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日光高悬,山中却仍阴翳一片。天凉如水,遥远的天边尤见乌黑。
于是转眼便下起雨来,飘飘荡荡地落于仙山,引起淅淅沥沥一片。
悬崖峭壁处,两直立木桩支撑一笔直刑架,正中悬一漆黑曜石,封人修为于无形,叫人躲避不得。
她嘴角含笑,苦涩而动人。双手被负于刑架之上,头顶便是那漆黑曜石。寒雪只觉泰山压顶,片刻已疲惫不堪。红唇紧咬化作苍白,目光灼灼地望向围观的众人。目光清澈如水,正像是最为深切的控诉,叫众人都不由得移开了眼。
顾雨凡眉目深锁,汲汲地望向通向悬崖的唯一通路。但愿大师兄能念着旧情,放小师妹一马。复杂地看着寒雪,她既痛心又不忍叫寒雪受苦。
人群开立之处,一白衣男子徐徐而出,脚步横跨,带出阵阵清风拂动长衫,手中执一银白长鞭,蜿蜒回旋若蓄势的毒蛇。
寒雪匆匆扫上一眼,笑容更是苦涩。不为苦痛,只为心伤。
顾雨凡俏脸霎时苍白,急急上前拦住江寒夜,“大师兄,寒雪会死的……”
江寒夜冷冷睥睨一眼,不变的目光最终落于寒雪身上,星目一横,冷言道:“违反门规者,绝无轻饶。”
闻此,寒雪抬眸,凝望着江寒夜笑了。
江寒夜恍若未闻,悠悠行至刑架之前,沉稳有力地嗓音飘荡于细雨之中,“极仙门门徒寒雪,私交魔族,遂处以鞭刑,立即执行。”
众人皆一阵唏嘘,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其中以顾雨凡最甚,俏脸惨白胜过寒雪,红唇亦咬的发紫。
“你可有异议?”目光凝重地盯着寒雪,谁知竟换来无尽的失落。
“无异议。”美目流转,灿若昔日曙光。痛到极致反成寻常,大抵不过一个死字。她行得坦然,走得安然,放不下的不过一缕白影罢了。
“很好。”江寒夜一锤定音,手中散灵鞭一甩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空而来,嵌入她的胸前,皮肉翻飞,粉衣破碎,望眼便是触目惊心。
寒雪绷紧了皮肉闷哼出声,呻吟至一半咬牙咽入喉间,隐忍着不发一言。
江寒夜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快得叫人难以捕捉。身形一闪已落至身后,银白长鞭化作蜿蜒剧毒的蛇,口口咬上她的后背。银光微错,众人之间翻飞的皮肉,隐隐露出森森白骨,叫人意欲作呕。
散灵鞭所过之处皆是一阵银光闪烁,炫美若彩,再起之时则带去周身灵力,叫人痛苦不堪。灵力散尽,人便也魂飞魄散了。
她一口银牙几乎咬碎,汗水与血水交融,散出阵阵的墨香。
只觉身体已渐渐疲累不堪,四肢皆是无力地耷拉着,头却依旧高昂。
一头秀发湿漉漉地紧贴于精致的脸庞之上,早已狼狈不堪。后背已疼痛得麻木,散灵鞭所过之时,她却依旧忍不住浑身颤抖。
“大师兄,别打了!”不过十鞭,顾雨凡便闭着双眸不忍去看,想要冲上前去却被小凡死死扼住。她凄厉的哭喊叫众人都是一震,诧异地望向顾雨凡。甚至连江寒夜都缓缓一停,寒雪这才换得片刻的喘息。
“违反门规者,必重罚。”江寒夜冷眸微竖,目光悠悠望向远方。无人察觉他拢于袖间的左手,作拳紧握,生生将手掌挤兑地变了形。
说罢长鞭一甩,紧随着一阵破空之声而去。
众人被江寒夜的眼神震慑,噤声不敢再言。只紧皱眉头灼灼望着这方,却不堪入目。
冷雨本微凉,谁料今日之雨竟冰冷彻骨。
众人修习数十载,依旧觉得森寒。不由得怀抱着双肩,转眼一冻得嘴唇发紫,浑身打颤。颤颤巍巍的说话声贯彻于江寒夜的眼前,他只暗光一闪,冷冷横了众人一眼,众人当即噤声,催动一身修为以抵御严寒。
须臾之间,冷雨化雪翩飞于崖边。六瓣银雪翻飞跳跃,盘旋而下。转瞬又狂风大作,卷起千堆银雪,将零散雪片团作一团,快速朝江寒夜手中的银鞭袭去。
江寒夜一惊,脚步快速后退躲过正面的雪球,谁料漫天飞雪化作万千雪球,似有了生命一般朝他涌去。
电光火石之间,江寒夜左手握鞭,右手执剑,一声脆响后化作一道银光直冲而上。万千雪球飞散,若腊月寒冬。
寒雪仿佛感应到什么一般,目光悠悠地望向断崖唯一的通路,不禁心颤。
漫天飞雪之中,一白衣男子踏雪而来。白衣映雪,浅笑安然。众人皆是被那男子的气势所引,纷纷停伫。
雪落徐徐而来,与崖边落定,脚步方才落定,呼啸的飞雪便沉淀下来,缓缓飘荡于空中。
寒雪只痴痴地看着,心中唯有一个念头,雪落没事,雪落没事。轻呼一口热气,竟觉浑身苦痛都削减不少。
“把她交给你们,并不是能容许你们这般对她。”白雪冰寒,笑容却恍若春风拂面。
众人皆觉心间一紧,一股威压自男子身侧汹涌而来。在座之人皆忍痛闷哼,嘴角顺落一缕鲜红。雪落仍笑意融融,只悠悠吐出一句:“这是惩罚。”众人皆是恼怒不堪,无奈技不如人,只好忍气吞声。
“雪落……”寒雪见师兄师姐皆口吐鲜血,提着一口气唤了一声,却痛得倒抽冷气。
横了寒雪一眼,指尖轻捻一片六瓣银雪,轻轻一点,一弹,雪花飞快地向寒雪头顶飞去,于万千飞雪之中几不可见。只听得一声剧烈的碰撞之声,大地亦为之一颤,银雪狠狠撞上漆黑曜石,擦出剧烈的火花。
一阵眩晕传来,她的眼前已一片漆黑,只觉自己脱离了刑架砸向地面,谁知还未落地便坠入一个沁凉的怀抱之中。疼痛若闪电劈过,她不由得一声闷哼,美目轻开,见雪落不悦地望着她,立时有些懵了。
“黑曜石,黑曜石被毁了!”人群中不知是谁慌乱地吐出这样一句话,众人循声望去,顿呆若木鸡。坚硬不催的黑曜石居然嵌入一片银雪,黑白交错很是耀眼。
目光扫过于雪落怀中的寒雪,江寒夜松了口气的同时更是紧绷了起来,“本门事务,外人不得插手。”
冷硬的话语透过重重空气落至寒雪的耳边,她轻轻一震,想要挣脱雪落的怀抱却被他圈住动弹不得。心下一闪,叹了口气,终于不再去瞧。
“何罪之有?”一身白衣翩跹,温润浅笑,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人比任何人都要适合这一身白衣。
“私通魔族。”分毫不让地审视着雪落,却不看寒雪。背负于身后的双手紧扣着嵌入掌心,江寒夜却丝毫不觉疼痛。
雪落眉间轻轻堆起一座小山,嘴角的温润亦退了三分。
她还道是他亦不信自己,急急地挣扎欲解释,却被雪落以眼神喝止,遂缩了缩脖子不再言。他的双手托着她的后背,送入阵阵的沁凉,疼痛竟奇迹般地减了几分,脸色却仍苍白如纸,
“你们可曾问过她。”句子虽是疑问,吐出的话语却是肯定。
寒雪猝然抬头,眸眼亮得若夜里的明灯,递给雪落一个感激的笑容,便闷在他的怀中掩去满眼的泪光。
江寒夜眼中暗色一闪,长剑一声嘶鸣,快速朝雪落掠来,“要带走她,先过我这关!”
雪落不慌不忙,拉直寒雪的身子轻轻一推,她便缓缓向人群而去,恰到落至顾雨凡的身侧。
顾雨凡诧异之间仍揽过寒雪的身子,却不忍看她皮肉翻飞的模样。
欲言又止之间,见寒雪竟不顾自己的伤势,目光一刻不落地追随着那白衣男子,心思婉转,只觉一道惊雷劈过,人已僵持于原地。
银光闪烁之间,江寒夜手中长剑若蜿蜒剑龙,快速地朝雪落刺去,招招狠厉,直刺命门。雪落两手空空,每每总恰到好处地躲过江寒夜的攻击。
只觉心起起落落,既担心雪落受伤,又不愿雪落伤了江寒夜。
兀地,江寒夜的长剑转了方向,向雪落左胸刺去。寒雪惊诧万分,忍痛挣脱顾雨凡的束缚上前,腿脚一软,竟生生摔在地上,汲汲地注视着那方。
只见长剑于雪落心头久久停伫,剑柄仍紧握于江寒夜的手中。眨眼之间便瞧见纯净冰棱自剑尖而起,一直蔓延到剑柄,包裹住江寒夜握剑的右手。长剑顿时沉重不堪,清脆一声砸在地上。
江寒夜口中轻念一决,剑上闪过一道红光,顿见炽热,冰棱却丝毫不见融化。众人已是惊诧万分,竟连大师兄都不是来人的对手?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理会众人的诧异,雪落脚步轻抬至寒雪身侧,蹲着身子瞧着她。
轻叹了口气,抱起寒雪的身子就要离去。
“把她留下!”江寒夜怒极,冷冷地望向雪落。心中已是一片苦涩,他知道他留不住她了。
雪落只挑眉不言,未理会江寒夜的要求。
“高人留步!”断崖之上,一苍劲有力的男声伴随清风而来,手握拂尘,面露慈祥,“寒雪既违反门规,自此便不是极仙门之人。还请高人好生照顾。”
闲风本是谦逊,谁知雪落竟半分不让,“不用你言说,我自会照顾好她。”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却叫闲风红了老脸。此番言论岂非说自己未照顾好寒雪?
雪落背影挺拔而独立,怀抱着寒雪踏雪而去,快速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离开断崖,寒雪鼻尖一酸,遂于雪落的怀中高声哭泣,宛若受了委屈的孩子。雪落目光一路向前,化作一道白光离去。
“我们都错了!我们都错了!”遥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顾雨凡瘫软于地面,高声哭喊。
注视着顾雨凡悔恨的哭喊,闲风的眼中精光一闪,轻眯着双眼捋着胡须,踏雪而来踏雪去,除了那传说中的雪落神君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