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为啥这几年江豚都消失呢……”吴语转向史来穆,“你们这边有调查结果么?”
“这可以算得上是个悬案了。”史来穆仔细端详着那份档案,“如果我能给出答案,那么这份八级权限的档案也不需要重新翻出来。有些传说——你现在知道了——它们必须通过证实,才能称之为资料。”
“我看这上面说……这少女也死了?”
“她真是傻。”齐呓说完,就再也没有对档案里的资料作任何评论。
“梦画师是什么物种,连她们自己也没有印象。”史来穆指着档案上的一串日期说,“她们被江豚一批又一批地驮来,以历城的码头为起点,被‘有关部门’送到全国各地去。等到她们的力量不够了,就会回到历城,等待江豚将她们接走。大约十几年前,江豚开始越来越少,并且背上再也没有孩子了。它们只驮走少女们,有时即使出现,也不靠近码头。终于有一天——”
“江豚不再回来。”吴语重复着齐呓的话。
史来穆又拿过那张在江边等待的少女照片,“她一定等了很久,但是没有得到回应。那时候,她应该是年纪最大的梦画师了。所以她明白,自己得开始等死。你能想象她的绝望么?”
吴语狠狠点头。
“再后来,我觉得如果不锻炼身体就要死,像那些姐姐们一样。”齐呓终于肯说话了,“接下来就是‘调查者’的职业相关了,你们不会有兴趣的。”
“可是这些和裂缝又有什么关系?”吴语低头看档案上的日期,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笨了,“你是说,江豚最后一次出现在历城的那一年夏天……正好发了场不小的洪水?”
“你觉得是,那么一定是。”史来穆说道,“裂缝相关的情报,正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呃……有件事儿我稍微有点儿在意。”吴语试探着问道,“洪水没有大到能淹没整个历城对吧?那么这大水发一发,根本起不到毁灭作用——啊我不是说要毁灭全人类,别误会我——我只是说,如果这是一场超自然生物制造的事故,谁会傻到只制造混乱,不弄出更大的动静?”
“那时候我也不在历城。”史来穆摊开手,“也只能通过资料寻找。但是有个人说不定了解得更清楚。”
“你家那条龙?她不是还没醒么?”齐呓问道。
“她的先生也回来了。”史来穆露出得胜者的微笑,“虽然还是很小,但我们说不定会有更好的办法。”
卷子失窃的事儿,最后当然由“片儿警”出面给解决了,可吴语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他的头痛并没有减轻。回到家之后,吴语发病的次数虽然不多,但对生活的影响也不小。书店开门的时间只能一缩再缩。有一次,他甚至差点儿在庞贝面前失态,最后只能以其他理由蒙混过去。
“书店的吴老板越来越奇怪了。”那次正赶上学校放学,他听见庞贝在向史来穆抱怨。
可是他什么也不能说,只好拉上卷闸门,把自己关进书店里,看着一屋子的书变大变小。“爱丽丝漫游症”这个名字太过美妙,以至于会忘记它是一种病,而且是一种让患者几近崩溃的病。
没有发病的时候,吴语会回到家里,看着活泼且极想用言语表达状态的小红龙,和依旧在翅膀荫蔽着的小绿龙。肖骆离真是好男人,他想。小绿的昏迷状态快持续一个月了,仍然不离不弃地守在旁边。
如果不是那道裂缝……
一想到这事儿,他就更想找出事情的真相了。
可是史来穆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没空。”他的语气好像《银河系漫游指南》的那个大头机器人,连怏怏地垂着脑袋的样子都很相似。吴语心想,学校最近的事情一定够他忙的。“我们最近有端午节、高考、中考、国际禁毒日宣传、期末复习、散学典礼……”史老师对着日程本报出一长串待办事项。
快到夏天了,学校最繁忙的时期就要到了。
所以吴语只能继续缩进他的店里等待。这种等待有着双重含义,其一便是到夕阳西下时,扛着师生们复习用的教辅资料和各类参考书到学校里去,顺便祈祷头痛不要再发作。
然而他很快注意到,有些教室里几乎一半的学生都没了。
“庞老师,学生们呢?”吴语不想打搅被工作缠身的史来穆,在实验室里逮着了庞贝便问。
“请假啊,请病假。”庞贝穿着一套中华风连衣裙,长发挽成两个包子头,脖子上不留一根乱发,而耳边的杂毛却调皮地翘出来。她戴着手套,在实验室里调整着第二天要用的显微镜。
“哟,在忙啊,调显微镜这事儿怎么不让实验员做?”吴语问候着。
“实验员做过了,我不放心,再检查一遍不行啊……”庞贝歪着头,一根跳出包子头束发带之外的头发,便在她耳边晃了两下,“要不,你给我帮个忙?”
“我还真能帮忙。”吴语干笑两声,见没被搭理,还是自顾自地放下手中的书,走到显微镜前,“我读书那会儿,生物也算得上是挺擅长的学科了。什么‘反向平行双螺旋,交替循环内外侧,碱基互补氢键连’现在还记得。”
如果庞贝是教物理的,估计打死他也不会来送书。
“别废话啦,要帮忙调就快过来!”
“哦!好!”
显微镜似乎是拯救吴语视线的安慰剂。他这几周看了太多大小失常的图景,脑子快被眼睛欺骗得累不爱了。可是显微镜不一样,它能准确地让人知道接下来要看到的东西,能在手的操纵下精准地放大想看清的细节。他喜欢这种亲手把握着视线的效果,便轻轻地叹了口气。
“让你帮忙还叹什么气?”庞贝抬头看了一眼,“如果觉得累了,就先回好了。书钱我会结清的,放心啦。”
“哎,不是这么回事儿。”不知为啥,吴语今天特别想向人倾诉。他隐去了发现红龙和裂缝的细节,只保留了帮忙改卷和彻夜不眠的事实。当然,他主要诉说的是自己的病症。
“我一点也不想让你同情。”吴语申辩道,“但是这段时间,确实有点儿压力爆棚。小时候已经被人看不起,好不容易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了,能做出点儿事儿了,融入街坊四邻生活也没问题了。嘿!老天爷就是这么喜欢开玩笑!”
“我能明白。”庞贝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那也就是一瞬间的明白,长期处于其中试试看?”
“我是说,我真能明白。”庞贝显然不想把调试显微镜的准备工作变成诉苦大会,只是简单地概括道,“想想看,在全班都知道我父母职业的时候,学到了古罗马历史。”
“哈哈哈这么听起来也很惨。名字梗真是——”吴语不知是自嘲,还是想缓和气氛,竟然笑了起来,惹得庞贝差一点儿就要拎起旁边一架子试管扣在他脑门上。
“笑什么笑?”放下试管架的庞贝连腮帮子都鼓得像小包子。她的中华风连衣裙在白色实验服下面撑得满满的,透出些工笔花鸟的图案。
“没啥,真没啥。”吴语止住自己不合时宜的表态,“所以你最烦的时候,就会来到实验室?”
“没错。你也总得找个能躲起来的地方。”
“那我只能躲家里了……”
“啧,死宅!”
“是你说要找个地方躲着的!哎,提醒你啊,别哪天弄翻了生物园地里的藤蔓和药水,弄出个毒藤女庞贝出来——哎哟哟你捏我干啥!夏天衣衫单薄不要动手动脚——”
庞贝住了手,继续把脑袋沉到显微镜的目镜前,用手挽一下跳脱的头发丝,说道:
“好了?不郁闷不低沉了?”
“确实……”
“那就继续做事。”
“哎别慌啊我还有事儿要问,怎么学校里那么鞋请病假的?你咋就没被感染上?”
“你是在咒我?”
“不敢不敢,哎哟——”
结果吴语还是只能问问忙里偷闲的史来穆了。尤其是在他借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时——他倒是挺愿意借,每次键盘里的瓜子壳松饼屑被黏得别提多彻底了。
“你不会以为,我在学校里只是专心搞教学?”史来穆等着电脑开机时反问道,“吴老板,我建议你重装系统,你的电脑开机越来越慢了。”
“还不是你用得太多!”
“讲话要实事求是,你看你下载的——”
“哎,别说!别给我删了!话说啊,要不你给我申请个经费呗?再买一台当工作机得了。”
“我们的工作好像没有离不开电脑。大概是技术使人懒惰——”
“打住!我才不要听大道理!哎,你们学校里是不是又进了不得了的东西啊?”
“确实有些不寻常。据防疫部门说,他们得了腮腺炎。”史来穆好不容易等开机了,又继续等待程序启动,索性继续解说道,“但是你知道,这些师生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区中似乎出现了个不能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