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塞冬说话算话,一头最漂亮的白色公牛按说好的时辰从波涛中升起。但是,弥诺斯一旦稳妥地戴上了皇冠,就忘了信守诺言。贪婪和虚荣以温柔的手指轻抚他,弥诺斯开始想办法欺骗那位神灵,再不想把承诺的牺牲归还给波塞冬了。他看那头公牛那么好看,杀了真是可惜。他希望把公牛留在自己的牲口棚里,让这头漂亮的公牛再生下很多公牛,而不是把它送上祭坛。这样,他就拿次等的公牛顶替了原来许诺的那头公牛当祭品。这件事情后来证明是一个极大的错误判断,造成严重后果,因为波塞冬这位神灵因此而气得发疯。他惩罚弥诺斯,让这位国王的妻子帕西法厄疯狂地爱上了来自海底的这头公牛。
帕西法厄通过艺人代达罗斯的帮助而满足了自己燃烧的肉欲,代达罗斯是个才华出众的工匠,他为她造了一头跟真牛一样的活母牛,让她藏在里面。公牛被骗了,结果双方达成交媾。这种奇特交配的成果,就是半人半牛弥诺陶洛斯,这是一个怪物,他有人的身子,牛的头部,只拿没有交配过的人肉当食物。为了藏起这可耻的怪物,弥诺斯请代达罗斯设计了一处精巧的迷宫,让弥诺陶洛斯在里面不停地走下去,当作囚禁它的手段。迷宫设计得极其复杂,没有人能够找到出路。每年都会从雅典找来九个小伙子和少女送进去,满足弥诺陶洛斯奇怪的胃口。一年接一年,直到雅典的英雄提修斯扬帆达到克里特岛为止。提修斯在弥诺斯的女儿阿里阿德涅的帮助下杀死了弥诺陶洛斯,从而解除了克里特岛上可怕的魔咒。弥诺斯又是悲伤,又是内疚,后来就死掉了,提修斯成为克里特岛和雅典两个王国的统治者。
评论
人类所有的行为都会带来一定的后果,而在所有人的行为当中,处于权势地位的人采取的行动更容易让世人看到。弥诺斯国王在这个故事开始的时候还是一个体面的人。他并没有通过暴力或阴谋窃取王位,这跟当时希腊神话中的很多统治者有所不同。这是古代君王之道的典型形象,人类总是把国王描述成某位神灵的载体,是某种“善良的牧人”,通过上帝的恩典来统治自己的族人,并通过反复不断地宣誓服务于子民而更新自己的统治权。尽管在现代,我们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忘记了古代统治者深沉的一面、可是,那些有能力统治的人还是有某种魔力存在着的(无论是通过遗传还是通过竞选),而且,诚实地宣称自己拥有皇权的那些人,也许的确是上帝通过某种更深的权术或目的才给予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扮演如此角色的能力。
可是,弥诺斯的贪婪和虚荣心战胜了他。我们现代人当中,也有很多人开始滥用权势,他们希望据此得到多于自己应得的一份。傲慢也有可能在里面发挥作用,因为,一旦人有了权力,很容易就忘记激发他当初追寻那个地位的最初理想,而且人们也许就开始相信自己比他实施控制权的那些人更加聪明。那些忘记了自己的权势源自何处或权势所依的人,最后都没有好结果,历史上的案例多不胜数。在政界,在公司或商业领域,我们每天都可以看到这样的模式。波塞冬是大海的主人,他本来是愿意帮助弥诺斯得到皇位的,条件是弥诺斯要公开敬神。可是,弥诺斯跟我们当中的很多人一样,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并不知足,他希望索取更多,结果犯下致命错误,拿神灵当傻瓜。想当然,这位神灵愤怒已极。虽然在这个复杂的现代世界里,我们也许不再相信神灵会匡扶正义,但是,人生迟早还是会有一种奇怪的方式在我们面前展示自己的行为后果。
半人半牛弥诺陶洛斯是一个野蛮的形象,他代表某种盲目、兽性和残忍的东西,它隐藏在弥诺斯王国的中央,因此也就在国王本人的心里。这头怪物生动描述了人心腐败和扭曲为失去人性的怪物的过程。从小处说,我们也有贪婪和傲慢,无情地践踏比我们弱小的那些人的时候,因此也可能会失去我们的一部分人性。弥诺陶洛斯吃年轻人的肉,而我们在陶醉于权力的时候,自己的诚实也会被侵蚀,因此往往会对一些无助者采取毁灭性的行动,对别人是这样,对自己也是如此。我们对自己的孩子可能不是那么敏感,甚至有残忍之举,因为他们依赖于我们,无法进行反抗。对于欠我们某些东西的人,我们也许会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在内心里很喜欢使用羞辱别人的权力。我们听到,很多人本来已经做得不错了,结果还要铤而走险,希望让自己的钱财再多一倍,结果却输得精光。还有一些人抵挡不住诱惑而去做一些不名誉的事情、不诚实的事情或对别人不公正的事情,为的是谋取最后的极大的回报。但或迟或早,或公开或秘密,他们都必须要面临失败的羞辱。我们在每天的报纸里不一定总能够看到这些行为带来的恶果。最后的结果可能被隐藏起来,埋进个人生活的深处。但是,古话说得好,上帝的磨坊磨得慢,但也磨得细。
弥诺斯的故事教导我们,诚实地对待权势,并不仅仅是一件我们要当众演示以取悦他人的事情。这是我们对自己称之为上帝的无论任何东西保持的内在的责任心,无论我们用宗教术语还是更客观的世俗语言来描述它。如果这样一份责任心靠不住,如果我们对内心的裁判保持忠诚,那我们就可以更新内心的力量和真实性。如果我们是一些伪君子,做出大量的许诺只是为了赢得选票,那我们也许能够愚弄一些人,但却不能够愚弄我们自己的灵魂,我们到最后会觉得不安,不幸福,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亚瑟王和平时期的部队
目标实现了,然后呢?
这是亚瑟王传奇中的一个小故事——虽然主要内容是亚瑟王与皇后之间的一小段对话,里面也没有多少行动,但是,这个故事却是对人性的深刻剖析。尤其特别的地方是,它非常清晰地显示出,当我们最终实现了自己的目标,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却发现能够磨励我们的性格与性情的是继续斗争,而不是满足。
经过长年征战后,亚瑟王终于迎来了和平。他凭借自己的贵族行为、好运气和强大的武力消灭了很多故人,或者与王国内外的敌人达成了和睦关系,最后在整个不列颠确立了统治权。为实现这个目标,亚瑟召集天下杰出的骑士和勇猛的武士。所有人都为国王英勇拼杀,尽显智慧,不负于自己的高贵名声。
通过战争达成了和平以后,亚瑟王现在就面临一个两难问题,他不知道应该拿和平时期的战士怎么办。在当时的世界上,暴力也许一时有所减缓,但仍然有人在蠢蠢欲动,战争可能随时打响,所以他不能把士兵全部遣散。但另外一方面,如果不打仗,他发现很难,甚至不可能约束将士的力量与性情,宝剑不磨要生锈,士兵闲来会生事。
亚瑟很快就会明白,所有的领导者也都必须明白:和平,而不是战争,才是男人的毁灭者;安全,而不是危险,才是懦弱的慈母;富足,而不是需求,会带来担忧与不安。他悲伤地看到,不列颠长久以来所渴望的和平,他花费巨大力气打斗出来的和平,却比为实现和平而进行的浴血战争带来了更多的痛苦。亚瑟王越来越忧惧,越来越郁闷,他看到自己英勇的年轻士兵现在都感到无聊,无事可做,很容易动气,整天在抱怨和小打小闹中耗费力气,而他们本来是可以冲上前线,与强敌拼死搏斗的。
他最出众的骑士是兰斯洛特,这位伟大的骑士现在也是神情沮丧,因为他找不到一把能够对抗的宝剑来磨励自己的宝剑。他就像一头找不到捕食对象的老虎,因此,这位生性高尚、勇猛无畏的战士就变得焦虑不安起来,动不动就生气和愤怒。他的身体在承受痛苦,性情开始古怪起来,流露出以前所没有的一些毛病。
格温娜维尔皇后爱兰斯洛特,也明白男人的性情,她看到兰斯洛特这样一点一点自我毁灭,心里很是难过。她与亚瑟谈起此事,也听到了他对年轻骑士们的忧虑。
“但愿我能够明白这里面的道理,”亚瑟说。“他们吃得好,睡得香,想与自己希望的人做爱就做爱。他们可以把已经半饱的肚子再填一次,再不用承受所有痛苦与饥饿的折磨了,没有过去常有的疲惫,生活也不像过去那么纪律严明了。可是,他们仍然不满足。他们在发牢骚,说日子跟他们过不去。”
“可是,日子的确是在跟他们过不去。”皇后答道。
“你是什么意思呢?”亚瑟问。
“他们感到无聊啊,我的主人。他们实现了梦想,再没有让他们的热血能够为之沸腾的目标了。梦想实现之后,总会有一种空虚感。现在,时间对他们不再提出任何要求了。哪怕最凶猛的猎犬,最快的战马,最优秀的女人,最勇敢的骑士,他们都抵挡不住闲极无聊的锈蚀作用。哪怕兰斯洛特爵士,他也在发牢骚,就跟惯坏的孩子一样,稍有不到之处便哭闹不停。”
“我能怎么办呢?”国王哀叹一声。“我担心世界上最高贵的友情也会变得淡薄如水。在暗无天日的日子,我祈祷,我辛劳,我拼杀,都是为了实现和平。现在,我已经得到和平了,内心里却无法平静下来。有时候,我发现自己也希望再有战争,这样才能解决很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