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逊认出了典隐,把管事的打发了,引着典隐、童犀二人来到一座小院,恰巧代邵和婉清也刚到。
宴席算得上讲究,代邵夫妇吃的都高兴,典隐也很尽兴,唯独童犀闷声不响,这可太不像她了,婉清还以为她被典隐说教而生闷气呢,问了又怕她嚷嚷起来坏了大家的兴致,只给她夹菜倒酒,不敢问她。
聊饮至酣处,杨逊见时机正好,朝典隐抱拳道:“久闻典车卫一身正气,为当代豪侠,因此不容于镖卫营,现如今禁军正是用人之际,将军何不加入我禁军中来,一来为郡出力,二来也施展一身本事。”
典隐像没听见,只顾着喝酒吃菜。
代邵夫妇正要开口,却是杨逊嘴快。“将军尽管放心,禁军向来唯才是用,任凭将军本事施展,”他顿了顿,又想起刚才的事来,“若是家里下人误撞了将军,杨某替他向将军道歉。”
代邵夫妇忙问何事,杨逊便把刚才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婉清才晓得童犀为何心生闷气。
典隐没想到,堂堂三品大员,不但没有架子而且如此诚恳,若放在以前,他必定答应了。他看了看童犀,道:“大人错爱,实是小人承诺了家父一件要紧事情,没有三五年休想了结,若那时禁军还用的上小人,小人必衔草相报。”代邵和婉清也在一旁证实典隐所言非虚。
正说时,只见屋里窜出精灵般的一个人,一头乌发,长相甜美,着装轻盈精致,美而不艳、华而不浮,见着人口中不言语,只是嘻嘻地笑。众人看见,除童犀外尽皆下跪行礼,口中喊“参见公主殿下”。
原来这位便是洞庭公主,虽然她昨日曾访周府,只是童犀因为上午逛街太累,下午一直在房中睡着不曾得见。婉清拉了拉她裙角,她才晃过神来,纳头下拜。公主让众人起来。童犀道:“昨儿傍晚听府上人说有个宫里的公主来过,本来还怨婉清姐姐不叫醒我呢,没想到运气好,今天又撞见了,乍一看还真不像个普通家里出来的人呢。”众人都讶异地看着童犀,典隐和婉清更是对她左拉右扯,示意她别乱说话。
公主嘻嘻笑道:“这位便是我典家妹妹吧,果然直爽纯粹。”
典隐道:“舍妹不通人事,不知礼数,望公主恕罪。”
公主笑道:“典哥哥不用在意,本宫生在深宫,其实最喜欢这样的人了。”说完又向童犀招手,婉清见童犀木讷不动,推了她一把她才茫然地走到公主身边。
公主笑着从脖颈上扯下一个坠子道:“初次见面,也没甚么准备,这玩意儿你且收下吧。”童犀接过看时,见是一块沉甸甸的碧玉,温润无暇、油光发亮,她虽不识玉,也看出这不是个凡物。
童犀愣在一旁,典隐提醒她才连连向公主道谢。公主笑着对典隐道:“哥哥啊,你难得来宛京,怎么不想着来寻我耍嘞?”话未说完,转角走出个宫里的陪侍,脸色忧虑,一看到公主,立刻喜笑颜开道:“原来在这哩,郡子派人来寻哩,快跟小的回去吧。”
公主道:“你自己去吧,本宫再耍一会儿。”
那陪侍忙跪下道:“在宫里的时候,小的就跟主子说了,大人们的酒局无甚可耍,您非要跟着郡子来,既然来了,可得好好陪着呢!不然小的要挨板子,主子也得挨郡子的训呢。”
郡子便是郡主之子。众人一听这话,也都劝公主回到酒席上去。公主叹口气道:“走吧,走吧,哪天摘了这名号称谓才好,省得天天被钢丝儿似的勒着颈。
送走洞庭公主,婉清问道:“爹爹,家里还有宴席?”
杨逊道:“没什么,就爷爷和郡子陪着几个老朋友。”
童犀拽着碧玉敲打典隐道:“真看不出啊,你还有个公主妹子。”
典隐没好气地道:“你晓得什么,当年我做镖卫时救过公主一命,那时她年少无知,要认我做哥哥,我哪里敢答应。”
童犀艳羡道:“难怪呢。哥你要不什么时候去公主那里玩一玩,带上我。”
婉清笑道:“可不敢带你,嘴边都没个把门的,你一张嘴能吓死人。”
众人都大笑不止。直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边宴席才散了。
不觉半月有余,典隐又来到乌螺巷,恰逢黄昏时节,见巷子里萧条荒芜、断壁残垣,湘怡的茶馆依旧依旧不知所踪,再加上以后的日子飘渺无定,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悲伤。
夜幕降临,明月当空,一丝秋风吹过,典隐才晃过神来。一转身却发现身后静静地站着两个黑衣人,浑身上下只露出对眼睛,一个手背到身后,一个交叉到腋下,两只眼睛冷冷地盯着他。典隐身上一阵鸡皮疙瘩,冷汗直冒。
一个黑衣人道:“典车卫好兴致,我们可在你身后站多时了。”
典隐看出二人武功高深莫测,不然后面有人他岂能不知?幸亏当了几年镖卫让他养成了双刀随身的好习惯。
清脆的拔刀声还未落,电闪雷鸣般,典隐的双刀已经从左边横扫过来。仿佛刚才还是棵屹立的长松,一瞬间变成了横刀披靡的魔将。左边的黑衣人双手一伸,竟然就把典隐的双刀反弹回来,定睛看时,才发现他手臂上在月光下隐隐显现着白烟。典隐恍然大悟,原来他竟然用内力把刀弹开了。一招未落,那黑衣人的一只手就伸了过来,这一伸非掌非拳非爪,看上去只像平常人抓人衣领的手势,但疾如闪电,典隐险些遮挡不及,而且力量之重,双刀一齐才勉强挡住。看他右肩一耸,典隐知道,右掌又要来了,忙借他推力往后一踮脚。这一招借力用力,方才逃开丈把远才脱了险,但身上的热气都冒了出来,与原先的冷汗一起,浸透了衣裳。
那黑衣人又欺身向前,忽而左右拍头,忽而往前推胸,掌法又快又猛。也幸得典隐平时勤奋苦练,膂力大为长进,才能勉强抵挡住这一招招强击,但也极为被动,双刀只能护身遮拦,半招都攻不出去。
二十招以后,典隐体力渐渐不支,防守几近奔溃,但他知道,必须苦撑住,若被这样的高手打上一掌,轻者重伤,废三四年功力,重则残废毙命。
那人边打边笑道:“典车卫果然名不虚传,竟然能挡住我二十余招。”说完手上又加了三成功力。典隐只感觉有两条热气聚集的气龙,喷涌着向他而去。气力之大,难以抵挡。他没想到未出发就碰到如此高手,一下子战意全无。
说时迟那时快,不知从哪条小巷中突然钻出一个要饭的大汉,将典隐往侧边一拉,接过他的双刀,蓬头垢面地朝那黑衣人就砍。
典隐瘫坐在地上,两眼无神地看他们打斗,但看了一会儿他就惊叹不已。双刀到了这要饭的手上,像是长在他身上似的,急攻便是急攻,格挡便是格挡,节奏完全在他手上。刚刚还威风八面的黑衣人,没出十招,下盘就有些乱了。后面那黑衣人也看出端倪来,二人一齐翻起铁掌,群蜂回窝似的挤着要饭的死命里攻打。要饭的忙中不乱,双刀舞的跟陀螺似的,二十招之后,依然平分秋色。
典隐真是看呆了,自叹自个儿十几年的双刀都白学了,若不是这要饭的又高又壮,典隐还真以为是师父来了。
两个黑衣人也不像是善茬儿,拆了四五十招,要饭的似乎没占到半点便宜,这一阵打斗也果真是精彩非常,刀招之沉猛连贯、开阖之阔达自然,掌法之内力深厚、变幻纷繁,典隐平生少见,但细瞧还是能看出黑衣人全神贯注,几近拼了全力,而那要饭的镇定依旧,他似乎无心往死里逼他们。
一直斗了八十余招,一个黑衣人大叫住手,三人才退到一边,典隐已看出两个黑衣人掌法有些眼熟,但要饭的刀法却是见所未见。
黑衣人喘着粗气恭恭敬敬地问道:“请问阁下是甚么刀法?尽不按套路来。”
要饭的哑着嗓子道:“不是哪家刀法,随便耍的。”
黑衣人点点头:“在下知晓了,难怪摸不透门路。普天之下刀能能玩得如此溜的也只有一人,但既然尊下不想献出本来面目,那在下也就不强求了。我们走!”
另一人指着典隐道:“那这小子……”
“合当他有贵人相助,命不该绝,以后再寻机会罢。”说完同时一闪,二人消失在夜色中。
那要饭的轻声一笑,两把刀插进土里,也不理典隐,大笑三声,背手唱歌离去。典隐正欲赶上搭谢救命之恩,却早寻不见他的踪影。只听到沙哑的歌声在轻轻的夜风中回荡:
要脸不要皮,都穿丝绸衣。没咱农家子,早晚要屙稀。
富贵多行善,钱财不会散。多赏老叫花,祝寿比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