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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回奔(2)

“嘘。”容楚手指竖在唇边,“别急,现在还没到摸我的时候。”

太史阑瞪他一眼。容楚却不笑,一本正经地将手搁在她腹上,不说话。太史阑莫名其妙看着他,不明白这家伙忽然装起正经来是要做什么。眼神触及他凌乱的发丝,眼下的青黑,心中忽然一软,抬起手,轻轻覆在他手背上。手刚搁上去,就感觉到他的手指微颤,胸口也似在急速起伏,太史阑心中也一颤,抓紧了他的手指,只觉得他的手指触骨冰凉,掌心却一团热。

她知他此刻心潮起伏,却不愿显露太多情绪,又或者只想将这一刻静谧神秘的体验,在内心深处静静留存体味。她也静默着,为他留一份祥和的纪念。

容楚微微闭目,感受指下微微起伏,之前他接到消息,惊讶、狂喜、疑惑、不安……种种情绪太复杂,那一刻习惯深思熟虑而后行的他,脑中竟然一片空白,完全凭直觉和冲动下车换马,一路急行,只有一个念头要赶紧赶回。

太过狂喜太过意外,以至于他这么多年稳定的情绪,在这一日夜里起伏澎湃,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激越,热血得像个少年。这一路上,要见她的迫切感受占据全部脑海,他想知道她好不好,怀孕是否辛苦,大着肚子主持静海出生入死又是怎么熬过来的,甚至来不及去细细想那个孩子的存在,然而当他的手按上那生命之源,心忽然便一抽,才惊觉,有些人生里最重大的改变,发生了。那一片柔软之下,是他的孩子,是他的骨血,是他和所爱的女子的生命延续。那个小东西,在他懵懂未知时着床,无声成长,再过五个月呱呱坠地,一声啼哭,满了他一生夙愿。所爱的女子,共同的孩子,美满的家,到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心中满满湿润,似有什么要溢出,充盈在这一刻的温暖里。

华灯荧荧,暖风如水,微黄的灯光下,男子的长发垂下,修长的手指轻轻,宛如抚摸一个盛放在琉璃瓶里的美丽的梦,女子的笑容轻轻,凝视他的眼神,也是一抹从琉璃瓶里,蹑足而出的梦。这一幕的剪影倒映窗上,亦美若梦幻。

良久,容楚发出一声长吁,似乎终于平静了下来。他眼睛亮亮的,似盛着一汪秋水,太史阑看得目不转睛,觉得容楚此刻真是美貌不可方物。

“小东西。”他轻轻地道,“你爹险些就错过了你。”

太史阑听得心中一酸,很觉过意不去,也低头对肚子道:“小东西,这事儿怨你娘,她有心不让你爹知道你来了,这是她的自私。”

“小东西,”容楚对肚子说,“你娘虽然不是好东西,又霸道又凶狠,又冷淡又无情,带着你弃夫离家,跑远路走长途,杀人放火抢劫使坏什么都做……”

太史阑竖起眉毛——有你这么胎教的?

“不过这事儿上可真不算她自私。”容楚立即笑吟吟话锋一转,“她初到静海,四面楚歌,举步维艰,她为了保护你保护你爹,不得不把你守得紧一点。让你错失了早早见到你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爹的机会,你要原谅她。”

太史阑眉头一半高一半低,不晓得是该笑还是该骂或者该感动,这家伙诚然给予她十足理解,一开始听得她心潮翻涌,可听着听着,咋觉得颠来倒去充满违和感呢?

她低头对包子道:“你记住,你爹的话以后你只能听一半,听前面那一半,好的那一半。”

“你娘的话你也只能听一半。”容楚对包子循循善诱,“你娘不是个好的,以后可能还要剥夺我许多权利,为免你受了荼毒,你记得只需听她说我好的那一半。”

太史阑吸吸鼻子,将他一拉,“行了!你怨我就直说和孩子叽咕什么!”

容楚抬起眼,定定地瞧着她。他这眼神瞧得太史阑心发虚,却还瞪着眼睛和他对视。容楚蓦然张开双臂,搂住了她。

他搂得如此用力,以至于太史阑听见自己肩骨咯地一响,但他仍旧小心地避开了她的肚子。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头埋在她肩上,声音咕咕哝哝。

“我竟不知你怀孕出走!你怀着他,竟然还杀海虎,立刑场,办海天筵,落海,杀人!你要闹到什么时候,才让我知道他的存在?十个月?出生?满月?周岁?你是不是打算这些重要的日子,让我都缺席?太史阑,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以至于你撕裂老天,也要过来荼毒我。”

太史阑噗的一声险些喷出来——容楚撒娇真是让她吃不消。这家伙似乎压抑了很久的情绪,也似乎累得很了,今晚很有些不同,先前还端着稳着,似乎怕惊吓了她或者孩子,渐渐便有些疯癫,一边骂她,一边双手在她肚子上摸来摸去,似乎很想把那小东西摸醒,好和他打个招呼。

“喂……”太史阑给他搂得快要窒息,气喘吁吁地推他,“你不是说要原谅我的?”

“我那只是说给孩子听而已。”容楚理直气壮地答,“总不能他还没生下来,就对你这个娘存了坏印象。你已经够对不起他了,人家怀着孩子,那是吟诗绘画赏花看月,你呢?杀人放火抢劫灭门。可怜我那孩子,出来了得是个什么样儿……”

“人样儿!”太史阑眉毛竖起,“生于我们这样的家庭,没点煞气怎么存活?我这是因时制宜地提前熏陶,他将来只有感谢我的!”

“一个女儿家,要什么煞气?有你不就够了?”容楚完全不以为然。

“儿子。”太史阑更加不以为然,“我觉得是个儿子,也必须是个儿子。”

“女儿。”容楚不容置疑,“我想要女儿很久了,我们府里想要女孩儿也很久了。容家男丁太多,第二代第三代还是男孩儿多,长孙次孙都已经一大堆了。容榕虽然是女孩儿,但从小也当男儿养大,着实令人想不起她是女的。容府里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女儿!”

太史阑想着那更不行,这个唯一的女宝贝岂不是要给他们玩疯?

“儿子。”她自我感觉这一胎结实牢固,应该是个儿子。

容楚挑起眉,认真凝视她半晌,道:“你急什么,多生几个岂不是男女双全?”

太史阑想想,“也好,好歹生两个,小崽子让他们自己玩去,省得来黏我。”

“黏我就可以了。”容楚淡淡地道,“反正大家一样,都是被嫌弃的那种。”

太史阑一听就知道某人又开始傲娇了,颇有些头痛地赶紧转移话题,“那个,你说婴儿房什么颜色好?”

“布置在哪里?”某人很警觉地立即提出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太史阑险些咬到舌头——这个问题提得不成功!

“呃,一边一个,一边一个。”她扯着唇角,做殷勤状,“多布置几个,他都用得着。”

“粉色。”容楚斩钉截铁地道,“全部是粉色,改日我让人去打小床,用江南行省的飞霞罗制全套的床褥被帐来,床应该打多大?”他瞄瞄太史阑的肚子,似乎对孩子的尺寸很有些吃不准,双手比来比去,“这么大?或者这么大?”

“这么大只够睡只猫。”太史阑皱眉,“还有这颜色……粉色?太女气了。蓝色好,沉稳,冷静,看着也清爽。江南行省的飞霞罗是贡品,一匹价值千金,拿来做床单被帐?你不怕雷劈了你?质料软和点的葛罗布就行了,男孩子要穷养,不用这么娇惯。”

“女孩儿自然要富养。”容楚振振有词,“你好像也说过,女孩儿应该让她从小见惯世面,长大了也不会被人家一碗鸭血汤就骗了去。”

太史阑瞄他一眼——行了,话题又转回男孩女孩的根本纷争上去了。她倒不信了,容楚次次占上风,这事儿他也能占上风?

“该给她请个什么老师呢?朝中那些夫子学问虽然好,但过于迂腐,我看你不会喜欢,也会教呆了我聪明伶俐的女儿。平常人家的师傅也不行,没那么深入骨髓的好教养,不够给她树立榜样……”容楚又想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上去了,皱眉思索半晌,单拳击在掌心,“慕丹佩进宫了,已经封为三品御前女官,将来是要做大女官的。我看她不错,文武双全,为人又大气,有教养又旷达,真真最合适不过。”

太史阑还是第一次听容楚这么一连串地夸一个人,对方还是个女子,还是个对他有意思的女子,木着脸,眼角斜斜飞着,“我也觉得她很好。”

“是极,当不会教坏我们的女儿。”容楚很满意的模样。

“她进宫了,想必和你见面机会不少?”

“是极。”容楚笑吟吟,“不然哪能注意到她?最近瞧着,着实不错。”

太史阑又斜瞄他一眼,不说话了,心里盘算下封信要不要建议景泰蓝干脆立慕丹佩为皇后算了。

容楚也笑吟吟斜瞄她一眼——紧张吧?紧张点好,最好紧张到一有空就回丽京查房。

国公表示:欢迎太史总督随时查房。

太史阑看容楚一脸倦色,想着他此时激动也激动过了,恨也恨过了,应该不至于再怒而勒她脖子,便将被窝卷卷,道:“你上来也歇着。”

容楚毫不客气滚了上来,很自如地抽过枕头靠着,把她揽在怀里,让她的脑袋靠着他胸膛,才舒服地道:“你这床太硬,也就这枕头舒服些,我枕了几天,觉得颇好。”说完眼光在她没有换的被褥床单上一转,嘴角便含了笑意。

太史阑瞧着这抹意味深长又含了满意的笑,倒像自己强奸他被抓包,有点尴尬地垂下脸,蹭了蹭他的胸口,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

她和他其实之前并没有过这样亲密的姿势,聚少离多,在一起的时候往往又有大队随从,太史阑这个人,不上床自然不会耳鬓厮磨,等到好容易上床了,却又是在那样的情境下,好事儿正完的时候一针扎下去赶紧走路,什么事后温存都是没影的事。此刻才算找到了一点夫妻相处的感觉,却毫无拘束。他很自如地将她揽过去,她也很自如地靠过来,还觉得他的胸膛果然是最契合她的那一副,大小宽窄,肌肤弹性,香气味道,都好到不能再好。

她之前也从未想过,自己这样冷峻肃杀的性子,会有在男人怀中小鸟依人的这一日,然而真的依靠住了他,却觉得这样也是合适自己的。或许这就是天命注定,每个人在世间流浪,因缘际会,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胸膛。她模模糊糊地想,嗅着他芝兰青桂的香气,隐约觉得他瘦了,心里酸酸的,便将肚子靠他紧些。

容楚小心翼翼摩挲着她的肚子,犹豫了半晌,又对肚子道:“你要不要踢一下我瞧瞧?”

太史阑嗤的一声,道:“胎动可不是想来就来的。”

“她动过没?”

“他动过,在海上。”太史阑眼神柔和,“四个多月,还没太明显动静,羽毛划过一般的感觉,很轻微。”

容楚叹息一声,眯着眼睛道:“必然是个文静温柔的好孩子。”

太史阑瞧着他对女儿一脸憧憬的模样——这货不会是因为她打打杀杀心有所憾,才一心要个“文静温柔,贤淑纯良”的女儿吧?她靠着他的胸膛,只觉得近半年到静海来,从未如此心情适意,手指乱拨,无意识地玩着他的衣襟,玩弄着他的衣领,玩弄着……

容楚身子忽然一僵,声音微微喑哑,“我想知道,你是打算现在睡了我吗?”

太史阑一呆,有点傻地看着自己手下,不知何时容楚衣襟已经被她拉开了……

玩大了!太史阑唰一下缩手,难得脸还不红,正色替他合上衣襟,正色替他扣好衣领。无意中迎上他的眼眸,发现只这一瞬间,他的眸子便深了许多,深色琉璃般变幻光彩,眼尾高高地挑着,挑出几分桃花媚色来,四周的芝兰气息越发浓郁,氤氤氲氲裹过来,太史阑觉得自己有些醉。

都说男人情动散发的荷尔蒙很有吸引力,又有书上说男人动情时眼神深若醇酒,如今看来书本诚不欺骗她。不过现在不是书本欺负不欺负她的问题了,是某只寂寞了很久的狼,想要欺负她了。

容楚的身子已经压过来,刚才合上的衣领不知怎的又开了,他抓着她的手,声音含笑又带戏谑,“何必再费事扣起来?反正等会还是要解的……”

太史阑捏着下巴,考虑着是扑上去推倒他用被子压住呢,还是直接打晕?

正纠缠得不可开交,门外忽然响起犹犹豫豫的敲门声,太史阑这才想起,每晚的药汤和夜宵是这时候送到,本想不吃,忽然想起容楚一路风尘,必然没有好好休息吃饭,何况此刻这门敲得正是好时候,便道:“进来。”

容楚收手坐正,并没有什么懊恼之色,笑吟吟瞟她一眼,用口型道:“拖延是无用的……”

门外那人却很是识趣,居然又等了一会儿,显然是怕里头有些什么看了会长针眼的,在等他们收拾,可惜这两个人都是厚脸皮的,不觉得有什么要收拾的,倒是太史阑看容楚的衣襟似乎开了一点,漂亮的锁骨有可能被看见,顺手揪紧了他的领口。

门开了,是苏亚亲自送药汤夜宵来,她一眼看见两人相互依偎坐在床上,坦然面对着她,微微一怔,眼神欢喜。她又瞟一眼太史阑,瞧她面带春色,难得表情还一本正经,至于国公……很少有正经的时候,此刻的表情甚是值得玩味。

她垂头,拉过一张小几,干脆将夜宵和药汤布在两人面前,食物布好后,拿着托盘退到一边,也不走,也不说话。

太史阑看她一眼,顺手夹了个水晶包子给容楚,又道:“三鲜馄饨热着,我给你盛些。”

容楚笑道:“今日如何这般殷勤?”

“我有罪。”太史阑道,“这事儿瞒着你,还劳动你费心猜了好久,好容易猜着了赶回来,才肯告诉你,你气我也是应该的。”

苏亚身子一震,愕然抬头。

太史阑已经对她挥了挥筷子,“还站在这里干吗?打扰我们久别重逢浓情蜜意吗?”

苏亚眼底晶光闪烁,最终抿唇低头,退了出去。

容楚微笑看着太史阑,眼神激赏。这是他喜欢的女子,有主见,有心胸,从不计较细枝末节。她明明猜到苏亚违背了她的命令,唤回了他,却也愿意顺着他的话装傻。

“看我做什么?”太史阑给他夹点心,“这事她得谢你,是你先替她圆了谎。否则这事儿真要摆出来,依我这边的规矩,她还是要受罚的。”

“我知你赏罚分明,不管什么原因,违令必究。不如此也不足以立威。”容楚含笑问她,“那为何这次却愿意装聋作哑?”

“你的心意,我不能不成全。”太史阑抬眼看他,“总不想令你不快。”

容楚静了一静,垂眼一笑,夹了个翡翠烧卖,“可算听着你一句情话……”

太史阑张嘴,等着他感谢地相喂,结果翡翠烧卖在她唇边打了个转,送进了他自己的嘴里,“我感动得想要多吃几筷。”

太史阑哼了一声,心想这货心眼真的小得针尖般大,悻悻地自己去夹煎饺,一颗圆溜溜的丸子忽然擦着了她的唇,“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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