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二人正嗟吁政治风云变幻,小人物难以捉摸,周代邵也说起这几年做上副首之后,先是被众人捧夸年轻有为,一些父辈的同僚甚至预言自己能成史上最年轻的镖首,到了后来因遭受伯苍的排挤而处处被冷落,真可谓是天上地下。
“这几番下来,弄的我也心灰意冷了。”
典隐本想把他昨晚拼命三郎的样子说出来奚笑一番。转而又想到如今像他这样一片赤诚之心的人着实不多了,因而欲言又止。
代邵忽然想起什么,双眼一闪,从怀里摸出两本书,放到桌子上只笑。典隐大笑道:“奇闻奇闻,你大字也不识几个的人,竟然要装先生怀里揣书啦?莫不是要娶哪家的闺女做小妾,要在他面前装装样子?”代邵站起来扯着他的嘴佯骂道“几年不见嘴还是这么损,你才不识几个大字。”说着从桌上拿起一本书,又道:“这一本《幽州地理风俗志》,乃是大师丁卜献游历四方后所著,是昨天公主原本要给你的,说你定能用到,因你扭扭捏捏不肯相见,所以托付婉清转交。”“这本书我在侠城碰到大师时,他倒是跟我提起过。这里面写的甚么?”“大概是幽州八郡及八郡之外的一些偏僻角落,丁大师还特地给这些角落起了个名字叫甚么外幽州。不过里面写的其中有个地方叫甚么凤落城,据书中说这个城里的人衣着打扮非常怪异,跟幽州其他地方都大不相同,很有可能与中原有关联。我曾听你说起,你父亲找遍幽州也没找到女儿,判断她可能出了幽州。”
“那另一本呢?”典隐说着要拿起那本书看,却被代邵压在桌面上,脸现神秘地道:“这可是一本禁书。”
边说着边把书正面翻过来。
“天!竟然是《索域》,真的有这本书?”
传闻《索域》是一位先贤记录的所有幽州通往中原的路程的奇书,据传《索域》的作者写完这本书后便离奇失踪了,有传闻说他被镖卫营秘密除死了,也有人说他早已经离开幽州去中原了。
《索域》曾传闻是一部大不逆之反书,不过典隐看来它不过是一本不厚的小册子,纸页泛黄,封面的边角破破烂烂,上面还蛀了好些个虫洞。全书不过万字,目录里共有九个章节,典隐粗略一翻,发现每个章节都讲到了一个通往中原的入口,并按作者认为的可信度高低前后排名。让典隐兴奋的是,凤落城竟然排在第三章,而且对于凤落城整体的描述与丁卜献的《幽州地理风俗志》大同小异。根据书上描述,它在北郡之北。北郡是幽州北端的一个小郡,那里人烟稀少,土地荒芜,连郡名也只是因为位置在北端,叫的人多了才有的。据说,北郡的北端是一片无垠的荒原,如若没有向导极易迷失。
典隐叫来童犀。因为幽州与中原的文字演变的差异,童犀对上面的文字大都看不懂,典隐又慢慢跟她讲解。
代邵见他们一片忙碌的样子,笑道:“你们先对付着,我去像父母报个平安。”待到他拜会了爷爷和父母回来时,早饭时间都过了,却见典隐依然在埋头翻阅,似在寻找线索。童犀则百无聊赖、双目无神、一口接一口地打着哈欠。
代邵笑道:“也不急,跟我出去吃饭吧。”
童犀道:“前面早有人送早饭来了,已吃过了。”
代邵道:“我说的却不是早饭,去吃午饭。”
典隐头也不抬道:“这才几时,早饭才刚下肚。”
代邵又道:“郡相昨晚见你英勇无畏,因此让我泰山出面,犒劳你们兄妹一番。”
童犀一听有宴席吃,瞬间眼睛放光,跳起来大叫道:“好啊好啊,我们什么时候去?昨日跟婉清姐姐上街做了几套衣裳,正愁没处显摆呢?”
典隐嗤笑一声道:“人相府里下人劈柴烧灶穿的衣裳都不比你街上订的难看。”
童犀哼的一声转过身去不理他,一会儿却有去缠问代邵什么时候动身。
典隐道:“你岳祖不来陪客么?”代邵奚笑道:“呵呦呦,阁下尊姓大名,哪里高就?我岳丈好歹也是三品大员,还不配给你到就咋地?”
典隐默然不语。
童犀蹦着蹦着也停下来奚落道:“我哥啊,就是深井之蛙,自己不识方物,还横竖看谁都不惯。”
“我是看他们不惯,当了几年镖卫,把这些当官的都看的透透的,德郡的大小官吏们,唯一让你哥我佩服的五体投地的只有郡相杨鼎堂。”
代邵默然无语。
童犀却道:“也不包括你们常说的那个什么穷凶极恶的大镖首吗?”
听到童犀用“穷凶极恶”来形容伯苍,代邵和典隐抚掌大笑不止。
典隐却道:“伯苍么?若单论武学,我恐怕一辈子也不及他,我听说他如今也很会用人,请了好些高手加入镖卫营,还专门设立什么左右掌卫,那俩掌卫据说实力非凡,在镖卫营难逢敌手。但此人目光短浅、色厉内荏、见利忘义,难成大事。代邵被排挤不是伯苍的本事,而是郡主不容他周家。郡主若是不支持伯苍,他哪有这本事?”
代邵道:“那两个掌卫内力深厚,我亲眼见过,不过不是什么世外高人,都是伯苍家族的旁支,一个叫伯离,一个叫伯喜,如今啊镖卫营多这类人。性子也像伯苍。”
正说着,莞尔从屋外转出婉清,手拿把玉坠的小龚扇,边扇边道:“还跟这聊闲天呢,府里可派人来催了。”
童犀一听立马蹦起来像只麻雀一样围着婉清问不停,什么昨天街上买的衣服穿出去丢不丢人啊,什么相府有多大啊、她的闺房有多大啊,什么是不是像外面人说的那样越有钱有势的人家对钱财控的越严啊,什么用厕纸都有规定数量啊……婉清被问的啼笑皆非,转过头来笑着对典隐道:“若不是你们执意要走,我真想让这妹子长年累月住在周府上哩。”
典隐瞟了她一眼,笑了一声。
婉清收起笑容道:“你这个怪胎我是知道的,不过这次可不能不去,你可是主角儿,我爹亲自作陪。”
典隐道:“若不是你家,我还真不一定去,如今哥哥我无官一身轻,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
婉清冷笑一声不理。
典隐和童犀都是一次坐轿子,典隐在德郡为官几年也没坐过轿子,这期中有师父的教诲:“轿子里有很多懒虫会爬到一个武者的脑子里”,也有别的原因。不过坐到一半,他就要求停下来了,虽然颠晃程度远不及马,但他还是有些喘不过气。
一进入郡相府,景观与外面便大不相同。琼楼玉宇、假山玉石、雕梁画栋自不必说,只是典隐在轿子外头,相府中的这些美景,本来尽收眼底,他此时却目若无物,快步流星的往相府深处走。反倒是童犀在轿子中一惊一乍,大喊大叫,惊叹“原本博物馆里都不一定能看到真的,这回一股脑全见识了,可比以前看到的不知漂亮几千几百倍。”却令抬她的轿夫苦不堪言。
童犀在轿中转眼看见典隐一人转角就不见了踪影,便探出头来催促轿夫快些跟上,前面的轿夫道:“小姐坐在我们肩上,哪里跑得动?”后面的轿夫道:“要不小姐金足亲自去追?”童犀此时心情愉快,下轿就直奔典隐而去。
典隐虽然从未大大方方的进过郡相府,但在镖卫营工作的几年,使他对宛京城三品以上的府邸都熟门熟路,他不走绕绕弯弯的大路,很快便临近了宴会厅。刚走了两级台阶,就被拦下来了。
管事的道:“你是哪里的人,镖卫营的下手也该穿件官服!”典隐以为那管事的认识自己,便道:“早已不是了。”说完又要往里闯,管事的当下拦住,他本欲发作掌掴,但见典隐身子结实,一身硬骨,只是把他往外推了一把,朝外喊道:“谁家的新人,也不好好管管,由得他随意乱撞。”
典隐心生不快,冷冷问道:“这里不是宴会厅吗?我可是府上请的客人。”
管事的上下的打量了典隐一眼,骂道:“真是个没见识的乡巴佬,我当你是镖卫营派来站岗的,一个下人家的穷亲戚也敢趾高气扬。今日郡相就请了大镖首一个人,有你乡巴佬甚么事?”这话正好被赶上的童犀听见,上前高声道:“你怎么狗眼看人低,我们兄妹虽然不是什么贵客,也是你们请来的!”
正说间,只听一个浑厚的男声道:“谁在这里喧哗?”
典隐看时,走廊上拐出来圆滚滚一个人,脸似面团身似球,明珠圆冠一身绸。来人正是杨鼎堂的长子,婉清的父亲,三品光禄中郎将杨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