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地说,我现在也不清楚了。”哈耳庇厄如实回答,“即使我的家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中,现在也找不到回去的交通工具和方法。”
“你不是能飞么?”吴语对她短途奔袭的速度印象颇深。在办公室里时,多亏了鹰身女妖的助攻,才能让大家多一点儿时间躲避阿米特。
“我飞得再快,感觉也是在这里兜圈子。如果能找到召唤我的生物,大概可以问问它。”
“首先……你得知道自己住在哪儿吧……”
“这个不是问题。”哈耳庇厄并不在意结果,更重视过程,“住的地方总在那儿,不会跑也不会离开我。但来往的方式必定需要找出来。”
“你们这些生物讲话怎么都和哑谜似的……”
吴语刚想回答自己也弄不清这缘由,哈耳庇厄却继续发挥出快递员应有的职业美德,一溜烟儿没了影。
有这么叫人帮忙的嘛!吴语简直想拿着喇叭在后面喊。他看了一眼邻居们,周围的店面一间间地打开了。在大庭广众之下,某些地下工作做起来实在是不能太嚣张,否则又会引来一堆戴了墨镜的制服。他又爬回收银台背后,打算继续订书,门外的几位大哥大姐已经开始聊起报纸上的社会新闻来。
“哦?果然是书店老板。”门口纯正又标准的普通话,在历城夹杂了各种方言的背景音中显得尤为明显。
“小吴——”卖奶茶的大姐已经招呼起来,“你这儿来了个外国人!”
“哎?是不是区中新来的外教啊?还挺帅?”文具店的小妹也跑出来看。
区中有外教并不稀奇,但外教是不大光顾这些门前小馆的,更不用说书店。马库斯身材挺拔高鼻深目,不一会儿就引来了众多邻里的围观。
“这老外的鼻子大,眉毛短,不像是个有福有禄的长命相啊。”奶茶大姐嘀咕着,“听说来中国混饭吃的外教不少,只要脸好看口音过得去,总有学校请。”
“有这回事儿?我觉得他挺好看啊。”文具店小妹仍旧坚持自己的审美观点,“长命短命没问题,帅在今朝就行。”
吴语暗暗好笑,要是这俩人知道马库斯的真实年龄,不知还会不会像现在一样肆无忌惮地议论下去。这声音足以让身在店内的他听见,大概也能让那老吸血鬼听见了。好在光天化日之下,明显擦了特制防晒霜的马库斯并没有计较。
“哟,马库斯,怎么想着来这儿看看?”他摆出一副很熟悉的样子,其实说到底就只有几面之缘,撑面子也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
“听说你这边有点事。”马库斯回头看看围观群众,“你店内谈话是否方便?”
“我这……”吴语远远地看一眼区中的大钟,离放学时间也近了,“你要不介意,等会儿?着急不?”
“倒不着急,不过有些问题很是在意。”马库斯说得轻描淡写,“想要验证一下。”
“那等我中午的一拨书卖完——”吴语在书架旁上下挪腾,“你坐会儿。”
校门一开,高三的学生们便迫不及待地从门里冲了出来。中午是他们难得的放松时光。虽然只有短短几十分钟,仅够吃饭罢了,但他们从来都是购物午餐两不误,还不乏有去某个黑网吧里搓两局的。只是饮食方面,也许受了气温的影响,更偏向了清淡的粥和凉面。这让卖盖饭的大哥比较着急,吆喝声更甚了。
“你这里一向都这么吵?”马库斯皱起眉头。
“学校门口,没办法哎。你要想安静,还是得回省城。”吴语回敬着。
“省城并不比这边清净,无论是要处理的事还是居住环境,都一样。”马库斯抬头看了一眼往书店里挤的学生。高三的学生本来就嫌生活单调,现在居然能在常光顾的书店里看到个老外,还一脸世外高人模样,内心被题海卷山压抑了的中二之魂蠢蠢欲动。他便从收银台后坐直,用绿眼睛扫过人群中的惊异和疑惑,那群十八岁上下的学生们便轰轰地躲到书店另一角,捡起他们未尽的习题大业去了。
“你还真是会吓唬小孩儿。”吴语码着书架笑笑。
马库斯从衣兜里拿出一片口香糖样的东西,塞进嘴里嚼着,没空搭理他。直到读报的铃声响了,学生们走得一个不剩,他才站起来,踱到门外看看四邻的动态。
“甭看,他们收摊儿呢。”吴语顺势半拉下卷闸门,将破空调的温度往上升了两度。
“现在我可以问你史来穆的事情了?”
“我也是等他带完军训回来,才又审视了一遍。”吴语老实回答道,。他不知道该不该讲自己在局子里经历的事情,只能换个调子。
“你又听说了些什么事情?”马库斯早就料到他见到的并非寻常。
吴语只得讲了讲那位分队长的嘱咐。他并没有说鹰身女妖的事情,也不谈自己遇险,更没讲到阿米特的神秘出现和失踪。马库斯先是一笑,随即便略带嘲讽地说道:
“他原来胆子太大,现在竟然畏手畏脚了?”
“教学的时候胆子大不是挺正常么?”吴语觉得,在史来穆的课堂里,出现任何新鲜玩意儿都不足为奇。
“软体动物,当老师也就是温水一杯。”马库斯还是少不了揶揄几句,“看来他是打定主意要过度保护你了。也难怪,出了那样的事情,换成谁都没有办法再放手让助手单独行动。”
“他出过什么事?”吴语感觉到有点蹊跷。
“他居然没有和你说过么?是怕吓跑你?人类的生命——”马库斯仰起脑袋,那片口香糖一样的东西兴许是在他嘴里嚼到无味了,被他吐进纸巾里扔向垃圾桶。下午两点的阳光毒辣地烧热一切金属物件,老吸血鬼又拿出一小瓶防晒霜在裸露的皮肤上抹开来。“你要不要来一点?”
从防晒霜使用的角度来看,白化病和吸血鬼可算有共同语言了。
吴语也不客气,这牌子的防晒霜他经常用,效果确实好。要不是认识了童尚言,他怎么也想不出这配方居然还真是几千年的老膏子。不过他更在意马库斯没说完的半截话。
“人类的生命怎么了?嫌短?”他倒是不含糊。
“嫌短,但史来穆也是谨小慎微了。你们的古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马库斯仍旧嗤之以鼻。在中国呆久了,活也活腻歪了,用起俗语成语倒是一套套的。
“他原来胆子挺大?我就说这不该是个一般人嘛!你看李睿对他佩服的——”吴语还不忘说两句好话。
“那你难道没有质疑过?”马库斯反问道,“他以前有过搭档,你是知道的吧。”
“那怎么好问!就和前任女友似的,人家不说,你还得逼着追着不放?”吴语打了个并不高妙的比喻,马库斯又是一皱眉。
“看来你的能力也并不怎么样——我是说勘察的能力。”他将大拇指压在下嘴唇上,玩味地笑着,“想不想听故事?”
“想。”吴语还是对八卦来者不拒。
马库斯的故事并不长,相反简单得让他都没啥脑补余地,简直成了法制周刊上的一小块官方声明。一个信心十足的金牌调查者,带了个天才型的助手,在“有关部门”内部一时荣登传奇宝座。助手太有能力以至于可以独当一面,便在调查者毫不知情时独立去查了一桩事情,结果却是被卡车撞了个粉身碎骨。事后这调查者也就主动申请到历城区中当老师了。
吴语对来龙去脉并不想了解太多。
车祸,又是车祸。他恨恨地想。自己的父母就是因此丧生,也是卡车,兴许还是高速路,超速且超载的大货车。
“生命不是用来光敬畏就行了。”他冒出一句。马库斯盯着他刚涂了防晒霜的脸,“还可以用来缅怀。”
“随便你。”绿眼睛的吸血鬼掀开卷闸门,一道日光在他的肩膀上寻找烧灼的突破口,可是终究被防晒霜盖住了,没成,“我说了,就是一个故事,你能得出什么,都是你自己的想法。等到你能多看看生死就会想得不一样。”
“我可不想活成老妖怪。”吴语没好气地说。
“随便你。”马库斯又是一脸无所谓,或者称之为无畏。临走到门口,他又突然转身过来,凑近吴语的脖子。一对尖牙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内跳出唇齿的包围,并没有带来丝毫呼吸的掠动。
这是个冰冷的死人,吴语想,冰冷得已经忘记人情世故了。他来可能真的是想咬点儿血,给自己和史来穆警告的。之前讲的往事,很可能就是为了告诫自己,不要命的往前冲,想要活的自己看着办。而自己的能力,说白了也就只有针尖大的一点儿,肯定不能和这些正牌雇员相比,甚至都未必比得上那几个拿着仪器的片儿警。
可是消沉不属于现在的他。
不能就这么被白白嘎嘣一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