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皓得到方楚楚的真实故事时，就是一个阴沉得让人透不过气的黄昏。这个北方城市的早春，只有狂风漫卷着黄土，雨贵如油，但那个黄昏正悠悠地酝酿着。春风已吹来了北归的水鸟，他们俩坐在公园的湖边，看倦鸟一只只游回湖心岛，湖面上漂着吃剩的食渣。
方楚楚是程皓的第一个年轻女性客户。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她对程皓说心情而不说故事，她引用了很多故事，但没有自己的故事。程皓感觉，她的心情特别沉重，就像风中，方楚楚的白色风衣覆盖在程皓的身上，方楚楚的沉重，也压在了程皓的身上。又像那个湖心岛，对于那个小小的湖来讲，湖心岛几乎把湖压成了一个日环食。
这一次，程皓实在忍不住了，问：“说点实话，也许会对你好点。”
方楚楚笑问：“你非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程皓说：“对，因为你笑着说话，挺假的。”
方楚楚笑出了声：“你们搞情感陪护的，都像你这么傻吗？”
程皓说：“是我在问你，到今天都第三次了。”
方楚楚盯了程皓老一阵，说：“好吧，就是一个俗不可耐的事，我爱上一个人。”
程皓说：“这是好事。”
方楚楚说：“我爱上一个有老婆的人。”
程皓说：“真就俗了。”
方楚楚苦笑：“他很有钱。”
程皓点点头：“所以，你现在也很有钱。”
方楚楚哭笑不得：“你这人怎么回事？你以为我是为了钱吗？”
程皓问：“那你，为什么现在还很痛苦？”
方楚楚瞪着程皓：“谁告诉你我很痛苦？”
程皓指着自己的眼：“你的眼。”
方楚楚开始苦笑。既然一个女人已经用眼睛告诉了别人，何苦再用嘴巴遮掩。她乐意把真实的故事告诉一个傻男孩。她告诉程皓，她只是发疯似的爱过他，却发现他是在耍自己，他对一百个女孩子说“我只爱你一个人”，她现在不爱他了，后悔了。面对这样一个故事，程皓开出的药方是让方楚楚离开那个男人。
方楚楚叫道：“世上有这么好的事吗？玩过了就走，你们男人就这么霸道吗？”
程皓说：“长痛不如短痛。”
方楚楚冷笑：“不，我要报仇，这个毁灭我青春的人。”
程皓惊道：“报仇？”
方楚楚说：“他确实有钱。我以各种借口向他要钱，离开他以后，钱要足够我花，房产也是我的，因为房产证上一直就是我的名字。”
程皓说：“哦，这不是报仇，这是买卖。”
方楚楚稍大声说：“你少侮辱我！”
程皓低下了头：“对不起，是你先提到钱的。”
方楚楚冷冷地：“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发誓，不要对别人说。”
程皓说：“这是我们做陪聊的纪律。”
方楚楚说：“我刚刚偷偷怀上了他的孩子。我会悄悄地离开这个城市，生下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是他生活中的定时炸弹。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像别人那样，在外头生个孩子，他说，他不想给自己添乱。”
程皓大惊，下意识地看方楚楚的身体：“孩子？”
方楚楚咬牙切齿：“这个孩子注定是他父亲的天敌！我要搅乱他的生活。”
程皓大皱眉头：“可你这样做会毁了自己。”
方楚楚说：“玉石俱焚。”
看方楚楚精巧的嘴里说出“报仇”这两个字，程皓一时竟以为这是一个玩笑。就像我们抚摸一个价值连城的古瓶，惊叹于它的美丽和精致，谁会想到，它已经中了某种魔咒，随时都准备砸向它的仇家。
程皓盯着方楚楚：“你不可以做那样的女人，绝对不能。”
方楚楚笑问：“那你说，我应该做什么样的女人？”
程皓说：“离开他，过正常人的生活。”
方楚楚再次大叫：“这么说，连你也认为我不是正常人，对吧？”
程皓低下了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应该过得很幸福。”
方楚楚冷笑：“很幸福？我也想啊，可谁会接受我呢，是你吗？”
程皓脸一红：“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方楚楚转而微笑：“害怕了吧？和你聊天很愉快，不过，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临别时，程皓说：“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那么干的。”
方楚楚摇摇头说：“你别想改变我。”
方楚楚回到家，打开电视，胡乱转换了一通频道，马上又关掉。回到卧室，换上睡衣，半躺在床上，打开一本情感小说，翻着翻着，突然扔到床头柜上，抓起电话飞快地按着号码。
方楚楚娇声说：“这两天天气不错，明天陪我逛会儿街吧。”
“我明天上午有个重要会议。”
方楚楚说：“开会，开会，总是开会。那下午呢？”
“下午要见一个客户。”
方楚楚眼中已有了泪水：“你想让我待在屋子闷死啊！”
“你自己去吧，折子上还有钱吗？”
方楚楚说：“自己去就自己去，没钱了啊。”
“别生气了，我给你打进去两万，过两天再去陪你。”
方楚楚说：“太小气了，请别人吃顿饭还好几千呢。”
“好好好，再多一点，别耍小孩子脾气了。”
方楚楚握着电话，眼泪无声地掉在话筒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