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啊？”肖骆离用眼神向小绿获得了许可，“我们当时在活火山口见面的。在喷出的硫磺蒸汽里哦……那个地方有点像桑拿房——这么说起来感觉好奇怪啊，还是温泉好了——对了那边有温泉的，我们顺便去泡过。那里不像现在开发的假温泉到处都是人，我们在那边聊得很开心呢……”
“好像没啥参考价值。”吴语赶快打断，“哪有一开始约会就去泡温泉的！”
“有的有的，我还没说完。”肖骆离点着脑袋说，“要表现出从容和真实，即使在蒸汽里也要表现出自己最有能力的一面啊！极端环境还能表现好，是不是很加分？”他讨好地看着小绿，简直像一只期待表扬的宠物。
“那你表现出的是啥能力？”吴语抓抓头发。
“他给我煮了一锅火山温泉蛋。”小绿回答道。
难道只有吃货才能产生强烈的共鸣么？吴语简直想问问这对终于走进了婚姻殿堂或坟墓的龙。
“我倒是觉得，直接去见一面就行了。”史来穆简直像是在做心理辅导，“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性格，合适与否总要你亲自去见识。我们现在说得再多，也比不上你的判断。如果把大家的经验全盘照搬，那也未免太教条.”
“可我心里真没底。”李睿还是不够肯定，“对了，范局长说，对方可能会带几个朋友去，你们要不要也当亲友团？”
“你们局长是想搞一出集体相亲吧……”吴语从来没听说过相个亲还要拉帮结派团伙作战的。
“这样好了。”史来穆提出了折衷的建议，“我和吴老板去，肖骆离你照顾小绿就行，毕竟你们相聚的时间也不太长了。”
小绿看起来倒是同意了这建议，于是肖骆离忙不迭地跟着点起头。
“那就这么定了。”史来穆向李睿发出了毫无商量余地的结论，“到时候我们去助阵，时间地点确定好了告诉我们一声。”
“喂老史你确定我们不是去搅局……”待两只龙和一条狼离开后，吴语还是感觉不太合适。
“你不是想看八卦么？”史来穆居然反问道，一张脸直愣愣地凑到吴语面前，简直可以看到他拟态皮肤上不太自然的皱褶，“这是围观八卦的好机会。”
“我说……你什么时候也对八卦感兴趣了？”
史来穆居然眨了眨眼睛，这让他一向略显严肃的脸显得极为不协调：
“对于适龄男青年来说，赴约才算得上是正经事。”
既然是正经事，吴语也就心安理得地跟着一起去了。李睿早就在月光茶餐厅里等候，但并没为他们安排同一桌，而是指了指后面的卡座。
“你们还是别……和我坐一桌了，我担心见到人家姑娘不知说什么。”
“也好也好。”吴语倒是觉得坐在附近，既能满足八卦之乐趣，又能保持距离感，比起一大桌子集体相亲式的会晤，实在好上许多。茶餐厅的空调开得不小，他戴着帽子又架了墨镜，反而显得像是个彻头彻尾的跟踪狂。相比之下，忽略天气西装笔挺的史来穆，倒是自得其乐地研究起来菜单来。
待相亲的姑娘走近茶餐厅，吴语明显感觉到，另一桌坐着的两位大妈看来也深谙此道。她们的眼神是向着主战场微微倾斜的，对李睿的评价是蕴含在嘴角上下勾勒出的微妙弧度之中的。这让相亲显得充满了被陪审团左右的味道。
好在李睿看起来很平静。
“你好，城管局李睿。”他伸出手。即使是公式化的礼数，赢取好感度也够了。
“市委宣传部田蜜。”姑娘的名字和长相还是挺符合的，甜甜的圆脸，和小城管一样刷满了好感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生活习惯终于讲到了工作习惯。另一桌的大妈开始显得不耐烦，仿佛在抱怨田蜜为啥又提起工作的事儿，其中一位还用力咳嗽了几声。
“真是，不至于呗？”吴语咬着果汁杯子里的吸管，把它们从圆的咬成扁的，再从扁的咬成四方，“让人家自己聊聊天就行了。”
“八卦——有些时候是激励一部分人生活的理由。”史来穆还在看菜单。服务员来了不下四次，每一次都被这位严谨的语文教师指出，菜单上某个字打错，某个词不妥。如果不是吴语早就点了果汁，恐怕他们这一桌要被茶餐厅经理下逐客令了。
另一桌的两位大妈在咳嗽一通无效后，也依然什么东西都没点。在服务员反复的审视下，她们兴许是感到了两位工作狂的无趣，终于不舍地离开了。
“终于走了——”吴语听见田蜜长叹一口气。那姑娘背对着他，看不清如释重负的表情，但想必是很开心的。
“其实，我的两位朋友今天也来了。”李睿迅速地卖起了队友。姑娘却毫不在意，飒爽地挥挥手：
“他们没我那俩事儿妈啰嗦，不碍事。”说罢，田蜜回眸一笑，“点些吃的吧，你们跟着坐了半天，肯定没吃晚饭。这边的牛腩饭有点特色。”
“你能不介意真是太好了。”李睿也拿出菜单来，“我们也别光顾着吃甜点？”
“总有些人靠八卦什么的生活。”田蜜点了几个菜，又感叹起来，“就算之前相亲失败了吧，也总能成为办公室的谈资。”
“哦？”李睿微微一顿。按照他的习惯，吴语知道，接下来掉书袋或者练贯口活的时间又要来临了。
“你听说过什么叫鲸落么？”
“嘿，这小子……开始了开始了。”吴语冲着史来穆一扬下巴，压低声音说，“这人不自觉地就开始讲故事了。”
“好在人家姑娘爱听。”史来穆并不评价，继续在菜单上挑错别字。
“鲸落？”田蜜显然不太熟悉这个词，第一反应是掏出手机搜索一番，“职业习惯，不明白的总得找找。”
“嗯，这个词很有诗意，但实际上是指鲸鱼的海底坟场。鲸鱼的身躯很庞大，大到没有哪一种已知的生物可以直接将它们吞掉。等它们死了，就会慢慢沉到海的最底部，在那里的某一个区域形成巨大的陵墓。在肉和骨架的诱惑下，总会有一大群生物围上来，啃噬、咀嚼、消灭，最后慢慢地组成一个以此为生的生态系统，每天反复地在逐渐腐烂消亡的鲸鱼尸体里穿行，并且连轰都轰不走。”
“就像那些靠陈年往事和相亲八卦为生的人。”姑娘迅速反应过来，蹦出一阵笑声，“不给制造新闻，她们也能找到兴奋点！”
“后面的话我可没有说。你那几位热心同事要是怪罪下来，我就担当不起了。”
“这么一比喻，我倒觉得自己也是‘鲸落’里赖以生存的一种生物。”田蜜的声音又陷入抱怨模式，“我在宣传部管舆情监督，真是无聊到死。每天都得依仗着新闻过活，搜到不利的消息就得删改上报改编。恨不能找人帮忙——我们科长也一直寻思着能借调个人来呢！明知道是什么事儿，可你就是不能说！”
“对不起，打断一下。上次月食的事情，你们这边参与对外发布了么？”一直专注菜单找茬的史来穆突然站起来，走过去问道。
“哎老史——”吴语想拉住他，还是没来得及。
“既然你问得直接，我也就不瞒着。就头痛这事情啊！”田蜜当然明白史来穆指的是什么。
“哦？这事情难道不好报道么？”
“等等，你们——”姑娘的手指在四周划了一圈，最后停在吴语身上，“都是——”
史来穆干脆有力地点了一下头：
“白发，粉色瞳孔，你也明白。”
“那就方便说了。你们也知道，月食那天区中附近探测到巨大的能量，有人还看到卷子漫天飞舞。当然，有人能给目击者善后——”
“我们就是当事人！”吴语这会儿倒是得意起来。“有困难找李睿啊，他会写得很呐！”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小城管既不否定也不肯定，“你们做舆情这块的，既要让统一发布的通讯报道写得不露真相，又要照顾到领导和其他……生物的特点，让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们在暗示些什么。”
“所以说，光是你见到的‘片儿警’，还不足以掩盖住一切。小报有些时候也是无孔不入的。”史来穆向吴语解释道，“以后如果有不明身份的人采访你，记得什么也别说。做我们这一行的，嘴严总是比较好。”
“可我这几天根本没看到消息哎！”吴语向不信任发起反驳。
田蜜却依然愁容不展：
“消息能封得严，谁知道我们要加班加点到几时？最近的这条新闻，我真没办法想出理由来。”
“你可以写‘千名毕业生校园内洒试卷，减压良方还是扰乱秩序’嘛，试卷往天上飞，你完全可以说是向下落。其实当时事件处理完了，它们也都落到了该落的敌方。”李睿迅速支招，“何况第二天，根本没有人看到校园内有纸屑，你还可以顺便提两句，就说是学生打扫干净了。”
“这不是扯淡么！”吴语从没接触过这档子事儿，“你还真会瞎掰。”
“不知道真相，和完全见证真相，你现在更喜欢哪一种？”史来穆反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