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又一辆不开门的公交车,像是故意把他们代入死循环,又似乎提示着运动的轨迹才是唯一的活路。每辆车的车身广告和车牌完全相同,简直重复得令吴语都丧失了信心。他不再想着如何上车,而是关心起怎么摆脱循环。N部惊悚片的观影经验可不是闹着玩的,不管是《蝴蝶效应》还是《恐怖游轮》,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走不出循环只有死路一条。更何况这儿还是个梦。
没有肖骆离,没有李睿,没有阿米特或者鹰身女妖,没有片儿警,更不会有任何人类出现。要离开这个地方,只有靠着史来穆的判断和齐呓的能力,兴许还有一点吴语的运气。
待到不知道第几趟公交车再出现时,吴语干脆豁了出去,一步挤上车门,对着眼前紧闭的玻璃就是一阵猛拍。
“开门开门开门!”他只差没抡起锤子给砸个窟窿。
“呯!”砸门的举动得到了明显的回应。那是一声从驾驶室里传出来的闷响。还来不及看清声音的来源,车便轰鸣起发动机,继续开始下一轮的循环了。
“你就没有一点儿其他的线索?”齐呓半是责怪半是埋怨地对着史来穆说。想必精于梦境色彩的她,也很少遇到被梦境本身所困的情况。而焦躁程度,大约和她的巧克力冰淇淋早就吃完有关。
“我只关心解开的那一瞬间,阿米特是不是还在教学楼里。”史来穆心不在焉地回头看着依旧亮起灯的高三楼,那儿现在已经没了声音。
吴语仍旧站着,期盼下一次能让车门顺利打开。书店和家就在马路对面,但他并不想回去。出于离家时的习惯,他在口袋里摸了一阵,手机倒是在,可另一个重要的东西却并不在口袋里了。他出门时分明记得,那样东西就在裤兜里,送货时还一路走一路叮呤当啷地响。
那是自己的一串门钥匙。
“找什么呢?”史来穆看着吴语上上下下地拍着衣服口袋,“有东西掉了?”
“钥匙——我出门的时候明明带了啊——”吴语低着脑袋回答。没想到史来穆突然冲上前去,略有些失控但又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地摇晃着他的肩膀。
“对!钥匙!”
“哦?你们总算不迷糊了。”齐呓斜着眼睛回应。
“我疏忽了,确实是被学生的事情蒙蔽了眼睛,以至于很多明显的线索都没有检查。”史来穆的兴奋溢于言表,“即使是最爱开玩笑的生物,也没有听说过会藏起本来就带在身上的东西。你是不是确定,没有任何人看到过你的钥匙?”
“这不废话么!”吴语一头雾水,“我给人家看自个儿的门钥匙干嘛?这玩意儿通常都塞裤兜的,一大把呢——”
“多好的提示啊……”史来穆摇摇头,像是在自嘲,“你的钥匙不见了,那是因为你就是钥匙啊!”
“我……是关键的人物?”吴语用手指尖点着自己的鼻子。
“我们如此迷惑于出路,是因为根本不知道梦境产生于谁。你有没有印象,这个时候谁会做梦?能想起来的话,这就是关键。”史来穆信任地盯着他。
“我能是什么关键——”他刚打算说,做梦这件事儿和自己完全没关系,却突然想起了下午在书店里的超长午睡时光。
也是一个梦,而且还有个在公交车里拍着车门的庞贝。
在他陷入灰白色的梦境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正是睡着了并做着梦的庞贝!
在下一辆公交车到来之前,他喊出了庞贝的名字。
车门依旧没有开,但吴语砸得比刚才更卖力了。
“呯!”公交车并没有继续发动的迹象,但吴语的努力也得到了回应。又一声响动在公交车的前挡风玻璃上响起,车门并没有开,但也没有要继续发动的迹象。他便像只猴子似的闪到车头,也顾不上史来穆在后面拉扯了。
车头的玻璃上,印着一枚清清楚楚的血手印。
“来看这个!”吴语喊出来。他指望着齐呓对于噩梦的处理经验能带来一些参考,但齐呓只是摇头道:
“不奇怪,在梦里什么都可能有。”
“我们是看不到驾驶室里景象的。”史来穆补充,“有些东西,必须要你亲自感受过了,才能看得更加明了。”
“我看不清啊!”透过那只血手印,驾驶室里似乎腾起烟雾。空调公交的发动机一直在响,给车厢里没完没了地注入冷气。他又试着拍响玻璃,回应他的依旧是血手印。
这就是他下午做的梦,毋庸置疑。于是他便大胆地用拍击作为回应。要是其他人在这恐怖片儿的典型场景之内,早就给吓尿了,可他早有了心理准备。
“庞贝!我知道里面是你,开开门,有办法出来!”他直接冲着驾驶室喊。
那个穿了层层花边水手服的身形娇小的女人慢慢地回头了。尽管车里冷气氤氲,吴语还是能看清庞贝的脸。她挂着泪痕,手足无措。公交车在她的拍打下停下来,鲜血覆盖了她的整只手。
他还能看见,司机委顿在一旁的地上,脖子上早就开了一条口子,连里面血乎淋拉的玩意儿都能看清楚。庞贝一直哭,并且摇头,似乎要表明司机不是她给杀掉的,然而一车的乘客却都指着她,眼神分明是在审问一名凶手。
“你能出来么?”吴语继续喊,顺势拽过史来穆,“老史!你能看见么?里面是庞贝啊!”
“我确实看不清。”史来穆摊手道,“不过我也许能试着帮你拉开门。”
“你没必要帮他。”齐呓抄着手在一边说道,“这是他自己的梦,你插手算什么?”
“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你一样坚定的心。”史来穆帮着吴语撑腰,“至少,他坦率地在梦境里反映了自己的内心,而且还有救人的念头。而你,只是在一旁观看罢了。”
“死亡的事,即使是现实里发生了,不也该习以为常么?”齐呓还是满不在乎。
“别把你对族人的遗憾转嫁到其他人身上。”史来穆没有理她,继续帮吴语拽着车门,“你既然知道吴老板是破解梦境的关键,还能不了解他的想法?他的噩梦你早就看过,你还发现不了这个空间并非他所愿?”
“就是那点儿破事。”齐呓被戳到了族人灭亡的痛处,眉头稍以皱,又迅速恢复正常,“能这么在乎别人的事情,只能说明这个白头发小子不敢面对自己的潜意识罢了。他不就是潜意识里——”
话音未落,齐呓的揶揄就被史来穆打断了。
“潜意识!我怎么没有想到呢?”人民教师托了托眼镜,看着依旧拼尽全力拍着车玻璃的吴语。回应他的血手印越来越多,“我们是在梦里,但梦境是保护我们用的啊!吴老板,你再试着拍一拍玻璃,想象玻璃碎裂的样子!”
“啥?”吴语疑惑地问,“要我想?”
“你想救庞贝出来对吧?她一定是被什么困住了,想想你曾经看到过里面有哪些乘客,或者有哪些还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司机死了,里面的乘客都冷淡的很,好像都是阿米特杀掉的——司机的脸略眼熟——”吴语一五一十地汇报着,“难道庞贝也深受阿米特这怪物的困扰?”
他刚刚得出结论,车门訇然中开。
“快走!”吴语一个箭步窜上车去,一把拽住庞贝沾了血的手。
“我不能出去……”庞贝还在哭着,“他们都说我杀了人……”
“就算是,那也不该是现在的你干的。”史来穆劝道。
“不能走,我走不了,我被困住了,我被……”庞贝一脸惊惶地看着齐呓,“她是谁?她不能上这趟车,她会销毁我的——”
“我对你没兴趣。”齐呓吐掉牙缝里不知嚼着的什么东西——八成又是某种巧克力味道的口香糖,“就想恢复原状。你把我也拖进来,摆明了就是不让我收集这个梦。”
“我不认识你……”庞贝用沾了血的手抹一下脸,这让她看起来简直像是从《大逃杀》片场跑出来的群众演员,“我发现自己在公交车上,乘客们都说我杀了司机,还会有个女人来干掉我。”
“没有乘客!”吴语突然喊了一嗓子。他的眼前分明坐满了那些被阿米特一一干掉的存在,但他还是咬着牙喊出来。在他刚刚说完时,车里突然空了,连同前挡风玻璃上的血手印,还有倒在地上的司机尸体,全都消失了,“你看,我没骗你吧!”他咧着嘴笑道。
既然是梦,就可以随心所欲,就可以信马由缰,就可以让一切死去的不要贸然复活,而一切可能消亡的都得到拯救。
他不愿再看到血,尽管他不害怕。
庞贝抹尽了眼泪,抬头看看四周,一种近乎于笑容的表情在她脸上慢慢绽开。她的左额角上有一条伤口,不深,但出现得太突然。
“小心——”史来穆突然在背后拉了他一把。庞贝的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若隐若现的狮子的爪。
“我是怪物啊……”庞贝的声音还在,但看不到她的形体。有一个声音穿过吴语的耳膜,在他脑中熟得不能再熟悉:
“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