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同志您好我是历城城管局区中路城管大队的李睿您知道这里不能占道吗如果您知道请挪一下您的货物如果您不知道规定这么两大框樱桃我一个人也挪不动您看我这胳膊还不足您的一半粗既然我挪不动你也没打算有行动那么今天由我来为您上一堂普法安全课您知道什么是普法安全课吗您看旁边好多学生啊我给他们上过今天也给您讲讲总的来说就是社会中有一些准则有一些规定如果您不去遵守会造成更多的不良后果这就像是蝴蝶效应您知道什么是蝴蝶效应吗现在我来给您分析一下违章占道这件事情所带来的种种不良后果……”
李城管用一种不大的却特别让人心烦的声音”嗡嗡”地说个没完，中间基本不太换气，要换气也换得不在标点上。即使隔着窄马路和学生堆儿，吴语也能清晰地听见那种“嗡嗡”声往自己耳朵里拼命钻。他瞟着周围的各位，卖凉面大姐已经有堵耳朵的意向了。
李城管的劝说还在进行着。其内容完全不重复，逻辑清晰，从不要占道说到行车安全，从马路废气说到大脑受损，从脑受损后的人类行为学说到基本价值观，从基本价值观说到道德沦丧，从道德沦丧说到三岁看老小事看到饱如果今天不收摊下一个成为千古罪人的就是您老人家。
小贩瞪着眼睛撑了十分钟的唠叨，嘴皮子张了又张，帮腔的学生一个都没有出现过。他几次想打断插入”城管打人啦”无限循环效果，根本无法找到能反攻的突破口。
又过了五分钟，李睿还在喋喋不休地延伸着千古罪人对和谐稳定社会带来的不可小觑的伤害。小贩实在撑不下去了，抱着脑袋大喊一声”啊——”，推起小板车就逃。周围的学生连同门房值班大爷也被”中国好舌头”式的劝导方式给吓着了，不过一会儿就呱呱呱地鼓起掌。
这绝对不是狼人，这是相声演员！还是练家子！吴语在心中给出了准确的答案，看来要担心的事远不止半夜被野兽袭击。
他无比怀念起肖骆离在家时香飘万里的烤羊排，只有默默地用“可能还有更多未知美食”来平复自己受到现实惊吓的心。
就为了烤羊排，他也得和史来穆一起把肖骆离给找回来！即使不住自己这儿也行！
解决了事情的李城管只是向学生们挥挥手，慢慢地走过马路。临到吴语的书店前，他抬头，说了句：
“今天晚上我就搬你出租屋来了，请多包涵。”
语速不快，声音也不让人烦，可吴语就是没来由地恶寒一阵。还不等他哆嗦完了，邻居们早就围了过来。
“小吴啊，你家来了贵客啦！”
“这又是区中老师又是城管的，以后有什么事儿就多帮忙说说？”
“你的店儿贴海报是方便了唷！我这打包的桌子啥时候能扛出来？”
“还有我家那烤玉米的炉子也帮忙说说？……”
面对热情的追问，吴语只有笑着摇头，再摇头，嘟嚷几句“好好好”然后突然打岔：
“今天好热！太阳好大！我进店里去了啊！”
之后他便在书店里猫起身，不打算出来了。
店里还存着几本爱伦·坡。裹了塑封，吴语也不方便给扯开包装，只能对着书皮上那位面露苦相的死了一百多年的美国先生深表同情。今天到的杂志比较多，没时间给他发呆，收钱发货才是正经事。
学生的海洋退去，吃完午饭的教师们也结伴而来。
“我今天新进了《人类尸体的奇异生活》，有没有兴趣看？”庞贝进店时，吴语从桌子下面摸出几本新书，一脸诡笑。
“光明正大摆着卖行不行？”穿着墓园主题jsk的生物女教师稍稍翻看了下书的内容。吴语倒是没说话，旁边几个扎堆买时尚杂志的中年女同事却凑过来。
“小庞啊，买书哪？”
“嗯，你们吃过午饭啦？”
“吃了。我看看我看看，这是什么书啊？”一位女同事拿过那本《尸体》，对名字完全提不起兴趣，赶紧给放了回去，“小庞啊，你这看书够先锋够时尚啊。”
“随便看看，随便的。”庞贝不打算和她们解释。
“刚吃完就看这书不怕倒胃口啊？稍微轻松点儿也可以，别总是钻实验室，有空和我们逛逛街，啊？”女同事邀请道，但语气怎么听都不像是在邀请。
“嗯嗯，好。”庞贝站到最里面的角落里，背倚着书架继续低头翻书，头上的红黑相间蝴蝶结随着看书的动作轻轻舞动着翅膀。
几个女同事也去继续研究起时装周搭配指南，但心思完全没放在各色华服上。
她们的声音近乎耳语，庞贝估计是听不见了，但坐在收银台旁有一搭没一搭瞅着店子的吴语可听得清清楚楚。
“小庞有26了吧？”
“不不不，28了，28！”
“再不嫁是不是老姑娘了啊？”
“我28都生我家二宝了。”
“哎？你觉得她那样儿，嫁得出去么？”
“嘘，轻点儿别让她听到了……”
“没事儿，远着呢。就看她那衣服，一年四季穿娃娃裙子，还像个小姑娘似的。”
“我听我儿子说，这衣服叫‘考斯普雷’？”
“哎哎，教数学的就是不行，发音不标准了吧？是cosplay。”
“对对对就那个就那个。”
“这不是cosplay，是lolita风格。”庞贝突然抬起头，微笑着纠正道。
几位女同事匆匆给时装杂志付了钱，怕接下去的议论会被庞贝继续听见。
“还在看那啥尸体的书啊？没点儿别的爱好真可怜。”
“我班上学生说她办公室里还有小人儿书呢，尽是铁壁阿童木什么的。”
“课讲得好，人能成熟点儿更好哎。”
“说到尸体，我听说学校门口的米粉面线都是殡仪馆尸油煮的哎……别吃了别吃了，真恶心。”
“真的？”
“我发小在微信上转给我的，还有假？……”
吴语无奈地冲角落里的庞贝笑笑：
“就她们这身板儿，全炼尸油了还不够我吃一天呢！现在知道为啥不把这书放外面了？”
“放不放，总会有人说。”庞贝大约是习惯了个别同事的揶揄，“异类就异类吧，她们爱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爸我妈都管不着的事儿，没人值得操心。就这么一个人过着挺好。”
“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个？”吴语嬉皮笑脸地凑着问，被庞贝顺手抄起一本《华氏451》给扇了回去，“哎别拿店里的书打人啊我还要拿去卖呢！”
“说了，用不着操心。尸体那本多少钱？我买了。《小小哥谭》到了没？一起买。”
“你正常点下班不是挺好……”吴语好意劝道。
“回去干啥，被我爸说教？问我什么时候转去研究历史？”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就希望你能找到个真命天子给老老实实嫁了，别整天在我店里发牢骚。”吴语给庞贝拿塑料袋装好书，想起来该对老主顾恭维两句才是，“今天裙子不错，红黑红黑的。”
庞贝大概是对他笑了笑。
“要说有的话，可能还真有。”
“哎哟？想不到……”吴语的八卦之魂又一次不输中年妇女。
“别告诉其他人！”庞贝的眼神里又闪着刀光，像是要裹上外面的太阳光和隔壁的热锅滚油，一起给上个满清十大酷刑。
“不敢不敢！”吴语说的是真心话。
“你看到今天李城管VS小贩的样子了吧？”庞贝略略低下头去。
“……啥？”
“李城管啊，长相又亲切，口才又好，读书也多。”
“咳咳咳……我呛到了……”吴语夸张地拍着胸口，“你这样儿和那些花痴高中少女有啥区别啊！”
“有区别啊。”
吴语突然想到了那个常来买书的女中学生夏羽禾——此人几乎是本店言情小说类的VIP顾客，也是充满了对全能型少年的幻想……可惜遇到了一只小史来穆……
“我是真的想嫁这么个看上去就有安全感的人，可是李城管只和文科班打交道。”庞贝还在说着，“听说他要租你家的房子？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下？至少……牵个线？”
今天都是些什么事儿！要不是太阳大，吴语真是想从柜台后跳出来大喊一气。让自己帮忙给城管说情的邻居也就罢了，大家都是生意人。求说媒牵线的简直就是……
他挂着一副苦瓜脸继续窝进柜台后面，用手指头捏着鬓角长得过长的两绺白毛搓着玩。
有城管来的日子，看来绝对太平不了了。
吴语也不知道这份天然的抵触情绪是从哪儿来的。临到了晚上收摊的时间，他放下卷闸门，却并不关灯，磨磨蹭蹭地继续在店里看书。靠着两串隔壁给的炸土豆混得半饱。其实他就是不太想和李睿打照面，以后要和史来穆商量事情，就来自己屋里好了。
“吴——语——开门，上——楼——吃饭！”四声极有节奏感的敲击在卷闸门上落下。史来穆倒是担心自己被饿死，吴语想着。这么安慰自己倒有了几分温暖感，焦虑和抵触也少了几分。他收拾好店面，关上灯，跟着史来穆往楼上走，一股浓郁的香气在楼道里迅速地充盈了他的鼻腔。
是红烧肉啊！
“李睿搬过来了，他今天掌勺。”尽管没有人类的鼻腔构造，史来穆也配合地吸了一下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