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吴语还是打算继续打哈哈。
“哎哎哎光天化日之下不要动手动脚——”他半开玩笑半警告地说。他倒是真怕被这老家伙放了血，不过仗着门已经开了，还算是有几分胜算的。他只要来一声惨叫，周围好事的邻居们绝不会认为只是看书入了迷或者电影音量开太大。
好在马库斯只是凑近了闻，隔着夏天黏糊糊的颈部皮肤和厚度可以忽略不计的血管壁，分辨出来些不同的味道后，他挑了一下淡黄色的眉毛。
“不一样的血，就是他们找你的目的？”马库斯没头没脑地说，“我甚至都不必剖开你的皮肤——你看看，他们有多少技术是向我们学习的？如果不能共存的话，吃亏的一定是他们了。”
“我懒得在这儿和你猜哑谜啊！”吴语往后一躲，“缺点儿黑色素罢了，用得着你专门跑来讲个故事么？”
“哦，年纪大了，会忘记正事。”马库斯靠在后方的书架上，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们找的那个怪物也出现在省城了。”
“什么？”吴语马上警觉起来。但他很快想到，童尚言也是知情者之一，将情报如实反映给自己的创造者并不奇怪，“你是要送建议的还是要帮忙的？”
“我像是帮忙的人么？”
“他要我们耐心等。”晚饭时，喝着红薯粥吃着鸡蛋饼的吴语对史来穆汇报。
“他有没有说，以前见过这个怪物？”
“唔……”吴语吞下一口好不容易吹凉的粥，“他就说了这，见没见过不知道。啊还有，这家伙又凑近我脖子了，怪恶心的！”
“他开玩笑不稀奇。”史来穆并没有觉得奇怪，“可能只是为了逗你玩，只要没说更奇怪的话——”
“他还真说了……”吴语记起那句“不一样的血”来。
但史来穆的态度多少有点儿怪。要是搁在平时，他八成会继续摆出上课起立老师好的架势，来一通不管吴语懂不懂都得听的名词解释。可今天，他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便回房间休息去了。
这群人都怎么了？至于么？吴语快被这几周的事儿弄懵了。他自从进了“有关部门”就没经历正常的任务——虽然原来接手的事情对于普通人而言，也不算正常了。
等待，唯有等待。
然而等待往往是所有要采取的行动之中最为心焦的一种，更何况，不知等待的是什么。
“我们真的要一直等下去啊？”肖骆离做完了晚饭，歪在沙发里闷闷地玩手机。
“我说老史，你们总好像掌握着一堆机密，真的一点儿也不能透出来？”
“马库斯都已经被惊动了，这事情绝对不简单。”史来穆终于开始解说了，吴语觉得他久违的推眼镜动作还挺值得怀念的。
“那是，凭阿米特的速度，能跟上也是不容易，都没问他那时候究竟抓到点儿皮毛没——”
“这不是关键，速度只是它值得我们去继续追击的一方面。”史来穆敲打着沙发扶手，“你难道不觉得有更为蹊跷的事么？省城离历城的距离暂且不谈，光是出现的地点就说明了它的随机性。所以如果我们用对付普通对手的方式，当然不可能找到任何线索。马库斯的提醒是非常及时的，虽然并没有告诉太多情报，但他总是找最关键的来说，不会出错。”
“你是因为他年纪大才这么说的吧……”
“和年纪没关系，不过倒是能稍微与阅历沾点边。”史来穆的资历，在这时也变成提不上趟的短暂时光了，这让吴语多少觉得平等了些。
但日复一日地等，又让他觉得无聊更生了几分。
史来穆还是一如既往地去上他的班。高三补课，基本就以卷子套路为主要方针了，这也让笔记本电脑外借的机会少了许多。能见到人民教师，只有晚上一起等待并先后撑不住睡去的那一小段时光。
最先撑不住的，自然是散漫惯了的吴语。他平时偶尔熬个夜，第二天还能稍事调整，哪知道现在每天都要守上一番，午睡又敌不过生意的诱惑——教辅绝对是赚钱大头。时间一久，八月下旬依旧炙热的太阳催得他终于在店里打起了瞌睡。
得去关卷闸门。他脑袋沉甸甸地歪在收银台上，但心思早就扑进了梦中。
晚上睡觉，倒是一向少梦。换成了大白天，梦却一个赛一个地多起来。
他梦见自己正在从“森林与和平”那家店门口走出来——又是北欧那帮家伙——这是做梦无疑了，毕竟他大白天一个人去那家店的几率近乎于零。公交车站只有他一个人，没有陪同者，只有一阵毒过一阵的太阳。
等了许久，公交车终于哼哧哼哧地磨叽到了面前，门却没有开。“师傅！上车！”他对着驾驶室喊，整趟车上坐着的乘客只是隔了玻璃，向他投去狐疑的一瞥。
驾驶室里，坐着的却是个身材和小姑娘似的女孩儿。她将一只手拍在公交车的前挡风玻璃上，一下又一下，附着绝望的嘶喊。
“你说什么？”吴语走到车头，还是听不见被玻璃阻隔了的声音。他看向那些乘客，似乎有尼伯龙根指环中的几位已牺牲的骷髅兵，还有一两个戴了墨镜的片儿警。
“你们——”他指着片儿警说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但没有人回应他，只是指着驾驶室。
女孩儿还在拍着玻璃窗。她背对着吴语，但分明在哭泣。
印在玻璃上的，居然是一个又一个带血的手印。
女孩儿慢慢转过头来——
那不是女孩儿，只是扎了两条马尾辫，又正好穿了一身略显华丽的水手服的庞贝。她在哭，仿佛被困得死死的，又找不到开门的按钮……
“嘀——”手机的提醒音像急刹车声响个没完。
吴语大喊一声，从收银台上坐起来。他打开手机备忘录，翻到今天的送货相关内容，果然有庞贝的两套书需要送过去。
送书就送书吧，干嘛还要托来个诡异程度堪比国产四流惊悚片的梦？他抹着一脑门子的汗，转身找绳子和牛皮纸去打包。
天倒是终于有黑的迹象了，再不及时送货，该是区中晚自习结束的点儿了吧。
“大哥，刚才——”吴语想走出店门，却发现卷闸门已经被半降下来。
“小吴啊，你也真是不小心，要不是我帮你降下门，学生都跑店里你还睡着呢！怎么了这是？不舒服就回家呗——”隔壁大哥端来一碗卖剩的蛋炒饭，“拿去吃，别客气。”
“哎！”吴语也不讲礼数，三两口扒进嘴里，“我送货去了啊！”
背后传来透着热乎劲儿的“关好店门”，让他觉得心没那么凉了。
不用问门卫大爷，只需要看看实验楼的窗户，就能知道庞贝又在里面鼓捣着。吴语抱着书走在门口广场上，突发奇想地往高三专属的那栋楼绕了一圈。晚自习大约是刚开始，高三的几间教室还没有完全安定下来。有些是老师提着复习要点，有些则是报着听写，还有的开大音量播着英语听力模拟题。
“小车行驶在盘山公路上，正克里斯朵夫·里维……”所有的英语听力开头都是这玩意儿。现在的高三生，已经没有多少知道这里面提到的“克里斯朵夫·里维”是谁。吴语想着，竟然有些唏嘘。那是他小时候最早看到的超级英雄电影男主角，红蓝相间的紧身衣和披风，胸前大大的S——每个人都知道那是超人。他从来只是看，并相信着有这号人物存在，但不会觉得自己的生活与之相关。
手上的纸包里，第一本书就是《超人·一号地球》。那是庞贝点名订了无数次终于到货的书。
自己过着漫画和故事书里才有的生活，但居然和绝大多数人都在一个地球上，也算是够神奇了。
这么想着，吴语不觉站了好一会儿。正发着呆，听见五楼的某间教室里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熟悉声音：
“好，今天的基础题训练暂时做到这里，下面我们来做一套模拟题——”
一定是史来穆的声音无疑了，不过能站在楼下就听得如此清晰，还真不是一般生物能达到的水准。
教室里传来学生的抗议声，不过没有一个声音能压住史来穆的。
“抱怨是不会有效果的。”这句并不需要过度语气渲染，然而史来穆却把它说得斩钉截铁，声音在安静的教学楼里反射了无数道，很快回归寂静，终于有了点儿标准的高三氛围。
气场太强，服！吴语抱着那摞以《超人》为首的书，向亮着灯的实验室走去。
实验室的门没有关。他用手肘轻轻一推，门就吱吱嘎嘎地开了条缝。
庞贝肯定不是做实验就是看书，这节骨眼上打搅了，分分钟又要被试管砸。吴语挺接受教训，贴着墙根往前走。他没有听到庞贝的抱怨，暗自庆幸还是轻手轻脚的好。实验室的空调比家用型的冷多了，一吹一阵鸡皮疙瘩。
等到他将书在桌上放好，却发现庞贝正脸朝下趴在教案本上，睡得正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