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每年春夏之交,总有许多追求者如雨后春笋一样,不知从哪就冒出来一个,大概是万物复苏容易引发春心萌动,我也乐得他们围着我转。现在的追求者更多得让我逃跑都来不及,主要是增加了一些本来是想找女朋友的陪聊客户。
像所有父母一样,从这年开始,他们要求我给他们找个男朋友,并且在二十五岁之前嫁出去。
在我几乎已把可笑的初吻忘记时,那个和我有过初吻仪式的刘一德竟然来家政所找过我两次。刘一德第一次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是说路过这里随便坐坐。第二次则又想约我出去。我就问他:
“刘一德,你还有什么更奇怪的要求吗?”
“没有,只是……想说说话。”
这有悖于他的许诺,我生了气。只好婉言谢绝了他。
见到水莲后,我对她说:
“那个刘一德又来找过我。”
水莲说:“刘一德是谁?”
我悄悄地说:“你怎么忘了,就是和我吻过的那位。”
水莲突然想起来了:“他怎么还没死啊?”
随后水莲就问了问刘一德的情况,我告诉她刘一德是个小画家。她说:“还是个画家?不会是个骗子吧?”
这句话把我吓了一跳,刘一德可别真是个骗子。仔细想想,一个绝症患者居然在生命的最后一段要追一个女孩子,这也太可笑了,太有点不可思议了。我又一次遇到刘一德时,竟然是在我家宿舍大院门口。我说:
你怎么会在这?跟踪我?
“你别误会。”他指一指北面,“我家离这不远,我有一次正好碰上你进院门。”
我正色道:“你有事吗?”
“没事儿,中是想见见你。”
“你的病怎么样了?”我看见他的脸色比“初吻”时红润了许多。
“我请你喝杯茶吧,在那我再慢慢告诉你,在这不太好。”
“在这怎么了?”
“这是你家门口,你要是破口大骂或者打了我,影响不太好。”
“我为什么要打你骂你?”
“去茶屋吧。”刘一德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现在开始向你道歉。”
听见“道歉”二字,我身上一阵子发冷,只能听他再说些什么。因为我和刘一德之间,除了初吻的事一无所有。我们在茶座面对面坐定后,刘一德说:
“何婷婷,我现在正式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够原谅我。”
“是不是因为你骗了我?”我逼问他,面无表情。
“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但我真的没有伤害你的意思,如果我居心不良,就让我真的得了绝症。”
“你……”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话。
刘一德缓缓地说:“其实我第一次遇到你,并不是在家政所,而是在你家的大院门口。你给我的印象太美了,我不自觉地跟着你到了家政所,惊讶地发现那个家政所居然是广告上给人陪聊的那家。我是一个很自卑的人,生活中也没有女朋友,所以我就编了个谎话,试试我的个人魅力,找一点自信的理由。”
我都快气哭了:“试试个人魅力?骗我吻你?”
刘一德说:“这段时间,我真的很高兴。”
我漠然地说:“你这种做法,说明你没资格爱我。”
“我知道,所以我谁也不爱,虽然你很漂亮。”
“那我倒是放心了。”我竟然有点失落,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这么说,你说你会画画也是骗人的吧?”
“我从来就没有存心要骗你,再说了,这年月通过会画画追女孩子也有点可笑,说我会画画还不如说我对经济学有研究呢。不过,我的画确实得到了一些画家的认可。”
“你画什么画?”我做出不屑状,“国画,山水花鸟,我最喜欢画的是旷野,我喜欢秋天的枯索。”
“这么说你很有野心了?”我呷一口茶。
“别开玩笑,”他不自然地笑,“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到我的画室看看,顺便提点意见。”
我觉得不妨到刘一德的画室看看。我并不是被刘一德的话打动,而是要看看我的初吻究竟献给了一个什么样的人,这可能是最好的事后补偿措施,因为我打骂刘一德只能表示对初吻很在意,反而惹得他以为抓住了我的什么把柄,再死皮赖脸地追我,他可比一般人追我要心烦得多。如果刘一德真会画画,而且还画得不错,我的心里也许会好受一点。要是他纯粹是个无赖,我不也照样被他吻了吗?
刘一德的家果然离我家不远,绕到街口一拐弯就是。刘一德的所谓画室其实是一套三居室的阴面卧室,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零乱,墙上挂满了习作。还真像刘一德说的那样,里面有不少是画旷野的,或公路旁孤零零的几棵树,或光秃秃的一座山,梯田上的庄稼半死不活,或河流里污浊的水,里面漂着几条死鱼,等等,我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有些变态。刘一德可能看出了我的疑惑,对我说:
“我致力于探索环保题材。”
“参观完了,挺热闹,”我说,“外行看热闹嘛,我得走了。”
“就不坐会儿了?”
“我空腹喝茶,快饿死了。”
“对不起,我请你吃饭吧。”
“免了吧,我要回家吃饭,我爸妈还等着我。”我出门时回头对他说,“画家,你别打算在我身上打主意,自从和你初吻后,我吻的人多着呢,比吻厉害的事也多着呢。”
这两句颇有水莲特色的话把刘一德给吓住了,他竟然连“再见”也没说。
我觉得他在这点上,比程皓差远了。
“哎,等会儿。”刘一德见我要走,说,“有一句话,我早就想问你。”
我站在门口,回头说:“问吧。”
刘一德说:“那次,那个被人绑架的姑娘是不是你?用大红窗帘写了110的那个?”
我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事?”
刘一德说:“那天,是我打的报警电话。”
我大惊:“是你?”
刘一德得意地说:“公用电话亭的老太太可以作证。”
我重又回到屋里:“不用做作了,我一直找不到那人,原来是你啊。”
刘一德示意我坐下:“我不说,你当然找不到。”
我再一次疑惑起来:“你为什么不早说?”
刘一德说:“也没啥意思,是你聪明,又不是我聪明。再者说,如果我早告诉了你,再向你求吻,那就等于是要你报恩,个人魅力也没法试了。”
“你……”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说,“也算扯平了,再见。”
回家吃过晚饭后,我一个人趴在床上抽泣着。我恨我自己,居然轻信了一个末流艺术家的谎言,把我珍贵的初吻轻易献了出去。也认为这是天意,否则为何偏偏是他为我报的警?又偏偏在那个时候,发生了孟进军侮辱水莲的事。曾经,我以为我能平静地面对这一切,然而,传统中浸入我们骨髓的东西往往超乎我们对他的鄙视程度,让我们无法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