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方楚楚摸着程皓的脸说:
“你可真可爱,刚开始的时候,感觉你还挺老练的,可一到正经时候,你却什么也不懂。”
程皓说:“练习多的就熟练,没练过的就不懂。”
程皓说着,转过脸去,伏在枕头上,剧烈地抽泣起来。等方楚楚把他扶过来时,枕头已被濡湿了一大片。方楚楚害怕了,说:
“你真傻,大男人的,哭什么?我开玩笑的,我们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
程皓哭道:“我不怪你,你也别骗我,我其实也没什么女朋友。”
方楚楚说:“我没骗你,你和以前一样,还是那个程皓。”
程皓说:“别哄我了,我想先解决了眼前的问题,根本顾不上想那么多。”
方楚楚问:“那你说,需要多少。”
程皓傻傻地问:“不是说好一次一千吗?”
方楚楚忍不住大笑起来:“那你不成了卖身了?我是说,你需要我资助多少,总数。”
“那是一个很可怕的数字……”程皓实在说不出口。
“你不好意思说,是吧?那我说,你妈治病要两万多,再带上一万的备用金,一共三万元。你弟弟的事以后再说。你就先从我这拿上三万,不够的话再拿。”说着,方楚楚披了衣服下床拿出一张存折,递给程皓说,这是一个活期存折,你拿去吧,密码是……
“这么多,你怎么会……”程皓拿着存折的手在发颤。
“别,你别以为我是菩萨。”方楚楚笑了,“我没有那么好心。你听着,这个钱需要还的,但你赖着不还我也没办法。还钱的主动权在你那儿,但必须是在短期内还。你可以常过来陪陪我,我也不强迫你,你觉得什么时候用我们之间这种特别的方式,用这种人情还完了,那我们就还是陌生人。你也可以用人情还上一部分,然后用现金补起来,如果你有能力的话,短期最好。”
“短期是什么意思?”
“短期就是尽快,”方楚楚还是面带微笑,“这样对你我都有好处,我们不是说过,谁也不想连累谁吗?”
“对,我也只能这样了。”程皓开始系纽扣。
“别,先别穿衣服。”方楚楚趴在程皓身上,“我还想就这样和你说说话,给你讲个故事,你一定很喜欢听。”
“什么故事?”程皓很多天来,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我的故事。”
“你已经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程皓也搂了搂方楚楚。
男人与女人之间,一旦发生了肉体接触,只要出于情愿,哪怕仅仅是一种交易,他们的关系也会莫名其妙地如同老朋友那样亲切。
方楚楚笑道:“我给你详详细细地说,你这个傻孩子。”
“我要做一个复仇女神!”
这是方楚楚给程皓讲的故事的开头,说这句话时,方楚楚仇恨的火焰从双眼中喷射而出,击得程皓脸上一阵阵发疼,像北风扬起的巨大的沙粒打在脸上一样。情欲的炽烈在仇恨面前,几乎一下子就降到了冰点。
“我长这么大,这是最严重的一个错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很快我就不爱他了。到现在,我发现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我突然感觉我已经失去了很多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我不知道我得到的东西能不能补偿我失去的东西,我得到了这么多,你看,这房子,另外还有几十万,多实在的东西。可我失去的却是很虚的东西,比如很好的心情,比如最宝贵的时间,我总是一个人待在这间大屋子里闷闷不乐,也不想和更多的人接触,再这样下去,我很可能会得病的,也可能会这样子蔫死。再比如美好的爱情,我一直以为我得到过美好的爱情,但后来发现,那决不是美好的爱情。当我看到男男女女们从我窗前走过,他们无拘无束地笑着、闹着,我就忍不住要流泪。”
“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程皓听得不明不白,他开始觉得,方楚楚真是一个神奇的女孩子。
方楚楚只得从头说起。
方楚楚大学毕业不久,曾在一个音乐厅弹琴,主要是给人伴奏,有时候也自己唱,收入还不错。像所有的音乐厅一样,总会有一次,要进去一个很有风度、举止不俗的客人。这个人在环视音乐厅一周后,目光落在了正在那里唱歌的方楚楚身上,他很优雅地和方楚楚微笑了一下,在一个可以和方楚楚对视的地方坐下。方楚楚后来才知道,他一直坐在那个固定的位置,只是方楚楚初来乍到不知道而已。
他的微笑击中了可怜的方楚楚,在小姑娘的视野里,他的微笑是那么有魅力,那么成熟,那么大方。他第一次并没有和方楚楚说一句话,在临走时,也只是报以一个会心的微笑,并给方楚楚留下了一千元的小费。
他走后,方楚楚打听了他的情况,知道他是本地一个实力雄厚的企业家。第二次来的时候,他很快让服务员转告方楚楚,他想请方楚楚喝杯咖啡。小资情调总是让人陶醉不已的,更何况这还是一个“大资”。方楚楚忸怩作态地走过去,尽量保持见多识广的样子,但从来没有参加过鸡尾酒会的她让他一眼就看出了怯懦。他像慈父一样关心着方楚楚,他像诗人一样在方楚楚耳边飘着美妙的词语(后来方楚楚才知道,那些词句是他请人用钢笔写了书法,然后放在办公桌上的),他们在一起谈音乐,谈人生,谈方楚楚今后的发展方向。这让从小就失去父亲的方楚楚感动至深,从儿时的梦中就一直闪烁着的父亲的影子仿佛一下子变成了现实。
他们谈得很开心。开心的方楚楚就问他的年龄,没想到看上去最多四十多岁的他,实际上已经五十二岁了。谈到最后,方楚楚谈起了自己在影视方面的梦想,他甚至答应帮助方楚楚在影视方面发展,这个许诺让方楚楚兴奋得一夜未眠。
在第三次约方楚楚的时候,他的话很快就转入正题。而这时候的方楚楚,已经成为他思想上的奴隶,已经成为一只被猫玩得昏了头的无洞可钻的老鼠,一个头脑里充满了奇思异想的癔症患者。他对方楚楚说,如果她感兴趣的话,他有一套闲置的房产可以送给她。方楚楚虽然正在晕乎乎的感情路上,但也当然知道送房子是什么意思。她没有忘记耍一个小聪明,假装思考了一会儿,她就将计就计答应了,因为方楚楚本来就挺喜欢他,他就是什么也不给她,方楚楚也可能会跟他走,为他做任何他愿意做的事。
接下来,在更多的灵肉交往中,男人无一例外地露出了他们的本来。
“他对你好吗?”程皓问了个天真的问题,要穿衣服。
“那还用问吗?”方楚楚拦住了他,头枕在程皓胸口,她开始想,如果那天走进音乐厅的是程皓这样一个傻小子,把吃大饼的钱请她喝了咖啡的话,她现在的生活该是什么样子呢?想到这,她流下了泪水。
那时候,方楚楚为那个男人想了多少啊。她满脑子里只有爱情,如果需要权衡的话,也是在爱情和他和生活需要之间来权衡。她很快学会了在爱情和问题之间权衡。她的一切思想都在为他着想,她知道男人们在社会上混不容易,有家有小的人就更不容易。一开始方楚楚就告诉自己,不要让他痛苦,不要破坏他的家庭。可是方楚楚没有想到,尽管这样,他们的所谓爱情还是那么脆弱。
“你们吵架了吗?”程皓再一次要穿衣服,这次方楚楚没拦他。
“极度错爱的爱情不需要吵架。”方楚楚说。
他们真的没有吵过架。他一直很疼爱方楚楚,但方楚楚很快发现,他是把她当做他的私有财产来疼爱的。他说他在外面只有方楚楚一个女人,但方楚楚从他的话语中无意发现,他老婆并不知道她和他的事,可他老婆一直都在和他吵架。渐渐清醒的方楚楚,他已经没有多少事能骗过她。那么老的夫妻,生活过得那么好,除了男女关系,不可能因为其他事吵得那么凶。方楚楚就此猜到他是个情场老手,拿自己当玩物了。他见瞒不了方楚楚,也就承认了,他在外面还有其他女人。但他又说,那是以前,现在只有方楚楚一个人。可是到了那个时候,他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像所有被欺骗的女人一样,方楚楚开始感到他说的甜言蜜语是那样恶心,她的自尊心也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梦醒得太早了,还没有被爱情滋润的方楚楚,还没有织起爱情的花团锦簇,却发现面对的是一张罩住自己的网。他们的爱情,或者说,一个人被蒙在鼓里的爱情是那样不堪一击。
程皓穿好衣服,坐在床边抚着方楚楚的光滑的背部。古人说肤如凝脂,又说“脂”就是凝滞了的猪油,真可笑。程皓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是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是这样?他说:
“好聚好散,你可以和他分开。”
“有那么好的事吗?我越发觉得你可爱了。”方楚楚仇恨的火焰在目光中复又腾起。
实际上,他也不允许方楚楚离开他。他们心中各有一本账,在他算来,他在方楚楚身上花了太多的钱,不管方楚楚是否醒悟,是否还在爱着他,只要他还没有对方楚楚产生厌倦,他就会以他特有的手段留住方楚楚。而在方楚楚算来,她把最美好的青春、最纯真的初恋都给了他,就这样没事了,于心不甘!天底下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所以方楚楚就假装仍然爱着他,知道他还算是真心喜欢着自己,就对他表现得百倍殷勤,让他越发离不了自己。在一个任何东西,包括精神损失都能用钱来表示的时代,她认为她的付出也只能用钱来得到补偿。而他不缺的就是钱。方楚楚就变着法儿从他那要钱,他一般出手也很大方。没过多久,连方楚楚自己都觉得,除了强作欢颜,她变成了一个很冷漠的人,好像是一个冷冰冰的赚钱机器,恶狠狠地从他那榨取金钱。方楚楚只有得到一笔钱时,她的心里才能好受一点。刚开始时,她把得到的钱寄给家里一部分,但又不敢多寄,怕家人产生怀疑。后来通过一个组织,她还资助着一个失学儿童,小女孩每个月都给方楚楚来信。在认识程皓之前,小女孩的来信和母亲生活的改善,给了方楚楚很大的安慰。
在最后的一点情谊也失去以后,方楚楚也和他说过分手,但他的语气中已带有一丝只有当事人才能觉察到的威胁。所有爱从此化做青烟,方楚楚只好伺机报复。其实,如果他没有威胁,方楚楚也可能一走了之,她以为他不会做违法的事。他这一威胁,方楚楚却只能伺机报复了。她假装因为怕他才没有离开他的样子,温顺得像一只小兔子。
这个时候,这只小兔子开始让老狐狸失策。他每次和她发生关系,都带着避孕套,一方面是想延长性爱时间,另一方面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方楚楚对此也不以为然。后来方楚楚想出了一个破釜沉舟的办法,只是草草看了一本医书,方楚楚就暗暗偷笑了。她要用制造一个生命的方法来创造一种新生活。有一次完事后,等他鼼声如雷,她却悄悄地“叫醒”了避孕套里的精子们,她知道这些小家伙们冻得够呛,她小心翼翼地把他们都塞入自己的体内,在那里激活了他们的斗志。她成功了,不久就被确诊,她怀上了他的孩子。她坚信,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将把他的生活搅乱,让他苦不堪言,让他重新看待眼前的怀中的这个女人。她暗暗盘算着,准备再榨几笔钱就悄悄消失在这个城市中,然后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生下这个孩子,生下这个对他而言像定时炸弹一样的孩子。
方楚楚眯着眼睛,但仇恨还是不可阻止地从眼睛里溢出来。她说:
“这个孩子注定是他父亲的天敌!”
说到孩子的来历,程皓有点惊讶,更为方楚楚担心:“你这样做真的会毁了自己。”
“对,你说得没错,可是我在毁了自己时,也会获得新生。”方楚楚又恢复了脸上的微笑,“老天有眼,前一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脏病突然发作了,病得还挺厉害。他让人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最近不能来我这儿。他后来只来过一次,已经没有精力和我做爱,只是和我无聊地纠缠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了。自那以后,他就来得很少了,来了也是力不从心,我想再过一段时间就要离开他了。他其实并没有对我怎么样,但他必须对他玩弄人的手段负责,他遇上我,算他倒霉。”
方楚楚回忆了一下又说:“我去你们家政所时,正是他养病的那段时间,我当时真是快要闷死了,没想到家政所里会遇上你这样善良真诚的男孩子。不过我现在心情很好,也许仇恨会让我的生活充实一点。你在这时候来找我,我也真有福气。”
“他有名气吗?他叫什么名字?”程皓站起身整理衣服。
方楚楚也爬起来,又一次把程皓拉到跟前,仿佛很神秘地说:他很有名,是清流公司的老板。
“水清流?”程皓大叫一声,一下子抓住方楚楚的胳膊。
“你激动什么?”方楚楚疑惑地问,“难道你认识他?”
“不,不是激动。”程皓自知失态,赶忙说,“只是觉得他太有名了,怎么可能会是他。”
程皓就暗暗吃惊,他突然想到,自己拒绝向水莲借钱,可现在自己拿在手中的钱,其实还是水清流的钱。仿佛冥冥中自有天定,他非花水家的钱不可。他几乎要相信佛教中的所谓轮回了,难道是水家前世欠下自己的债,今生非要还给他不可吗?程皓这么想着,就有点恐惧了,恐惧之后却感到稍稍有些心安。因为这么一想,这些钱的来路反而却不重要了,好像他命中注定会得到这笔钱似的。想到这,他向方楚楚歉意地笑一笑说:
“谢谢你了,我要马上把你带给我的好运告诉我母亲和我弟弟,让他们不要担心。”
方楚楚抱住程皓,哭诉道:“程皓,你知道吗?这么大的城市,你现在是我惟一可以信任的人。”
“楚楚,”程皓第一次这么称呼方楚楚,他吻着方楚楚的泪眼说,“你是我的恩人,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但我感谢你的方式很特别。”
方楚楚问:“什么方式?”
程皓说:“我想求你做一件事。”
方楚楚问:“打掉孩子?”
程皓说:“对,楚楚,你很可爱,你没必要为了这样一个人,毁了你自己。”
方楚楚说:“我很可爱?是可怜吧?”
程皓说:“不,你真的很可爱,你可以选择新的生活。”
方楚楚冷笑:“新的生活?和谁?谁能接受我?你吗?”
程皓捧住方楚楚的脸说:“你听着,我喜欢你,我不想你变成那样。”
方楚楚笑了:“你别傻了,我们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不过,你的话,我会考虑的。快回去上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