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人要来住隔壁?吴语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他没法忘记那晚月下狂奔的盛况,因此多少还有点抵触。
“他他他……真会做饭?”他结结巴巴地问。
“会啊,李城管会的还挺多。”史来穆经常搞学生法制课堂的组织工作,和城管局的接触也不少,“你和他一定很有共同语言。”
“所谓的共同语言难道不是嘎嘣脆的人脖子么!”吴语夸张地护住颈部,跳到沙发上缩成一团,“你是招惹了啥权贵啊还是卖身为奴了?干嘛一定要把这号人物挪到家里来啊!”
“那么,你是不同意了。”史来穆撇了撇嘴角,“借我手机,我去告诉他们一声,李城管的住宿安排这边没办法确定。”
“等……等一会儿?”吴语从史老师的语气中捕捉到了一丝不祥的预兆,“不接纳城管的话,是不是后面那啥新委托也没有咱俩的份儿了?”
“嗯。”史来穆点点头。
“那‘有关部门’有没有说……月圆时候咱们该躲哪儿去?”
“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史来穆显然早就有打算,“那天会有专人以‘加班’为名负责接送,保证不破坏普通市民家庭环境。”他边说边从西服内兜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上面居然是租房条款。
“都是李城管自己拟的。”怕吴语担心,史来穆还特意强调。
吴语简直都有点怀疑自己的房东身份了!
“要不我们给肖骆离打个电话?”他抱着一线希望举起手机,免提音放到最大。可里面连“嘟——嘟——”的声音都没有,只有个温柔女生反反复复地说着:
“你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这个肖骆离,玩啥人间蒸发啊!龙的脾气真是搞不懂!”他愤愤不平道,“要不咱们再去小绿的报社问问也好啊!”
“我让他们找省城的‘有关部门’查过小绿,结果也是带着档案转出的信息不见了。”史来穆叹一口气,“不可能是系统问题,但是自己主动转出资料又是有可能的……”
“那不是你们管理漏洞么?”吴语还是想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案,“你们要是只允许公对公的转,多少麻烦事儿都没了!”
“可是问题就出在这里。为了防止部分超自然生物滋生不满情绪,我们原则上还是允许自行转出的。物种之间的要求都不一样,强求不得。事实上,要求暂时避世一会儿的生物提出申请还不少。”史来穆又推着眼镜说道,“如果肖骆离只是说想去过隐居生活,我也不会担心。可他工作也调动了,家也搬了,看上去办齐一切手续,却就这么去隐居?这是他的风格么?我需要查他的事情,就得有条件和别的事件交换。”
“那你也别拉狼人来同住啊!”
“别总看不惯李城管。”史来穆再次劝道,“他也是受雇于‘有关部门’的,之前因为冒充‘收集者’——”
“敢情这还是个有前科的!”吴语更加抵触了,“那我更担心喽!”
“在有些提法里,这不算前科,只是一种才能。”史来穆劝着,“你平时看的书也不算少了,知道美国有个评论家叫格里斯沃尔德么?”
“听着耳熟……”吴语不敢在语文老师面前卖弄学识,去书架翻书又怕找不到头绪,只能掏出手机,先百度一下,“怎么全是负面新闻哎……”
“都是负面新闻?他们的工作真是滴水不漏。”史来穆居然赞叹起来,“你也应该查到他是和谁有关的了?”
“爱伦·坡嘛!”托庞贝的福,吴语前些日子进了一堆爱伦·坡的传记和作品集,趁着史来穆去准备公开课的日子读了个八九不离十。有两本写得特别好的传记,他还留心自己收藏了。一查到线索,他便奔到书房里,翻出那本传记,并及时表示了对人渣评论员的不屑一顾。
“其实他是狼人雇来的写手。”史来穆早就猜到吴语会慷慨陈词,稍稍给泼了冷水。
“爱伦·坡死于酒精中毒太正常了吧!”
“要喝多少酒才能中毒成那样?官方死因在各版本传记上都有,说他是10月7日突发脑溢血,外加酗酒过多,但也有少部分资料说他死于狂犬病。但是第一个称爱伦·坡为酒鬼的,就是格里斯沃尔德。我们一直都相信,一百多年前的这件事不简单。有些东西在文字里像密码一样被隐藏了起来。而找真相并且回收有用的物品,正是‘收集者’的工作。吸血鬼们最擅长干这个,几乎算垄断行业。”
“马库斯就是垄断行业里的头儿吧?”
“还真是!”
吴语又一次对自己的直觉产生了自负。
“所以并不是有前科,而是有目的。他如果明目张胆地调查收集,总会有些生物猜到文字里隐藏着真相。”
“你就是那个帮他调查情报的明线!”吴语觉得这任务有一点好玩了。
“其实不是我,是你。”史来穆又露出即将坑人的笑,“书店老板查书,有什么比这更天经地义?”
“我才不想单独和狼人呆在一起!你好歹陪着我!”
“我上晚自习的时候,你得让他帮忙做饭啊。”
“那我就绝食!”
“真绝食?”
“……假的!”
说归说,美食外加新一轮奇特事件的双重诱惑,使得吴语还是点头应允了史来穆的要求。房子空一间也是空着,只要能遵守约定不在家里变身狼嚎,他还是能稍微忍受的。为了安慰自己,他总是想到在省城时,脖子上套了项圈的狼人是如何乖顺得像一只大型犬。
就当寄宿的是一只缉毒犬或者导盲犬好了,还能做饭呢。他最后安慰自己道。李睿得等几天再搬来嘛!
生意还是得做,门面进货也得照常进行。天热起来之后,吴语中午开门的时间也越来越晚了。他常常是掐着在房间里挨到11点45,下楼迅速地扫完一碗炒面,然后拉开卷闸门,在教学楼大钟悠然响起的前一分钟钻到没有太阳光照射的收银台前。除了收取快递送来的一箱箱书,他是不轻易出门的。学校的电子显示屏上还播着史来穆的公开课荣誉,滚动过后便是“预祝区中第三十届五四艺术节圆满成功”的标语。暮春的燥,还有对新房客的担心,慢慢地像烟雾一样被热气蒸出来。
等到标语突然多加了一条“欢迎各级领导来我校莅临指导”,吴语就知道,门前的清理行动又要开始了。他自觉地取下外墙上贴的新书速递公告板,,看着旁边的小吃店纷纷收起摆在门外的桌子椅子,乖乖退回店里。平时逢检查了,大家的反应都差不多,可是这次他的心情很是复杂。
因为劝大家搬东西的负责人,就是自己的新房客。
李城管从来都是帮大家搬桌子挪椅子的,讲清了道理,老生意人都还乐于配合。可是今天偏巧来了个小贩。
五月正是历城附近早熟樱桃上市的好时节。小贩在校门口不宽敞的人行道中间放了两筐大樱桃,人也蹲在筐子边,一动不动地叫卖,像一部只会重复”便宜卖了啊樱桃便宜卖了啊”的机器。门卫大爷抄着手看看,低下头去说:
“下午有人检查呢,这城管还在附近,你没事儿就走吧。”
小贩充耳不闻。吴语觉得这家伙还挺拧巴,也从收银台背后冒出来,戴好遮阳帽远远观望着。看门大爷劝不动了,便搜寻起马路对面城管的身影。
李睿城管刚安顿好了商铺里的各位,正在帮卖油炸串的收拾摆在外面的酱醋台子,听见吆喝声,远远地走过来。
身上的制服倒是穿着精神。吴语索性端了上午泡好的柠檬水,和四邻一起隔街看起热闹来。他还没见过李城管发飙,这会儿不知能不能见识一番。
那部机器”嘎啦”一下启动了新的模式:直接倒地大喊”城管打人啦”。
学校的大钟响了十二下,学生们呼啦一阵涌出校门。见地上躺了这么个卖樱桃的,瞬间就围了上去。李城管倒也不生气,始终微笑着,微笑着,一步一步地走进小贩。他长了白净的娃娃脸,笑的时候看起来更嫩更年轻了。
“这小贩也太刁钻,钓鱼呢。”炸串店的大哥敞着短袖衬衫就出来指点了,“吴语,你觉得他们会打起来么?”
“哟,我可说不好。这钓鱼钓得也太假了,骗骗学生么算了,连咱们都哄不过啊。”吴语摇头道。
“我觉得他得生气。”卖凉面凉皮的大姐在围裙上揩着手指头,“这都不生气,还是爷们儿么?”
“嘘,继续看,有学生想扶他起来呢。单纯,现在孩子单纯啊!这要碰上赖事儿的倒地老太太,难怪总倒了霉呢!”炸串大哥感叹着。
小贩见旁边学生甚多,不乏同情者想拉起自己的,继续高呼经典名言”城管打人啦”。
李睿却在离樱桃筐还有几步的地方停下来,深吸一口气,开了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