕丢到了地上。苏掌柜赶紧脱下衣服给她遮上,就在这一掀一遮间,苏越看那人的面孔竟与自己有几分相像!
此后,他再也没去过那家茶馆。
战死的两郡将士,分别得以掩埋。曹城主一面安抚军属,一面让带着孤子城归属信的文官、被俘虏的大睦将士及权佑的尸首都归大睦去。
一月后,终于得到回音,睦帝依曹城主所奏:孤子城归睦,曹城主被封太守,并拜尹雄杰为主将,大睦也派副将领一支兵在城中驻守。但所有文武都要沿用睦制。
翌日,典隐苏越等四人向曹城主及尹雄杰辞行。
北门城关,孤子城的战士们手持刀枪,背上有弓,壶中插箭。威风凛凛地站在城楼上目送苏、典一行。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尹雄杰突然皱起了眉头,闷声不语。
一炷香后,四人早已过了城北滩涂,往北赶路。却忽然有一匹快马追至,四人看时,却是尹雄杰,他一身素装,背着把金刀。苏越还以为他单骑来送行,笑着与他打招呼,却见他冷冰冰地道:“典车卫,借你断发一用。”
原本的笑脸瞬间消失。
典隐狐疑地割下自己的一束头发交给他。尹雄杰又看了看廖庭蕴,正待张口,廖庭蕴头发往前一摆,宝剑一弹,又掉回剑鞘,就这一瞬间,几丝头发正好落到她肩上。她取出手绢儿,将头发丝儿包住,径直扔到了尹雄杰手上。
尹雄杰将头发抛在半空中,金刀悬在在空中来回一划拉,便将那手绢儿划成一条条,头发斩成一截截,在微风中飘落。这位被南国各郡百姓仰慕的铁骨汉子,此时的眼里却噙满了泪水。这泪水像是一剂极烈的蒙汗药,充斥着道义、亲情、良心、责任……所有好的、坏的东西全都碰撞在一起,让他身心疲惫、麻木迟钝。
寂静了良久,他慢慢从后背取下金刀,双手呈上,半跪在苏越面前道:“将军此次为了孤子城百姓,另愿将这不世之功记在竖子的名上,尹雄杰感激不尽。在下也听闻将军惯使刀,此金刀乃我家传宝刀,今日赠于将军。”
苏越道:“万万使不得……”他不等苏越说完,径直把刀扔到苏越手里,随即翻身上马,转过头来又看到这四人脸上或严肃、或错愕、或紧张、或冷峻的神情,抱拳道:“尹雄杰无颜见各位英雄好汉,叨扰了。”说完低头掩面。那马的马鞍上没吊马镫,他手里也没有皮鞭,马感觉着主人上来,竟自己跑起来了。
四人木呆呆地看着他渐行远去。只有廖庭蕴不冷不热地道:“这人跟那三兄弟是一个娘生的?”
四人一直向北行走,因怕路上碰到睦军,因此专走小路。穿山过林,来到了一处大山坳里。头顶群山巍峨,脚下田地荒芜,一条笔直的大道像把利剑插进远方的深山。苏越虽为大睦人,却也不知此地属哪里地段。他环顾了一周,叹道:“这里地势险峻,田地里又只有杂草没有庄稼,恐怕非良善之地啊。”忙让典隐取出古籍对应,幸好《索域》和《外幽州地理风俗志》都有绘图说明。苏、典二人根据书上所绘与自己走的路对映,终于找出了答案。
原来此地名唤横梁坞,是德黄之间一条重要的山道,过了横梁坞便是睦郡边镇无忧镇。正走间,道路两旁突然现出两块平方大石,一方的大石旁又有一株茂密的大榛子树,遮遮掩掩,遮盖住日光倾泻,只有点滴从夹缝中透出来。榛子树倒映在地上的影子突地一晃,像是有猴儿在树上跳跃。典隐忽地拉过童犀,廖庭蕴却在斗笠里冷笑。
一声哨响,一口气忽地跳出来十几个强人,舞刀弄棒。起头的一个道:“爷爷今日要上山落草,合该你们倒霉,交出买路的钱财,就放你们过去。”
典隐怒道:“长好你们的狗眼,我们身上可都带着兵器!”
那领头地环顾了自己一圈十几个人,奸笑道:“有刀怎地?”说着一溜手便上前。说这人,都爱拣软柿子捏。这些人见典隐、苏越都拿着兵器,廖庭蕴手上那根虽然包着块布,但也能看出来是把长剑,只有童犀手上既无兵器,看上去又弱不禁风,上前就要揪她。廖庭蕴伸手来挡,来者伸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却像打着块冰石板。廖庭蕴没觉着疼,只是那巴掌的余力碰掉了斗笠,露出一张冷冰冰、娇美的脸来。童犀原本没觉着怕,直到斗笠掉下来,看到她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她又怕廖庭蕴忍不住要杀人,才怕得几乎要哭出来。
那匪首的见到廖庭蕴这般姿色,双眼就直勾勾地要扑上去。苏越一声闷喊尚未出口。“嗡”地一声,剑刃摩擦剑鞘的声音就出鞘了。一晃眼,那人已被抹了脖,瘫在地上。廖庭蕴杀性大发。手气剑落,体转位移,只在翩翩舞姿当中,惨叫声不绝。那十几个山匪,尚未抢得一件财物,便在顷刻间成了廖庭蕴的剑下之鬼。
廖庭蕴出手干净利落,没有血花四溅,躺在地上的更没一个还能吭气的。童犀被吓得尖叫连连,浑身颤抖。典隐见状,举刀骂道:“你这杀人狂魔,这些人罪不至死,你手起刀落,竟把他们一一斩尽!”
“我不杀他们,他们也会去害其他的路人,并非人人都有犀妹子这样运气好,能有我等相伴。”大白天,她的声音沙哑低沉,更映衬着她暴戾之行。
“那你如此行为,与他们又有何区别?”典隐两眼圆瞪,血脉喷张。
廖庭蕴冷笑道:“典车卫在镖卫营当差,甭说这样的坏人,就是好人也没少杀吧。”她顿了顿,又道:“如果我姓廖的不在,碰上这等事,车卫一样会结果他们。车卫现在说的如此慷慨激昂,只是要找个赶走廖庭蕴的由头罢了。说白了,车卫的话,说给犀妹子听的吧。”
典隐亦冷笑道:“赶你走?阁下想的太简单了。既然阁下说,这些山贼活在世上是害人,那我典隐也想为武林除了一害。”说完拔出双刀与廖庭蕴斗在一起。
童犀夜夜噩梦,没想到如今噩梦变成现实。除了“别打了”她已经慌的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童犀徒劳无功的劝话显然于事无补。二人刀剑相向。眨眼间,已经斗了十来个回合。刀剑来来回回撞出乒乒乓乓的火花,二人闷着声、咬着牙,似乎都要把全身之力都压在兵器之上。
童犀转而向苏越求道:“将军赶快让他们住手吧!”
苏越叹口气道:“这口气他们都憋了很久了,让他们发泄一下吧。”
童犀道:“可是刀剑无眼……”
苏越道:“放心,我都看着呢。”这边双刀如短刺突进,那里长剑如白雪飘飘。二人斗的兴起,转眼间便已经二十余招。苏越手里摸着金刀,看着他们一招一式,他虽心里赞誉典隐进步神速,但他也知晓再打下去必不是廖庭蕴的对手。想到此处他金刀一闪,搁在二人中间,道:“二位别打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同行。”
廖庭蕴剑术高深,典隐知道苏越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他先退了一步,道:“你滚!”廖庭蕴转过头来,看着童犀道:“犀妹子,我只问你一句话……”说话间,她看到童犀面色惊恐,浑身打颤,以为是她看见自己才这样害怕,便道:“不用说,我懂了。”说完只一闪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廖庭蕴一走,童犀真如心头掉了块肉,恍恍惚惚,怅然若失。苏、典二人也不在意。三人过了横梁坞,半天没寻着丁大师的书里所说的无忧镇。《索域》当中更是没有此地。想必丁卜献也只是听别人言,自己也没去过此地。来回寻了三四遍,终于看到远处似有一个破败的村舍,看着不像镇子,但周边走了好几个来回,也没见着有住的人家。三人便想去你那村寨问问,如有个客店,也好歇歇脚,打个尖儿。
靠近才发现,原来这村寨也有个城楼,只是城楼很矮,又年久失修,塌了好些块儿,城门正中上挂着一个掉漆的牌匾,上书“无忧镇”三个字。三人这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