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上从什么时候开始,班里男生和女生不说话了,特别是到了大厂中学后,彼此莫名其妙地成了仇家,就是在路上遇见,也会绕着走开,实在绕不开,就各自把脸转向一边。有一次,班里只有我们几个女同学,马小军推门进来,一看没男生,脸“腾”地就红了,随后立刻返身往外走,站在门口外面的一帮男生起着哄使劲往屋里挤他。他拼命挣脱,好像他是花姑娘,而我们是一群日本鬼子。到底他一个人寡不敌众,最终被推进了屋里。马小军踉踉跄跄站稳后就恼了,红头涨脸地骂了一句谁的娘,抡起拳头,向离他最近的一个学生打去。两人扭做一团。桌凳东倒西歪,乒乒乓乓响成一片。那个无比倒霉的男生被马小军打落了一颗门牙,右眼眶周围也一片淤青。那次,马小军差点被开除。
表面上,男女生总是没来由地吵架,而且每次都气势汹汹。可暗地里,我们女生却起劲地唱《泉水叮咚》……请你告诉我的心上人/不要想我也不要想家乡/只要他听到这泉水叮咚响/这就是我愿他时刻紧握手中枪……每唱到这几句,我们心里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那个年代,在老哈河,爱情和我们仿佛都是用来被遗忘的,没人过问我们,就连我们的母亲也不。她们要和男人一样耪地、割麦、抬石头。总算熬到了农闲,可伺候完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应对完鸡鸭猪狗,母亲们依然有她们自己的活计。在每个阳光普照的日子里,她们互相招呼着,聚在不定是谁家的大门口,那门口一定是有棵柳树的——且又粗又壮,撑起一大片浓荫——一起纳鞋底,一边扯着家长里短,不时发出一阵笑声,外向的哈哈笑,内向的嗤嗤低笑,总归是都笑的。这时,她们往往抬起头四下里瞭望一眼。恰好过来一个男人,慢慢地在日头下走着,母亲们揣摩好辈数,然后放肆地用话语挑逗他。大多时候,男人都不敢正面回应,只假装懦弱地嗬嗬笑着,或者温顺地敷衍一句,然后低眉顺眼地走过去。偏偏有不信邪的,在阳光下停住,两腿一叉,大咧咧地笑着,亮开嗓门,接过女人们的话题。母亲们毫不含糊,当即就有几个放下手里的活计,一窝蜂似地冲上前去,七手八脚把那个男人放倒,然后使劲往下扯他的裤子。
“让你知道知道老娘的厉害!”待男人终于被脱了裤子,双手捂着裆求饶时,母亲们就开心放荡地仰脸大笑,奶子在被汗泥浸渍的脏兮兮的背心里一颠一颠的。
老哈河的母亲们都用这种方式来打发贫穷和劳苦,我们早已习惯了她们的忽视,如果偶尔被她们无意关注,竟然不适应到心里别扭。那次,我妈薅草回来,我正弯着腰低头往灶里添柴禾,感觉她在我身边站了那么一瞬。待我直起身子,她已走进里屋。
“二丫儿,你来。”她说。
我跟进去,她拿出一张褐色毛糙的纸,卷了几下,递过来:“垫在裤子里,把这条裤子换下来。用凉水。热水洗不掉。”
她努力表现得不在意,说话时也并不看我。我固执地不接她递过来的纸,倔强地站在那里和她对峙,满心没来由的屈辱,泪水滚滚而落:“你不是不关心我吗!”
“唉!”我妈叹了口气,把纸放在柜子上,转身出去了。
那天晚上,我用碱面子使劲搓裤子,依然搓不掉,就学我妈,和一把黄土泥糊在上面。第二天,泥干了,搓掉泥巴,那里留下了一片暧昧的颜色,颜色的外围,是一道曲里拐弯的紫痕。春燕有一次把鲜红的经血弄到了教室的凳子上。就是从那时起,我们学会了用半尺花布把前胸勒得又紧又平,每次上体育课或课间跑步时,喘气都十分费劲,像不小心摔在旱地上的鱼。
我们开始不知好歹起来,无端地和父母怄气。忧伤和烦恼很快席卷了我们,同时席卷我们的,还有那种叫爱情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