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可谓心思不深沉,不少人都低着头在心中想着这漠北公主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若是往常,一株月季送出去就罢了,偏生的是今日玫瑰盛宴,这要是送出去,不等于是让太子殿下彻底拒绝江都郡主吗?
虽然这殿中喜欢聂倩儿的不少,但她对太子殿下的那点心思,大多数人都是明白的。
这下,聂倩儿的面色宛如一张白纸,水汪汪的大眼看着君惊澜,看起来十分可怜。这显然是将唯一,也将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对方身上。
太子爷懒洋洋地偏头,看了一眼澹台凰那故作娇羞,假装撒娇的模样,顿感好笑。
但他还是宠溺开口,“太子妃有此等雅兴,爷马上就派人送一马车月季到江都王府。”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地对着聂倩儿砸了下来。痴恋多年,对方竟然这般不留情面地表示拒绝,一朵不够,还送一马车。她只感觉自己的呼吸都缓不过劲来,心口一抽一抽地疼,终而,白眼一翻,咚的一声,硬生生气晕了过去。
澹台凰无奈摇头。这温室里的花朵啊,聪明是够聪明了,就是有点受不了打击,经不起风雨。那就在家里好好躲藏着呗,出来挑衅她做啥?
楚七七虽然知道北冥的玫瑰盛宴是什么意思,但是一时间脑袋还没转过弯来,没想懂,十分纳闷地问:“凰姐姐,为什么这位姐姐听说要送月季,会晕过去?”
澹台凰和蔼可亲地看了她一眼,温声开口道:“因为她太高兴了。”
太……高兴了?
大臣们无语,赶紧惊呼:“郡主,您怎么了?郡主……”
“快掐人中。”
好在这江都郡主虽然是大受打击而晕倒,但到底没有真的伤了元气,宫女们在太医的指导下,狠狠地给她掐着人中,终于悠悠地醒了过来。
她这一睁眼,众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唉,江都郡主也实在是太脆弱了……
就在这时,门口一道午夜魔兰般神秘诡谲的声音传来,带着笑意和询问之感,“听着殿内好生热闹,这又是出了什么事?”
他这一问,马上便有一道狂傲邪肆的冷哼声传来,“你不是自称天下第一谋士,尽管已经时隔二十年依旧宝刀未老,睿智如同当年吗?那你不妨算算发生了何事,也好叫本尊开开眼界。”
这狂傲邪肆的话音一落,墨冠华当即冷声开口,“冷子寒,据我所知,魔教的人已经很久没有杀人屠户了,你作为教主,竟然还在这里优哉游哉,还不赶紧回去指导!”
“指导他们灭了你墨家?”
两人吵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而这四下之人,竟然也没有一个人面露诧异之色,显然已经习惯。确实是习惯了,太子殿下那一文一武的两位太傅大人不合的事情,已经是全国人民都知道的事儿,这两人吵架十八年,仍旧乐此不疲,未曾有半点偃旗息鼓的意思,也不曾有人出去问罪。他们这两个人,谁敢得罪?
而澹台凰在听到那声“冷子寒”之后,大抵知道了这两人的身份。是以也还有点好奇,想知道百里如烟那个小丫头喜欢的男人是什么样。
倒是那娇气的聂倩儿,刚刚才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脑中尚且处于一片混沌状态,晕乎着脑袋,也没听清外头那两人在说什么,只是觉着他们在外头这般大声争吵,着实是让她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
是以,她十分不悦而又娇弱地说:“是谁在外面大声喧哗?这是什么地方,岂容闲杂人等放肆!”
这一问,殿内所有人都沉默了半分。旋即,两名黑衣男子便出现在大殿的门口,一个狂傲邪肆,仿若啸于沧海的狂风;一个神秘诡谲,似乎盛放的午夜魔兰。
两人都是一袭黑衣,看起来也就是和南宫锦等人差不多的年纪,倒是那神秘诡谲的男人,看起来更要成熟内敛一些。
聂倩儿看见他们二人之后,脸色骤然煞白。
冷子寒进门之后,点漆般的双眸骤然看向她,眸中是极为明显的杀意。只一眼,澹台凰就看出了这个男人,是绝对的顺他者昌,逆他者亡的人,的确是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狂傲霸气和致命吸引力。这一点在君惊澜的身上也时有体现,倒也没负了这两人的师徒之分,气场都有所相似,却又完全不同。这样的男人,被百里如烟喜欢上,并不奇怪。
四下之人当即起身,“拜见太傅大人。”
太傅嘛,就是太子的师父,恭敬是一定要的。倒是太子爷本人端坐着,没起身行师徒大礼。
而聂倩儿看着冷子寒,面色惨白,嘟囔着嘴半天没敢开口,嫣红的唇也硬生生被吓得失了颜色。
“这位是?”墨冠华似笑非笑地看着聂倩儿,单单从那表情来看,倒是看不出喜忧,内敛而不露心绪。
聂倩儿堪堪咬牙,眼中寒光一闪,“本郡主是江都郡主,方才并不知……”
“郡主?”没等她说完,冷子寒便斜斜挑眉,“入玉牒了吗?”原是一掌拍死就结了,可惜偏偏是个胆小如鼠的女人,杀了她都是脏了他的手。
玉牒,指的是皇家宗卷,所有皇族之人的名字,都会被写到玉牒之上。而北冥,玉牒之上,只有在上面有名字的,才算是真正的皇族之人。
聂倩儿面色一僵,“还未曾入玉牒,家父江都王是异姓王爷,故而……”
“既然是郡主,就该入玉牒。太子你说是吗?”冷子寒说着,偏头看向君惊澜,而在看见澹台凰的时候,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半瞬。
这眼神,压迫感十足,若是换了寻常人,根本不敢对视。而澹台凰,反而十分温和有礼地回了他一个笑容,半点都不被这样的眼神影响。对于这样的强者,示弱反而会让对方瞧不起。
她这一笑着回视,倒让冷子寒收回眸光,面上多了些赞赏。这么多年以来,还当真没有几人敢与他对视,这丫头的胆量倒还不错。就凭这一点,惊澜这臭小子的眼光也还说得过去。
他这一问,太子爷懒懒笑了笑,“太傅所言极是,皇叔父,您看呢?”
这话,自然是对着北冥皇君皓然问的。然而谁都知道这不过是走个过场,北冥真正的掌权人,并非这位久不问世事的皇帝。太子爷决定了,这事儿也就定下来了。
君皓然一听,当即开口,“那便拟旨,敬告太庙,择日将江都郡主的身份纳入玉牒,与汝等同辈。”
“皇恩浩荡,万万岁。”众大臣们一齐开口。
这下,那聂倩儿白眼一翻,险些没再次晕倒。入了玉牒,那是普通人家求了几辈子都求不来的好事,但是对于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入了玉牒,也便入了天家,还是同辈,就表示从此自己和太子殿下就是兄妹关系了,这太子妃的位置,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她的头上来。就是有朝一日,她能得到太子倾心,太子殿下愿意给她一个名分,她聂倩儿在天下人眼中也少不得一个无耻下作、勾引兄长的名头。而皇家宗亲,也决不可能同意此等乱伦之事发生在皇族。到时候,不死也去了半条命了。
“江都郡主,还不领旨谢恩?”总管太监尖着嗓子开口提醒,在高台上俯视着聂倩儿,那眼神,倒真像是看着一只蝼蚁。又是一个不自量力想要高攀太子殿下的女人,报应!
圣旨既然已经下了,就断然再无收回的道理,聂倩儿嘴唇动了动,口中满是苦味,却还是不得不五体投地地叩首,“谢陛下,江都领王命。”
“如此,真是恭喜郡主了。”澹台凰似笑非笑地挑眉,将落井下石的姿态摆了一个十成十,厌恶之人落水,不踩一脚都对不起自己。
这模样一出,自然又是气得聂倩儿险些吐血,但是她却并未吭声,反而面上绽开了柔柔的笑容,“多谢倾凰公主。”澹台凰,你便接着笑,我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我聂倩儿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
澹台凰自然没有忽视她眼底那抹别样的情愫,留了个心眼,没再说话。
这下,那些爱慕聂倩儿的王孙公子可高兴坏了。郡主和太子是不可能了,他们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而那一旁,聂倩儿的至交好友秦子苒,却不知为何,也微微地勾了勾唇,只是弧度极轻,不仔细看,根本看不真切。
“启禀陛下,东晋国师到。”门口的传使太监,高声开口。
“请!”君皓然表情已经开始有点倦倦的,显然是真的不太喜欢这样的宴会。
他这一声落下,飘逸出尘,谪仙动人的国师大人,穿着一身白色衣袍,流云一般从门外进来。进来之后,他先是挑眉看了澹台凰一眼,引去太子爷冷冽的目光,方才收了眼神,对着君皓然说:“外臣拜见北冥皇。”
“国师大人请坐。”君皓然指了指一旁的座位。
笑无语点头,坐了过去,就在楚长歌的身畔不远处。
这下,除了那位“抱病在床,不宜出行”的风世子,其他人都来齐了。君皓然大声开口,“楚国太子、大皇子、七公主、漠北公主、东晋国师,朕敬你们一杯,望你们在北冥,能够宾至如归。”
“不敢,北冥皇客气了。是我等不请自来,该敬北冥皇一杯才是。”楚玉璃浅笑了声,起身开口。
其他几个被点名的人,也逐一起身,一同对着君皓然举杯。
一杯酒下肚,场面上的气氛活络了不少。
然而方才活络下来,一名俊秀中藏着阴厉的华服男子起身,对着楚玉璃的方向开口,“楚国与北冥相隔甚远,不知楚太子此来,是为何?”
他这样一问,君惊澜便闲闲举杯,轻轻酌了一口,而看向那男子的目光,就像看着一个跳梁小丑,狭长魅眸中还藏着些轻视和嘲讽,显然根本都没把对方当回事。一只手伸到澹台凰的腰间,幸福地吃豆腐,惹得澹台凰咬牙切齿。
楚玉璃闻言,浅浅一笑,那笑容似乎水墨铺散开来,展现出独属于美男子的风采,温雅的声音也缓缓响起,“实不相瞒,本宫此来,原本是为了王妹与贵国太子联姻之事。可惜本宫到达北冥之前,贵国太子与漠北公主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看来这一次,本宫也只能是徒劳往返了。”
这话说得倒是实在,验证了不少大臣心中的猜测。
他这样一说,那男子的眸光当即扫到了楚七七的身上,旋即笑道:“楚国公主貌若天仙,天真烂漫,不能成为我北冥太子妃,当真是可惜。太子殿下,您说是吗?”
这话倒是没什么,但是他将话说完之后,又对着君惊澜别有深意地一问,其中找事儿的意味就很浓重了。
君惊澜不在意地笑笑,“欠缺些缘分罢了,何来可惜不可惜之说?”四两拨千斤,这话,便轻轻松松地被挡了回去。
这下,那高台之上的皇后,却忽然笑了笑,“本宫倒是觉得,这娥皇女英倒也不错。太子素来怜香惜玉,若能如此,定然乐不思蜀。”
下头的一众大臣忽视了最后那一句讽刺君惊澜的话,就娥皇女英这个主意,开始认真点头。联姻这种事情嘛,自然是越多越好,而且他们的太子殿下如此优秀,也委屈不了这两位公主才是。也就因为太认同娥皇女英,所以忽视了皇后语中的嘲讽。
她这话一说完,澹台凰还没吭声,倒是拓跋旭第一个站了起来,“北冥与漠北联姻之时,可没有说什么娥皇女英,一国也不可能有两个太子妃。北冥若是无信,我们漠北也不差这桩婚事。”
以拓跋旭的身份,说这些话是有些越俎代庖了。但是他说完之后,众人的视线扫到澹台凰的身上,见她并未吭声,算作默认,当即也沉默了下来。
看来这漠北的公主,还有些善妒啊。这若是真的成了太子妃,此后也不知太子殿下还能不能纳侧妃。
而他这样一说,北冥皇后的面子也就有点挂不住了,仍然强撑着笑脸开口,“贵使何须如此生气,本宫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常言道君无戏言,皇后贵为一国之母,岂可随口一说,信口雌黄?不知皇后此言,是将北冥君威置于何地啊?”澹台凰挑眉开口,凤眸噙着冷光,直视皇后。
她忽然想起来,那日在河畔,收服凌燕之日,他曾经说过,他所处的环境,不容许他犯错,也不容许他手下的人犯错。
因为群狼环伺,险象丛生。
她起初觉得也许没这么夸张,可今日却不得不信了。就在这国宴之上,皇后都出言挑衅,一句他定然乐不思蜀,听起来好似君惊澜是个只知道美色的酒囊饭袋一般,还当真是半点清净都不能给了。君惊澜脾气好,不吭声,她来帮他出气。
她却不知道,整个天下脾气最不好的就是太子爷了。若不是顾忌着北冥的颜面,不好在他国人面前出手,现下这皇后不死也得残。而不动手,也不过是等国宴结束之后再动,却没想到,她能给他个惊喜。
这是在维护她自己,还是在维护他?
澹台凰这咄咄逼人的一问,愣是让皇后的脸色都白了几分。这话无异于在文武百官面前指责她不配做皇后。果然,宗室之中已经有不少德高望重的亲王,不太认同地抬眼看着皇后。平日里为了自己儿子,总是在暗处和太子殿下作对也就罢了,他们体谅她是一个母亲,理解她那都是人之常情。却没想到国宴之上,她竟然如此说话,让他国之人知道北冥宫廷不合。
简直是无知妇人,不知所谓。
皇后沉默了片刻,气得长长的指甲都掐进了肉里,竟没想到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皇后,会有一日被个黄毛丫头当众教训。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公主所言极是,倒是本宫思虑不周。”
“皇后乃是国母,是万民表率,一举一动都有天下人看着,如此鲁莽,堪称是行为不端了。本公主虽然是漠北公主,却也实在是忍不住想说上几句,倘若这北冥,人人都如同皇后一般,在大庭广众之下胡言乱语,随口一说,传了出去,人们岂不是都说北冥人言而无信?这恐怕有损贵国国威。”澹台凰今日很是一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样子,说话很有水准,让她身后的成雅,听得一愣一愣。
一句一句,在情在理,将皇后往死角逼。
而其他人听着,却都只觉得漠北公主,着实是深明大义。马上就要嫁入北冥,却敢于当堂指责未来婆婆的过失,这要么就是为了北冥着想,要么就是为了自找麻烦。而他们都相信,这位公主不会是那般会给自己找麻烦的蠢钝之人,是以,都对这位未来的太子妃充满了好感。
而皇后原本退了一步,心中已经是百般不悦,却没想到这个臭丫头还不知收敛,穷追猛打着不放。这让她心中大怒,常年养尊处优的娇气也抒发了出来,“放肆!你区区一个漠北公主,竟然敢指责本宫行为不端,你……”
“皇后,闭嘴!”君皓然不悦开口呵斥,转头冷冷扫着皇后。这个澹台凰,明显是和君惊澜同气连枝,也是皇后自己找事在前。若澹台凰是北冥的一个贵女,皇后这样骂骂或是将她拖出去砍了,都不为过,但对方是漠北的公主。
皇后若是发难,只会开罪漠北,也会显得他北冥没有风度。尤其这丫头还是占理的一方。他虽然对朝政没什么兴趣,但是在位一时,就要维护北冥国威一日,对于皇后不智之举,他自然要开口喝止。
他这样一吼,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大臣们当即开口,“陛下息怒!”
陛下素来淡薄,他们还真的是第一次见陛下发火。
这一吼,皇后不但没被吓得不敢做声,反而上了火气,“陛下,是漠北这个不知所谓的公主在侮辱你的皇后,你没有听到吗?”
她素来心高气傲,大庭广众之下,哪里受得这等气,她听见了下头那些嫔妃们耻笑她的声音,这一个激动,当即也语出不逊了起来。
澹台凰闻言,冷冷挑眉,“不知道北冥皇后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若是皇后事先没有自我侮辱,本公主又如何能侮辱你呢?”
这下,四下已经安静到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了。
这个漠北公主啊,起初说她是深明大义,但是现下的针锋相对,这表现是否又太过了一些?半点脸面不给人家,言语之中还在影射是对方自己不要脸,不能怪她不给脸。这样的说话节奏,一般人当真是承担不住啊。
倒是那些贵女,见此纷纷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澹台凰和皇后对上,无异于给自己找麻烦,甚至自寻死路。她死了,她们的机会不就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