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闹得像是炸开了锅,可女孩儿还是低着头,被金发覆盖着的脸看不清究竟是在干什么。
吴语又凑近了些。在四下的喧哗中,女孩儿似乎发出一种不寻常的鼻息,像忽远忽近的哨音。
异响,金头发,女孩儿。怎么想都不对劲!
吴语四下环视,史来穆并不在广场上,也许去运动场组织跳操的方队去了。那女孩儿没有学生家长陪同,也没有同学朋友陪着,万一真是被金头发里所谓“执念”的玩意儿缠上了,还是得及早脱身。
他顾不得史老师之前叮嘱的“稍加注意就好”,一只手抓住那女孩儿的肩膀,另一只手用力一扯——
金色的瀑布从女孩儿瘦削的肩膀上滑到吴语的手上,依旧耀眼。作为假发,这些丝状物的顺滑程度远远超出了他对头发的想象。那些类似于“丝滑感受”的形容词,在他手里这一把假发的对比下,简直是苍白无力。其实他根本就没摸过女孩儿的头发,更别提假发,但就是觉得有问题。
倘若西弗当年有假发,那么一定是这样的手感!吴语深信不疑。
正当他端详着那顶假发时,一阵穿云裂帛的高音迅速在他耳边响起来:
“我的假毛啊啊啊啊啊啊啊——”
紧接着,一只手向吴语袭来。
对方明显是想抢过假发,销毁物证!吴语打定了主意,绝不松手。他用力向后一拽,那边的力道也加了好几分,但远远比不上自己的劲儿。一通拉扯,假发终于应声掉在了地上,一根金黄色的毛飘啊飘啊,落在他的领口。而女孩儿突然失去重心,整个儿扑倒在自己身上。待到她也抬起头来,一双大眼睛怒气冲冲地瞪着。
“吴老板!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不是真的要对我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你想干什么——”
一串尖细的问询,让吴语稍微找到了些熟悉的感觉。他揉着被砸到的脑门儿,发现那个女孩儿居然是夏羽禾!文学社的这位得力干将此时穿着一身缀满了各类金属饰品的无袖上衣,不知道戴了金色假发的她是准备出什么角色。小姑娘看起来轻轻巧巧,压在自己胸口上却格外沉重。
“……你该减减肥……”吴语被摁得透不过气,下巴还又麻又痛,伸手一摸居然出血了。
“吴老板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不要过来!”夏羽禾从吴语身上弹起来,“你再过来我就叫老师了!”
“我真没别的意思,我怕你在角落里着——”吴语本想想说“着了魔”,但连他自己也不太明白“执念”到底是怎么生成的,顺嘴一拐,“——着了凉。”
“都快夏天了我怎么会着凉啊啊啊。你莫不是是看我今天衣衫单薄,欲行不轨?”夏羽禾的妄想症丝毫不输吴语,只是方向出现了明显的偏差,“我今天是社团活动的主力,不是任你调戏的弱女子!别说你是书店老板,就是霸道总裁我也不会答应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
夏羽禾抱着那顶假发逃到花坛的石椅子上去哀怨了。等她嚎了一阵之后,几个正在化妆的女生才走过来询问情况:
“吴老板,今天也是应邀来参加开放日啦?”
“吴老板啊,你也真是倒霉的,惹谁不好,偏偏惹到社里最闹的夏羽禾。”
“我没惹她……”吴语百口莫辩,只好顺着半真半假地说下去,“你们也看到了我只是想帮忙。我看她在那儿坐着没动静……”
“哦,她这几天通宵赶制演出服,根本就没休息好,可能刚才是睡着了。”
“就是,她这假发是专门去找人订做的高温丝,梳得可顺了,听说还有点儿贵。刚才弄乱了,又要哀怨一阵了吧。”几位社员还是挺了解夏羽禾的秉性。
“啊,那就好,那就好。”
吴语寻思着,刚才听到的异样响声,多半是这位以伤春悲秋弱女子自封的夏羽禾所发出的呼噜声,不由得又噗嗤一声笑出来。几个社员看着他傻笑不停,摇摇头,继续准备化妆去了。看着宣传版上的海报,文学社是要演个室外互动性质的原创剧,怪不得一个个格外紧张。他摸着下巴上被金属饰品划开的小口,真想反省一下自己的敏感神经。好在伤口也不碍事,抹一把血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领口上的金色假发还在泛着光。高温丝的假发究竟长什么样,吴语也没有见过,不过这么看上去还真是挺好看的。经过刚才的一拉一拽,这根假发只剩下半截手臂那么长了。他顺手给揉进左衣兜里,压低帽子,从社团展位附近走开。李睿正在另一片模拟法庭的展区被学生围着,耐心程度让他觉得自愧不如。
被一番乌龙弄得助手的调查兴致全无,吴语也只好开始瞎逛了。好在区中的艺术节活动甚是丰富,不少活动场所都有看点。吴语看看门前的海报张贴栏,说校乐队9点会有一场广场演出,人肯定会特别多。不如届时再看看。
这个时间除了富有校园特色的合唱,就是话剧比赛现场比较有人气了。吴语分开挤在学校演艺厅里的人群,只见台下密密麻麻地坐满了学生啦啦队和家长助威团。他只能靠着演艺厅快要关不上的后门,伸长脖子看着台上晃动的人影。比起另一间让给影视研究会放电影的地方,这儿的人还是要少些。
报幕的学生手里拿着小卡片,一一宣布着上场顺序。他记得自己读书那会儿,演话剧都是些课本传统项目,但他从中间半拉开始听起,熟悉的剧目却并不多。只见台上红幕一拉,报幕的声音在幕布后响起来:
“一号参赛班级,高一(15)班,表演剧目:《吉尔登斯吞和罗森格兰兹已死》。”
观众席下一阵骚动,对这长串剧名表示出极度的不解。几位看上去就是该剧目主演学生家长的后勤团纷纷掏出手机,及时查找剧目相关资料。也许是为了缓解观众的顾虑,上台表演前,学生们弄了一段简洁的背景介绍。校园音响设备有限,旁白的学生喊得声嘶力竭。
吴语听了好一会儿,又拿手机查过,终于知道这是出脱胎于经典的《哈姆莱特》的一出略带荒诞色彩的剧。两位奸臣在里面当上了主角。待到他查出这剧目还改遍成电影《君臣人子小命呜呼》,终于想起来其情节,演员还是演《海上钢琴师1900》的那位。
只是这剧太过现代,明显不符合区中的学生受众群体。刚演了5分钟,略显无聊的台词就让下面其他班级的学生坐不住了,讲话聊天者慢慢地冒出头来。举着“高一(15),最强!”标语的几个学生纷纷出面制止会场的喧哗,仍控制不住慢慢滋长的无聊。话剧比赛的第一个节目本来就要讲求个先声夺人,这部略显陌生的剧加上略微沉闷的选段,无疑是该班级遭遇滑铁卢的前兆。
“不要讲啊不要讲!”啦啦队的学生站起来说,“尊重一下演员!”
人群稍稍安静了些,制止的学生面色颇有些得意,想必是感到了劝阻的奏效。但他很快就发现,观众席的安静程度非比寻常。
吴语感觉到,那股安静传开的中心好像就在自己身后。他回头一看,史来穆正背着双手站在他身后。
“哟,老史,巡视来啦?”吴语压低嗓门打招呼,“来得可巧啊。”
“嘘——”史来穆示意他安静下来,双眼仍不歇着,细细搜寻着会场的观众和演员。感到无聊的学生观众们一直等到历时10分钟的话剧选段结束,才用礼节性的掌声发泄了自己的憋屈。
见史来穆从演艺厅后门退出来,吴语也跟过去。
“老史啊,刚才的戏真是太无趣了……你们都不审核一下学生的参赛内容?”
“名著和名著改编皆可,学生难得有积极性,不要随意打消。”史来穆认真地说。
“哎,我看啊,还是玩儿的居多。”吴语把两只手抄进衣兜里,“这儿最不轻松的应该是李睿了?看他被学生围的!嘿!”
“他的模拟法庭事情比较多。”史来穆介绍着,走近学生不多的角落时才小声说道,“所以希望基本寄托在你身上了。”
“哎,那个西弗的头发,会不会真的在假发上?”吴语抽出左手,摸着下巴上已经凝固了的小伤口,“刚才我就是这思路,结果差点儿被你们学生轰出去……”
“虽然没有得到相关情报,但是我的猜测和你基本一样。”见四下确实无人,史来穆才细加解释,“之前的资料文件显示,这些东西都会附着在拥有类似情况的某种物体上。我正是考虑到艺术节的特征,才结合‘有关部门’情报请你来排查的。”
“那是啥样子的假发?”
“未知。”史来穆又开始用手指头推眼镜,“但每年艺术节都是学生们购买、制订和租借假发的高峰期,大量的活动需求,根本不可能一一排查。毫不夸张地说,这一次活动几乎能集合整个历城全部的租赁服装及假发资源。”
“嘿,我说呢,思路没错儿。”吴语摸着下巴自嘲地笑,“那我也能继续查了呗!”
“等一下。”史来穆突然抓住了吴语正在摸下巴的手,“你的伤怎么回事?”
“都说了啊反应过度闹乌龙——”吴语低头,发现自己的左手被鲜血包裹了——
绝不是下巴上的小伤口,而是浓稠的,从几根手指上不断流出的殷红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