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齐呓依旧是午夜的江畔。拿自己睡觉的时间来帮别人找回睡眠,吴语自己都快被自己感动了。他咨询过史来穆,好像并没有关于超自然生物不得帮助人类的说明。再这么下去,下次自己不能评个感动中国,也能评个感动历城?
“你倒是跑得挺勤。”齐呓永远在作画时嚼着巧克力,也永远不忘掏出一板新的递给吴语,“不过打搅我创作,是不是要支付误工费?”
“嘿!你别和做小买卖儿的计较盈亏好吧!”打过多次交道,吴语也找准了交锋的把柄。有时候迎着话头往上冲,反而能让自己不显得太被动。
“你来找我,是不是也因为什么买卖的事?”
“还真不是。我是给一个顾客帮点忙,她好像总睡不踏实。”吴语有了底气,回答也理直气壮了——谁要他觉得自己是在助人为乐呢?
“是个女顾客吧?”齐呓一语中的,“你对她感觉还不错。”
“没有那回事儿!”吴语赶忙辩解道,“我这人乐于帮忙你又不是不知道!”
“哦,否认了,那就说明是真的。”齐呓停下咀嚼,画笔却依旧刷刷地捕捉着夜间江水的流逝。
“我可压根就没想过结婚这档子事,以后也别提了。”吴语不自在地讲出真心话,“来这里就是想问问你工作的一些细节。你是怎么知道谁做恶梦谁做美梦,又怎么把它们恰当地收集到一起的?”
齐呓依旧继续作画。画笔平凡无奇,在画布上刷出一大块闪烁着异样光彩的颜色,似乎是一片充满希望的天空。美梦真的是最斑斓的色彩,不需要在调色板上过多掺合,由着梦画师的笔或勾勒或挥舞,便能出现最恰当的表达。
合适的地方,出现合适的颜色,大概就是不少人感觉到生活有趣的原因。
而属于吴语的颜色,大概永远也不可能是另一半。他没有母亲那样的气质,就剩下和钱打交道的市井。即使再热心,贸然一试也就是换得好人卡等身的结局罢了。
“挺悲哀的?你有帮忙的理由,我又有什么理由告诉你?”
吴语回过神,见齐呓已经放下了画笔,继续撕开一板巧克力包装吃起来。他确实没有任何值得作为交易的筹码,也确实极有可能空手而归。
“我不知道。”他觉得自己还在被女王耍得团团转,“你要是不想告诉我,我也没有什么条件了。给你当助手老史肯定不乐意,我家里的那点书你又看不上。”
“谁说没有条件?”齐呓盯着他,“难得如此诚实,如果不给你帮忙,会不会错过很多好戏?”
“你要干什么?”吴语往后退了一步。
“只是想看看,你为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做事,能做到什么程度。”
直到吴语回到屋子里,他依然觉得自己被狠狠耍了一把。
“老史,你是故意要我去问的吧?”
“我可什么也没说。”史来穆正在整理着期末试卷评讲的教案,红笔在他的大拇指上滴溜溜地转着,就是没法掉下来,“‘绝知此事要躬行’的道理,总不会是需要我说过你才能明白吧。好了,现在告诉我,你从梦画师那里得到了什么有用的消息?”
“齐呓说捕捉梦是靠本能,问了等于白问。我让她追查一下收集到的梦的来由,她说只记得去过哪些街区,但是能保证没去过庞贝家附近。你说这些消息有啥用?我还不如抓紧时间好好睡觉呢!”吴语抱怨道。
“吴老板啊——”史来穆拍着他的肩膀,长长地叹一口气,“你要是连这一点独立分析能力都没有,怎么能够协助我做更难的事情呢?不能每次都靠碰巧猜对吧?这是再简单不过的推理——”
“推什么理哟!”吴语甩开搭在肩膀上的手,“齐呓既没有收集过庞贝的美梦,也没有感觉到她的恶梦。”
“所以呢?”
“所以她说她睡觉不安稳,梦多,都是些平平常常的玩意儿?”
史来穆扶正了眼镜,又将手搭过来,说道:
“你如果梦见了平常的东西,会睡不着么?”
“不会……”吴语摇头说,“还是说,庞贝这整晚上根本就没有做过梦?”
“我的眼光果然没错,这种程度的推理你还是可以完成的。”史来穆像是改出了满分作文般激动,从椅子上站起来搓着两只手。
吴语真怕他搓掉了自己的胳膊。
既然没有做梦,他也就能一心一意地劝庞贝去看医生了。他不在乎齐呓无聊的猜想,觉得自己反正是在帮忙,心中没有鬼,谁损也不怕。
“有!就是有就是有就是有!”庞贝一口咬定,“我肯定做了梦,但是内容完全记不清楚了。”
“那就是你做了个不存在的梦——这是你上次订的书。”吴语从收银台下面翻出两本不厚的册子来,“顺便建议你去看精神科喽?”
庞贝依旧挂着黑眼圈的眼睛瞪得很大,咬着牙半天才说出一句:
“你才看精神科呢!”
“我还真看过哎!要不给你介绍个医生?”吴语嬉皮笑脸地应着。
“有病!我要回去补瞌睡了……”庞贝夹着书匆匆离开,任凭吴语在后面继续喊着:
“哎我是有病啊我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就怪啦!”
白化病总是让他觉得这个季节尤其难熬,好在暑假一到就能休店了。
庞贝也不知究竟去没去医院,但来书店的次数也不频繁了。她又开了一串书单,从DC的《守望者》到《2001太空漫游》的新版,甚至还有一套洗版用的《指环王》。吴语便一一下单,等着送货的师傅给悉数凑齐了,再给她打电话。店里的学生越来越少,他也打算清个库存,顺便做起学年结束大甩卖的促销——总要有点儿头脑,才能让自己的店在方圆五公里内有口碑。
期末考试结束后,区中照例有几天后续安排。周围的小吃店又开始张罗着关门休息,清早送粉面蔬菜的车也不再过来,只剩下两家卖薯条奶茶炸鸡排的还顽强地开着门。
吴语比过去更度日如年地盼望着,那个擅长做菜的肖骆离能赶快回来。
所以当肖骆离拎着大包小包再次出现在门口时,吴语就差没举行一场隆重而热烈的欢迎仪式。
“可算把你盼来了!”他全然不顾刺眼的阳光,用手遮着额头站在楼上喊起来。楼下不明就里的炸鸡排店伙计探出头,以为楼上在迎接贵宾。
“都很熟悉啦用不着……用不着……”肖骆离左挪右闪,还是无法抵御热情的进攻。
“你=今天刚到,还不忙吧?中午吃啥?我给你打下手?”
“其实中午呢,我没时间做饭。”肖骆离搁下包,便急着翻起了资料夹,“任务很多,牙科诊所那边也不能怠慢了。”
“你们的任务和‘有关部门’的有区别不?”吴语看着身边一个个都进入工作模式的租客,仿佛只有自己置身事外。
“嗯,有的呀。”肖骆离解释道,“我们不像‘有关部门’那样,不舍得出手。必要的时候,可能还会有些大动作呢!上次我们在省城追击那条制造异空间的龙,也动用了一些手段——”
“你们允许严刑逼供?”吴语想到了不好的画面。
“事实上,当场击毙也是可以的呢!”用柔和的声音说出这么严肃的词,让肖骆离的笑也变得诡异起来。
“你……你们……还带打架的啊!那多危险!”吴语只想着安心做调查就行,没想着房客里真的出现了危险分子,“没人管管?”
“是呀,没有人管,我们是非官方组织嘛。很多事情当然不能由政府机构做,但是不及时处理掉,就和坏了的牙齿一样,会后患无穷呢。”肖骆离又歪着脑袋笑,“不会有事的。要是上一次对抗吹笛人时,我也和你们一样遵循守则,保证不出手,区中一定就完了哦。不过别担心,和你们的工作不一样的。”
“那就好……”吴语感觉有个能打还能卖萌的同伴也不错,不过自己还是先当好调查助手为妙,“这次又是哪个种族要倒霉啦?”
“不知道哦。不过——”肖骆离现在的微笑里总觉得裹上了什么不知名的杀机,“和你们之前的那位租客有点关系。”
“你是说李睿?不会要杀他吧!”吴语大惊。
“不会不会。”肖骆离连忙摆手,“但是听说他调到了宣传部,最近处理的好像……是个精神病院里的犯罪嫌疑人意外死亡的事情?我们就是要找出那个精神病院里的凶手哦!”
“那个犯罪嫌疑人……”吴语想起残忍至极的案子,“不是个死有余辜的变态么?杀了那么多小女孩儿,也该逃脱不了天谴了!”
“你真的以为,那些只是天谴?”肖骆离收了笑
“那里面难道有……”
“嗯嗯。”肖骆离点点头,“不是人类的头发,他也用过哦。这次可是犯了众怒呢!”
“一个死变态有那么大能耐?”
“有些时候啊,我们和很多种族的能力是受到限制的。他一定是利用了那个机会下手。
“那你们啥时候动身?”
“是‘我们’。”肖骆离纠正道,“我们都要去。”
“啥?你刚说了和我们工作不一样啊!”要不是吴语扶着门前的鞋柜站住,他都快要给红龙跪了。
一只手在背后托住了他。
史来穆提着一堆教案和参考书站在门口,触手仍然搭在吴语的肩上:
“我没有告诉过你,‘有关部门’也接受部分民间组织的任务委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