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神’一类的生物呢?没有谁酷爱做卷子的么?”吴语不死心。
“除非是‘考神’,倘若真有这种让学生每次考前都膜拜的生物存在。”史来穆居然大晚上讲起来冷笑话。吴语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鄙视的好。
“说不准……”他选择了吐槽。
“如果真有这种‘神’,我就直接带去区中供养起来了。校长肯定最开心。”史来穆居然还能接着这么无聊的话茬往下说。
吴语又一次产生了浓浓的挫败感。
“不说了不说了,你们搞得我今天晚上的游戏都没搓成!”他准备离开,旋转幅度却因为不自然而产生了偏差。腿弯撇出了应有的弧度,直直地撞在了客厅桌子角上。厚厚的一盒书从桌面上掉下来,在他穿着人字拖的脚丫子上砸了个红印儿。
“哎哟——”吴语大叫,从小脚趾头缝里迸开来的疼痛与酸楚,让他翘起脚原地蹦了好几圈,“谁把书放这儿!!!”
“啊,对不起,昨天刚去你店里买的。”李睿赶快冲过去,从地上捡起书盒。几本已经率先冲出束缚的书不仅成为了有效的杀器,此时更是放肆地躺在旁边,摊开来。
“哦哦,我都忘了你买过这套书了。”吴语看清盒子侧面写着《焚舟纪》,“文学社那些小姑娘订得多,当时我还想,你是不是要给她们做交流会用呢。”
“有人规定过男人不能看女性主义作品么?”李睿弯腰拾书。
吴语感觉小脚趾头不再痛得那么钻心了,也弯下腰去。其中的一册《黑色维纳斯》正面朝下摊着。他捡起来,翻开的一页皱得活像百岁老头的额头,上面一共也没几个字。他顿时起了批判之心:
“现在的书啊,总是排得这么稀疏,光标题就要占一整张纸!”他抖着书页,一边抚平一边说。
但很快,《艾德加·爱伦·坡的私室》几个字就争先恐后地跳进他的眼睛。(注:此处人名及后面相关引用翻译均按台湾女诗人严韵译本)
先透过缺乏黑色素的淡粉色眼睛,再游刃于缺乏思维定式的大脑。
又是爱伦·坡!
“一切沉默,一切静止。”那篇写道。
吴语翻了几页。他不能不对这个名字敏感起来
“灯光!他叫出声。
他摇晃起来,可怕呀!他开始溶解了!
灯光!更多灯光!他叫道,就像詹姆斯一世时代悲剧的主角在谋杀开始之际,因为黑星正在将他吞没。
遵从舞台指示,理想国的镭射光轰向他。
他的骨灰在风中飘散。”
更何况,这是一次一点儿也不让人愉快的重逢。他看着那些用得充满晦涩意味的词,活像是在看一幕夸张的古典剧。粉色的虹膜上开始浮现出图像,先是小绿,然后是牛奶渍——
那道裂缝又在他的眼前炸开,一直让他再也按捺不住,对着史来穆喊了句:
“你们都错了!”
“什么?”史来穆何时回头,又是何时走近的,吴语根本都不知道。他只是尽可能地讲出自己的观点,好让语言赶得上脑袋里信息充盈的速度。
“有没有可能只是为了卷子本身——我是说,卷子的文字本身?”
“谁会对卷子感兴趣?错了!一开始就错了!失窃只是你觉得像而已,要是这根本不算偷,而是抢,明着抢暗着夺,干脆再来个烧光光——”
“你需不需要用初级心灵感应?”史来穆看着手脚并用一起比划的吴语,“用图像告诉我可以么?”
“不用!”吴语想到那些触手,就往后退了一步,“我是想说,语文卷子啊!有多少字儿可以当那什么能量啊!”
史来穆先是沉思,随后也是一惊。
“只要有足够的文字量,就能够吸引裂缝。两千多张纸的语文试题……”他的表情又紧张起来,接着赶忙从随身的包里抓出钥匙,“去办公室!我们将它锁在另一个柜子里了。如果再次出现……”
“你是担心裂缝再次出现?”一想到要直接面对裂缝本身,李睿反倒犹豫起来。
“那你在家等着我们好了”吴语穿着拖鞋就出了门。
并不是每次紧急行动都能奏效。
三个人牺牲了晚上睡眠的时间,坐在另一只铁柜子对面,向着打开的柜门和卷子枯坐一夜。
裂缝就是不出现。
“老史,你睡会儿呗。”吴语瞟着快要发白的天说,临近夏天,日出的时间也越来越早了。
“不碍事。”史来穆依旧紧盯柜子,“这是直接拿到一线情报的好机会。”
语文考试如期结束,改卷也在年级主任的安排下如期进行。但不管老师们抠得多么严格,吴语还是只能从史来穆那里得到四个字:
毫无破绽。
改得太仔细了,即使是史来穆也无法保证速度。
“你今儿要加班改卷啊?”在书店里,吴语接过一张填满选择题答案的答题卡。
“不让你帮忙,有可能改不完。”史来穆直截了当地说,“试试体验阅卷老师的生活,也是不同的感受。”
“老史啊……你应该去卖安利……还不一样的感受呢!”
“我只让你帮忙改选择和默写题,很简单的。”
“你是不是还想说,连体育老师都会改?”
“事实上,遇到人手不够的情况,我们的确会让体育组的老师过来帮忙。”史来穆说得无比坦然。
吴语真想把这个回答贴在网上,再起个耸人听闻的大标题:
劲爆!你们的语文确实是体育老师教的!
然而他还是乖乖地跟着史老师去了办公室。反正考试期间不上晚自习,他的店也不会有多少学生光临。
改卷确实不轻松。不仅不轻松,还是个大工程。学生的字有些大如斗,有些细如针,高低胖瘦各不相同,不乏旁逸斜出飘向答题横线之外的。
在不规则夹击下,吴语很快就撑不住了。他改起ABCD倒是快,但对带字儿的地方产生了满腔怀疑。比如曹操《短歌行》中简简单单一句“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就硬是在他的视线聚焦下,再也认不出这八个字的本来面目了。
“老史啊……你们平时改卷子都是这样?”他托着下巴,左右扭动脖子。
“嗯。”史来穆没空回答,手下红笔飞速移动,眼睛恨不能化作显微镜。
“知道我最喜欢什么样的卷子不?”
“说。”
“空白卷。”吴语说的是真心话,“我们要不要吃夜宵啊?”
“不用。”
惜字如金的工作状态史来穆有点不太好惹。吴语伸了伸胳膊,准备自己去吃点东西再回来奋战。一想天色也太晚,门口的各家店铺早就关门休息了,还不如在办公室觅食。
“你这有零食么?”
“没有。”
“小卖部有卖的么?”
“没有。”
还是不打搅史老师的好!吴语又自讨没趣地想。
他走到办公室门口,却听见背后的史来穆一声大叫:
“帮忙看看这份卷子!”
“找到嫌疑人了?”
“你先改一下这份的选择题。”史来穆将一叠装订好的试卷递过来,折起来的那张主观题几乎满分。
吴语一下子来了精神。他提起红笔,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着默写句子的答案,又一个个地排查选择题的错误,最后终于给出了让自己也激动不已的答案:
“全对!”
区中平时月考的卷子,也是和正式考试一样,将名字封起来流水阅卷的。一看到各项栏目里近乎满分的成绩,史来穆极为肯定地点了点头,说道:
“这份卷子问题非常大。正确率太高,有可能是提前拿到试题的虚假成绩。算上作文分数,几乎能拿到140分。”
“能看清是哪个学生的么?”
“可能需要拆掉整叠卷子的密封线。”史来穆从抽屉里拿出一只起钉器,“明天我就找这名学生谈话。”
“你不是还没改完么?要不要紧?”
“我会和年级主任说明的。现在回家睡觉吧。”
吴语就等着这句话赦免他的酷刑。他可不想做推石头的希绪弗斯,做着枯燥无味的重复劳动还看起来劳而无功。
第二天晚上,希绪弗斯代言人吴语依然收到了他目前最讨厌的阅卷邀请。
“顺便告诉你一个更坏的消息。”史来穆在办公室递上红笔,“昨天找到的疑似作弊卷,和试卷失窃没有任何关系。”
“那怎么会有人做出140的高分啊!”吴语完全不信,“你们学校老师轮番追查嘛!好好地问问,搞不好是骗你的呢?哦还有你的初级心灵感应也能用啊!”
“查过了。”史来穆从抽屉里拿出那张卷子,指着班级一栏说,“是我班上的语文课代表,文曲。据他说那天状态特别好。”
“听这名字……难道他是文曲星再世或者下凡?”吴语对所谓“神”的降临已经习惯了。
“没错。而且这次月考偏重文言文方面。”史来穆解释道,“考成这样,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只是因为刚刚转学不久,还没改过他的卷子,我也是疏忽了。”
“喂喂喂,这个对普通学生有点不公平吧!”
“据说是为了体验现代教育制度。”
“那也用不着开挂考试吧!”吴语对史来穆班上隐藏着特殊技能的学生们算是没辙了。他翘着椅子往后仰,借此释放自己的双脚。
一声沉闷的爆炸,在他背后的试卷保管柜里炸开。那里保存着最后一天月考所需的历史试卷。
“裂缝!”
史来穆和吴语异口同声地喊出来,几乎同时冲向铁柜门前。顾不上掏出钥匙,史老师刚刚拿过红笔的手此刻快到根本看不清楚。柜门在几根触手的黏合下应声而开。
一只蜷缩着的缩小版红龙趴在试卷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