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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通过仪式(1)

人生是一个惊人的谜语,包括人类苦痛的秘密,对更深邃或更高阶层现实感的追求、死亡的谜团等等,多少世纪以来,哲学、神学和心理学都在破解这个谜语。神话为我们提供了丰富的见识力,让我们理解这些,并在我们面临无法回答的问题的人生领域给予我们微妙但又十分深刻的指导。人类也许会通过人生中的关键接合点得到成长的丰富经验,但是,虽然我们可以从让人灰心或痛苦的经历中得出有建设性的教训来,但是,要发现一闪即逝的意义之光也并非易事。反过来,我们可能时常会感到失望,甚至痛苦,因为自己总是无法理解人生艰难的十字路口隐含的秘境。人生的秘密总是似是而非的,讲到与比我们自身更强大的力量相遇的神话故事。就能给予我们更宽广和更独特的眼光,而不仅仅是科学说教,甚至也不是传统的宗教教理。人心里是可以发现伟大力量的,但是,只有意识到意义的存在,我们才能看到这样的一个答案和伟大力量,这股力量就深藏在让我们困惑不已的生活之中。

分离、丧失与受苦

分离与丧失是人类的原型体验,任何人都不太可能不经历其中的一些痛苦而走完一生。各大宗教的教理总是想要为我们为何受苦提供一些答案,尤其是当这些痛苦显得不公平或不应该的时候。这样的答案对于一个有探索精神的人来说往往不能令人满意,可是,多少世纪以来,宗教还是为那些希望找到止痛剂的人提供了安慰,然而,神话跟宗教教理不一样,因为神话从来不解说我们为什么会受苦,也不讲我们如何能够回避痛苦,也不说我们会因此而得到上帝什么样的回报。另外一方面,在许多神话里,我们还会看到苦难带来的转化效果,这表明在引起我们巨大痛苦的那些经历当中,隐藏着某种更深层的目的或功能。讲述分离与丧失的神话故事有一种奇怪的治疗效果,因为在这些故事里面,我们时常会发现一面镜子,照见我们自己的生存环境,会发现世上受苦的并不只是我们自己。如果我们深刻思考神话提供的视角,就有可能发现,人类痛苦惟一真实的疗方,就在于人类的同情心,而非简单但并不可靠的答案,因为这样的答案企图一举破解最大的人生谜团。

约伯的考验

受苦之谜

《圣经》里讲的约伯的故事,是一幅生动的图画,说明人生是多么不公平。它还说明,我们以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这种童稚的梦想往往会将我们引向失望和痛苦的深渊。但是,约伯从来不失对上帝的信念,无论他要承受多大的痛苦。我们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他必须要经历那么多的考验,但是,他对神灵智慧的信念,或者,换一句话说,他对人生的信仰,却从来都没有改变。

在乌茨地界,有一个名叫约伯的人,他行为端庄,正直诚实,敬畏上帝,远避邪恶。他一共有七个儿子和三个女儿,还是一个富人,有很多牛羊,人丁兴旺。的确,他是东部很了不起的一个男子。

可是,约伯的发达和舒适生活注定要结束了。有一天,天使来到上帝的御座前,撒旦也跟它们一起去了。上帝问撒旦从何而来,撒旦就回答说:“我在大地上四处游荡,照看各处发生的事情。”

上帝就对撒旦说:“你在游荡途中,可曾见到我的仆人约伯?大地之上少有他那样的人,他是一个完人,正直诚实,行为端庄,他敬畏上帝,远避邪恶。”

撤旦就发话了:“约伯敬畏上帝,难道就不图什么吗?你保护了他,给他以福分,但是,请你伸出手来,拿走他拥有的一切,看看他会不会当面诅咒你。”

撒旦的回答让上帝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就对撒旦说:“那好吧,你去考验他吧。他拥有的一切,现在都任由你来处置。但是,你的手不得碰他的身体。”撒旦很是满意,就从上帝身边走开了。

接下来,不幸就降临在约伯头上了。他的牛和驴以及骆驼都被偷走了,他的仆人被杀死,天上有大火降下来,烧死了他所有的羊。之后,一阵大风刮来,吹倒了房子,压死了正在屋子里吃饭喝酒的所有儿子和女儿。

之后,约伯撕烂了斗篷,刮掉了头发和胡须,一头倒在地上。他说:“我光着身子从母亲的身体出来,也要光着身子回到那里。上帝给予我一切,上帝又取走了一切,主的名是神圣的。”结果证明撒旦错了,因为在这一切灾难之中,约伯从来都不曾诅咒过上帝。

之后,撒旦再次来到上帝跟前,上帝就说:“关于我的仆人约伯,现在不是证明我是对的吗?地上找不到像他这样的人。哪怕你与他作对,没有理由就毁灭了他的一切,他还是坚守诚实为人。”

撒旦就说:“是啊,人所能有的一切他都可以放弃,为的是保全自己的性命。但是,请你抬起手来,折磨其皮肉筋骨,他一定就会当面诅咒你。”

上帝说:“很好,他的筋骨皮肉现在都任由你来处置,但你要放过他的生命。”

撒旦说完就离开了上帝,对约伯下咒,让他从脚跟到头顶都长疖子。

约伯坐在灰烬上,向主祈祷。之后,他的妻子对他说:“你还要保留诚心吗?你要诅咒上帝,然后去死吧。”

但约伯回答道:“你在说愚蠢的话。我们从上帝的手中获得了益处,难道就不能忍受一点痛苦吗?”尽管约伯疼得要死,他还是没有诅咒上帝。

之后,约伯的朋友来跟他一起哀悼,以此安慰他。可是,他们只能给他一些虚假的保证。他们假装有智慧,以为自己明白上帝的安排,但是,他们实际上什么也不明白。他们说,约伯无意间犯下了罪过,因此而招致惩罚,还说上帝在考验他,因此最终会给予他回报。这些话并没有给约伯带来安慰,而只是更大的悲伤。

但是,上帝因这些人说的华而不实的话十分生气,就借旋风对约伯说,“这些没有知识而胡乱给人出主意的人都是谁啊?他们或你本人对上帝的力量了解多少?我打下大地根基的时候,你们都在哪里?你们知道天上的法令吗?”上帝还问了给伯很多这一类的问题。

之后,约伯就说:“我该如何回答呢?我要以手掩嘴,不再发话。”

之后,上帝将产业归还约伯,把撒旦毁灭他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复原了。他很快又有了七个儿子和三个女儿,他自己活了140年,看到他的儿子和儿子的儿子直到四代以后。后来,约伯老了,寿终正寝。

评论

在沃尔特·迪斯尼的世界之外,邪恶者往往没有受到惩罚,而行善者却时常遭殃。才华横溢、行为端正的年轻人往往死于可怕的疾病,而残忍的暴君杀人无数,却活到很高的年寿,还躺在舒服的大床上轻松过世。人世上如此鲜明的对照,成为数千年来宗教争议的导火索,尽管善的准确定义连哪怕最喜欢自以为是的宗教大师也把握不住,然而,我们人类只有坚持抱有这样的希望,如果我们能够找到秘诀,就一定能够逃脱人世沉浮。

约伯的故事教导我们,人类苦难和不平等的根源,并不在于像犯过罪因此应该受惩罚等的简单原因上面。约伯并没有罪过,但他还是受苦了。上帝与撒旦之间的奇怪对话让人不安,显示出一个并无道德约束的宇宙,而我们人类正是尽力使自己约束在这些道德范围之内的,以图得到来自天上的回报。上帝把约伯的命运交给撒旦,这个行为里面并没有什么逻辑、理性或同情心可言,只不过因为撒旦说的一句话伤害了上帝:如果上帝不是对约伯那么好,那约伯就会失去对上帝的信仰。可是,尽管这个故事里面展现出来的神灵并不那么让人喜欢,但约伯还是没有怀疑上帝的本性或威严。上帝就是上帝,想找出一个人秘密的罪过在什么地方,那并不能找到破解痛苦之谜的钥匙。这就等同于说,痛苦是没有任何理由的。也的确是这样的,因为受苦是人类生活的一个部分。对于在上帝模样像圣诞老人的环境中长大的那些人来说,这是难以咽下的一粒药丸。这要求人们在生命的秘密面前保持一份谦卑之心,因为生命的秘密也许只有在痛苦、丧失、深沉的思索和接受现实的环境里得以发现。

约伯的朋友们并无恶意,我们大多数人也没有恶意。可是,他的朋友只能够拿出一些肤浅的理由来解释事件,因而并不能安慰遭受重创的人。在这样的时刻,朋友和指导者说出的并无恶意的话也许根本不管用,假如这些话说出来只是为了让我们安静下来,这样就可以化解他们自己内心的担忧。哀悼有其自身的规律和时机,惟一真正的安慰也许就在沉默中,而且,还要能够跟遭受困难的人站在一起。我们拿出简单的解决办法,或者保证当前的痛苦会在以后得到回报,那是在侮辱他人。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的是,如果我们企图用人类的答案来破解宇宙的秘密,那也会是侮辱神灵。

在故事的末尾,约伯的财富失而复得,他又有了一个新家。但他死去的孩子并没有再生,而且很明显,哪怕上帝也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不能抹掉过去,也不能通过魔术力量把自己的伤痛治好,更不能把自己的苦难从记忆里抹去。约伯所经历的一切,的确使他成为一名了不起的男人,我们在这个古老的故事里看到的道理,也就是成熟的过程,而成熟过程是我们或迟或早都必须要经历的。我们也许受不了约伯承受的那么沉重的悲剧打击,可是,人生的不公平迟早会触及我们,我们会感受到一种本来不应该有的疼痛,会遭受丧失,而我们又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值得去承受这样的损失。我们对人生的信念无论是根源于对上帝的信仰,还是源自对于人类潜能的信念,约伯的故事告诉我们的道理还是一样的,我们必须以某个办法找到这样的信任,而不要寻求理性的解释,也不要指望永久的回报。只有到那个时候,我们才能回到自身,才能找到力量在遭受痛苦和损失之后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

俄耳甫斯与欧律狄刻

应对悲伤

俄耳甫斯与他的亡妻欧律狄刻是一个希腊悲剧故事,讲的是悲伤与丧失的悲苦,尽管我们尽一切努力想挽留远离我们生活的人或物,但最终结局总是无法避免。这个神话并没有就如何应对丧失拿出简单的解决办法,但是,故事里面有一层微妙的暗示,可能有助于理解这么一种神秘的现象:我们能够放手的事物,也许会继续生存下去,而我们紧抓住不放、时刻也不松手的东西,也许会在我们的内心死亡。

色雷斯的俄耳甫斯能演奏出世上最美妙的音乐,他也以此出名。他是卡利俄珀女神与色雷斯的国王奥伊格鲁斯所生的儿子,尽管也有人私下里说,他实际上是太阳神阿波罗的儿子。他演奏金制小竖琴的技艺来自阿波罗,弹出来的乐声有迷惑效果,流水会停止奔流而听他演奏,石头和树木也会松动根基,要追随他的乐声而去。

能够把生命吹进石头的歌手,想要赢得漂亮的欧律狄刻的爱,那并不是一件难事,而且一开始,他们的婚姻非常幸福。但不幸的是,他们的欢乐是那么短暂,欧律狄刻被蛇咬了,活人的世界里根本就找不到治疗的药方。俄耳甫斯悲愤不已,一直陪她到死,送葬的路上,他奏出的哀悼音乐让参与葬礼的所有人都心如刀绞。之后,没有了欧律狄刻的生活让俄耳甫斯万难忍受,生活过得日月无光,他就来到冥界的入口,想要找回失去的爱,而冥界是任何一个活人都不能进去的,除非自己已经死亡。

俄耳甫斯在那里不停地演奏,哀婉动人,负责超度亡灵到冥界的刻板船夫卡戎也被迷住了,竟然忘记检查俄耳甫斯的舌头上是否有必须有的硬币。老船夫被乐声迷惑,没有提出任何问题就把这名歌手渡到冥河对岸了。冥河里全都是黑水,分割了有太阳照耀的世界与冰冷的冥界。俄耳甫斯的金琴上传出来的乐声是那么感人,连冥界大门上的铁栅栏都自行弯曲,守卫冥界阴惨惨的入口的三头犬塞伯勒斯也缩回头去,连矛齿都没有露出来。它也被这有安抚作用的歌声弄得十分温柔了。这样,俄耳甫斯一路没有阻挡就来到了冥界。有一阵子,冥界受苦的人不再感受到折磨了,哪怕冥王铁硬的心肠也有所软化。俄耳甫斯谦卑地跪倒在冥界的国王与王后的御座前,用最神秘的乐曲来请求和祈祷,希望他们允许欧律狄刻与他一起回到生者的世界。珀尔塞福涅是冥界的王后,她在丈夫的耳根前说了一句话,这样,俄耳甫斯的琴声就被一道深沉和空洞的声音所打断。冥界的各处都安静下来,听冥王发号施令:

“那就这么办吧,俄耳甫斯!你回到上面的世界去,欧律狄刻会成为你的影子跟在你身后!但不要停下来,也不要说话,最重要的是,回到活人的世界之前不得回头张望。否则,你就再也见不到她的脸了。快走吧,你要相信,虽然行走的路上没有声音,但你绝不是孤身一人。”

俄耳甫斯充满敬畏,也十分感激,就转身离开冥王的御座,穿过阴冷的通道朝远处的一线微光走去,那里就有通向光明世界的道路。他在没有声音的通道里行走,自己的脚步声发出可怕的回响,但他还是快步朝那一线光芒奔去。光线越来越亮了,他的目的地也越来越近了。之后,正要一脚踏进光明的时刻,内心里突然之间就产生了一股让人痛苦的疑惑。如果冥王欺骗了自己呢?欧律狄刻要是并没有跟在自己身后呢?他已经情不自禁了。他回头,结果看到欧律狄刻慢慢远去,胳膊大张着,好像要抓住什么东西,她又死了一次。这一次,冥界的大门在他面前关闭了,他一个人回到了上面有阳光的世界,但找不到安慰,看不到阳光闪耀。

不久以后,俄耳甫斯成为一名僧人,在色雷斯向人们讲述生死的神秘,并谴责为得献祭品而杀人是邪恶的行为。他用音乐为许多人带来了欢乐,治疗和安慰了许多人。可是,他自己的绝望却是他治不好的,因为他失去了躲避死亡的惟一机会。他自己死得很惨,因为狄俄尼索斯怨愤一个凡人得到只有神灵才有福分享受的那么多人的崇拜和敬仰。狄俄尼索斯有一个疯狂的女信徒,她将俄耳甫斯大卸八块。缪斯们将他破碎的尸体安葬在奥林匹斯山脚下,据说,那里的夜莺比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的夜莺唱得更哀婉动听。

评论

俄耳甫斯的神话拨动了我们每个人内心里的琴弦。它让我们产生了一线希望,也许我们能够欺骗死亡一回,躲过不可避免的丧失,但这希望很快就破灭了。俄耳甫斯是一个有天赋和特别的人,虽然别人不一定行,但他是可以成为这么一个铁律的例外的:人皆有一死。我们经常相信,如果我们有足够的天赋或才能,那我们也许就能够免除悲伤与丧失。也许我们可以修炼出某一门特别的艺术,也许可以变得很富有,或者特别有权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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