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空旷的大殿上,气压一片沉滞!
所有臣子均被遣退,只留下峻德修和谌霜浓站在偌大的殿堂上。
谌霜浓不安地贴紧峻德修高大的身躯,暖热的体温稍稍缓和了惶然揪紧的心神。
良久,斜倚在主位上的峻德天龙才挪了挪身子,收回环绕在谌霜浓身上的视线。
“我听说你一进城就马上转回府,还把老三找了去……还以为你发生了什么事,担忧不已。”他刻意顿了一下,“原来,让你误了谒见时机的,是这位女子?”
峻德天龙状似悠闲地抚了抚颔下的胡须,指节在雕龙的椅背上轻轻击叩,精锐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看向他最为倚重的义子,像是要探进他的思绪深处。
他小心翼翼地驯养了这个义子二十年,直今仍然觉得随时会被这个义子咬上一口。
身为高高在上的城主,却仍有令他感到畏然的人,着实不是好滋味!
他,峻德天龙,在短短的十年时间,即展露惊人的旷绝才干与野心,不断地扩张版图,与圣罗皇朝分据东西,几乎将取圣罗皇朝而代之——
目前,尚缺一个关键时机,峻德城才有足够的天时地利人和,登上领导天下的共主之位。
这个关键,正是“朗日城”的态度。
但据前不久从朗日城传回来的消息,他这个义子似乎颇不合作——
“是。”峻德修直坦坦地面对城主目光。说不上是睥睨还是压迫,顺服的面具下仿佛蛰伏着跃动不安,似是想破柙而出的猛兽,让人想不戒惧都难!
“叫她上来,我要看看她。”城主懒懒地挥挥手。
谌霜浓扯紧峻德修的衣袖,无助地仰头看他。
峻德修一动也不动,只是微微转头垂眼回望,晦墨的眸子读不出任何讯息!霜浓得不到任何示意,只好放开小手,一步又一步,如灌铅似的双腿慢慢走上殿阶,停在城主三步之遥的距离。
“城主……”霜浓垂首。
“头抬起来。”城主单手支颐,眯眼审视,当他看清谌霜浓秀致的眉眼五官,突然朗声大笑。
“难怪!难怪!”他边笑边摇头,连连数声……
“这女子是蒙尘美人哪!远看还不觉得美,近看才知道媚秀如丝、引人流连,难怪我儿为了你抛下国家大事,不但白白错失与朗日城结盟的好机会,还延误了上殿报告战果的时间。”城主的语气听不出是苛责,还是了然。
霜浓不语——
不曾涉足过勾心斗智场面的她,朗日城中是第一遭。而这一次,她只能被动地沉默以对。
“修儿,义父要她,把这美人让给义父为妃。”城主聪明地以义父的身份开口索讨。
霜浓一颤,闭上眼等待峻德修的生死判决。
即使她清楚知道自己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降贡女子,明白从此以后可能面对的命运,但真遇上了,仍然难抑惶恐。
修王会同意吗?
会吧?
“不。”峻德修唇畔扬起浅笑。
轻促一言,平缓地掷出一记惊雷,撼扰得整个大殿为之震动——
霜浓不敢置信地倏然睁开双眼,小嘴微张,迟疑地转头看向殿阶下方,那名倨傲如斯、完全不将一切放进眼里的狂妄男人。
城主眼中突现暴怒,随即伏隐无踪,只有从紧紧握住椅臂的泛白指节透露出未散的怒火——
“是吗?那义父也不勉强。我看美人也累了,修儿,带着你的美人回去休息吧!这一次攻克谌城,辛苦你了。”维持着王者风度,城主面色和缓地要他们退下。
“霜浓,下来吧!”峻德修依然噙着难解的笑意,有如先前在修罗苑的床榻边,以同样的姿势,向她伸出一掌,极有耐心地等待。
听见轻柔的呼唤,霜浓才有了动作,茫茫然转身,像个布娃娃似的迟缓走下殿阶。
他……留下她?没将她送人?
他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
她直勾勾地瞪着他,完全不能看透他的心思,只能尽力压抑在胸口狂腾的情绪,怎么也不敢放任思绪随意奔泄。
她不能让自己有奢想!
有了奢想,心就再也无法归于平淡,甘于寂寥。
若是有一天,他还是决定放开她,她将如何自处?
就在万般念头旋绕间,她无意识地踏出一步又一步,顷刻间,眼前突然一黑,思考停止,他的身影也随之消失。
峻德修从容接住从阶上跌下的谌霜浓,向城主点了点头后,抱着怀中昏迷的人儿大步向殿外走去。
“养虎,终究要为患吗?”城主轻喃了一句,慵懒地靠向椅背,沉思地看向殿门外远去的身影——
二十年前,他听了“九指神算”的建议,收养了四名义子,而这四个孩子果然如“九指神算”所预言,如虎添翼地助他成就了目前的浩伟基业。
只要再一步,他就能登上权势顶峰了。
城主闭目沉思,仔细回想当初“九指神算”为修儿所批的命言——四个孩子之中,这一个天生煞气最重,对于您将来的霸业,可载舟,也可覆舟。如果要养,就要养得小心。否则峻德大业,成于他,也败于他。
“成于他,也败于他——”城主峻德天龙支着额,低头哼笑出声。
悠悠转醒,谌霜浓发觉自己已回到修罗苑寝室内的床榻上。
“小姐,你醒了。待会儿咱们就服侍你入浴。”几个婢女正忙着将一桶桶的热水倒进浴桶。
氤氲的蓝白蒸气,饱含着浓浓药香飘浮于整个室内。
“入浴?天还没暗呢!”谌霜浓疲倦起身,看看窗外。
“这是治王交代,修王要咱们照办的,说要小姐定时浸浴。”
霜浓没再说什么,柔顺地任由婢女更衣,踏入浴桶。
一浸入热水,才知道身子已疲乏到了极限,放松的那一瞬间,浑身筋骨竟酸得隐隐泛疼,难受地轻吟一声——
“小姐,水太热吗?”婢女见她柳眉微颦,有些担心。
“没事,你们退下吧!”
待婢女们退出房外,得到了独处,霜浓将头轻轻靠在桶缘,叹息一声闭上眼。
好累!
离开谌城仅仅数日,竟让她觉得身心疲倦。
她开始想念虽然冷清、却安逸无虑的冷宫岁月。
修王说过,这是个人吃人的世界,充满杀戮和野心,她还曾经不赞同地辩驳。
而今短短两天,面对了朗日尚和峻德天龙两次不需理由便出手掠夺的场景,她已经对当初切切执着的信念不再坚定。
飘缈间,浴水的热力伴着浓浓药香味沁入骨髓筋脉,全身弛懈之际,思绪也渐渐散逸,幽幽浑浑地游移在梦境边缘,真幻交错,分不清人在梦中,还是梦在心中。
不知何处伸来一双大掌,抚上微寒的肩头缓缓揉捏,暖和的体温熨热了浴水浸不到的肩颈,让霜浓忍不住舒适地嘤咛出声,眼皮益发沉重,怎么也睁不开。
“谁……”她连音调都虚软了,无力挣动。
“别在浴桶里睡着,会着凉。”低沉的嗓音,听来有丝怜惜,有丝宠眷。
是他。
霜浓微微一笑,安心地更往睡梦里沉落——
她任凭有力的臂膀在水中圈拢住她,轻而易举地将她从水中提抱出来,贴伏在坚实的胸膛上,以柔软巾布包裹轻拭,而后被移抱到床榻上躺下。
从头到尾,她一直闭着眼没醒来。
“霜浓。”一声轻唤。
“嗯——”她好想睡。许是药浴发挥功效,浑身虚弱得不想动弹。
“翻过身去。”同样的一双大掌,半哄半推地助她翻了个身子,俯趴在床褥之间。
劲瘦结实的身躯跨上她俯睡的身子,适中的指掌力道,开始在她的颈背处揉按,沿着肩胛、脊柱、四肢,来回压抚,所有紧绷的筋骨,在技巧的揉捏下,彻彻底底地放松。
真想永远不醒来……霜浓混沌地想着。
或许有一刻真正睡去,却又在炽热如火的唇舌取代按摩的大掌,熨贴在裸裎的背脊肌肤的那一瞬间,倏然转醒——
“修王……啊……”手指紧抓住身下的锦被,才迷蒙睁眼,又忍不住轻喘地闭上。
一具热得烫人的躯体伏贴到她的背后,沉沉的重量压得她有些无法呼吸。
“休息够了,该换你满足我了。”掠夺成性的男人要求道。他愿意做的退让与体贴只有这么多。
一声几不可闻的细柔轻叹后,霜浓沉默而温顺地反身投入身后暖烫的怀抱——
在他的强力需索下,心甘情愿地沉沦在狂炽欲醉的国度里。
心甘情愿吗?第一次,她问自己。
谌霜浓独自伫立在湖边的树阴底下,神情迷蒙地发着怔。
灿金色的午后阳光,从叶隙间细碎地洒落在她的发上、颊上、衣上,芒亮的碎片,将她迷惘的表情衬得像是在人间迷了路的无助小仙。
是否心甘情愿,已经难以理清。
从一开始,只是按着自己的直觉,依着命运的安排,毫无抵拒地跟了他,认定了他。
来到修王府后,她被当成贵客侍奉——身份不明的贵客。
所有下人们对她的态度客气又恭敬,即使主子夜夜留宿娇客香闺,竟然无人嘴碎,待在府里的日子倒也过得平静。
但是,心头仍然隐约有种无着的飘游感,就像身在谌城的冷宫里。
她开始想要追求自己真实的存在感吗?在这里?
她是否动了妄念?!
摇摇头,放弃困扰无解的疑惑,霜浓伸手触摸身旁一株枝干茁壮的大树,逆着光,眯眼仰头望着头顶枝节横生的树干。
这棵树……好像谌城后宫里的那棵大树,她仿佛可以看见,无人打扫的院落中,一座不再有主人玩耍的陈年小秋千架,孤零零地随风晃呀晃的……
随即,她笑着对自己摇了摇头。
敢情是思乡病犯了,竟然开始怀念淡得几乎没有回忆的家乡……
没有回忆吗?不,应该有回忆,只是被后宫那日复一日的冰冷气氛给磨得萧条了。
仔细地想,模糊的童年回忆里,应该曾经享受过爹爹的疼爱,娘亲的拥抱。
直到娘亲去世时,对她惨白冰凉的面容永难忘怀的最后一瞥,接着,便是一片片的空白……
下一瞬,双眼突然被一只大掌蒙住,同时间腰际亦被扣住,往后拉进一堵已渐熟悉的温热胸膛。
“不午睡,在这儿看什么?”头顶传来低沉的嗓音,搁在她眼上的大掌依然没放开。
嬉戏似的突袭,让她忍不住泛出笑意:“我看不见了。”
“无所谓,我看得见就好。”峻德修的手劲微微施力,迫使她仰头向后压靠在他的肩上,露出雪白颈项。
失去视力后又受到莫名束缚的不安全感,让她开始慌乱,双手无助地贴上他的手背抓住,想要掰开他的手。
“你要做什么……啊……”烫人的唇瓣落在她敏感的颈际,全身泛起一阵战栗,她才恍然明白。
这男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轻薄她!
“别……别这样……”她慌了。
夜晚与他同眠是一回事,但在亮晃晃的大白天里……
“怕人瞧?下人都躲阴凉去了,花园里只剩下你和我。”察觉她的抗拒,他越加肆无忌惮地低下头——
“求求你……不要在这里……”她几乎倒在他怀里,嗓音里有了哭意。
峻德修突然止住所有动作!
意识到他的静止,霜浓的身子跟着僵凝,停止挣扎。两人之间,只剩她微弱而压抑的喘息。
慢慢地,搁在她眼上的手终于放开来。
霜浓有一瞬感到畏光,抬起手遮住脸,眨眨眼,下意识地就往身后躲去。
峻德修揽住她偎过来的香软身子,眸光奇异地审视她,视线中隐隐带着几许严厉。
方才他竟然动了恻隐之心?
峻德修不屑地轻嗤一声,心里仍然存着一丝芥蒂。
她身上似乎具有某种奇异的影响力,强到足以左右他的决定。
“过去凉亭那边,晒晕了就不好了。”他推扶她向前走去。
关于这件事,他得好好想一想。
就寝时分,峻德修照例出现在谌霜浓的房里。
他支着头,横倚在床上,眼光喜爱地流连在那名坐在妆台前的女子身上,所有鸷猛危险的气息全收藏在慵懒的姿势里。
霜浓身着素白色单衣,手持他赠给她的象牙梳,细细梳理着有如云瀑般的乌亮长发。梳着、梳着,她察觉到落在她身侧的锐利目光。
“为什么一直盯着我?”她放下梳子,不解地回头望他。
“我干扰你了?”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似乎不大乐意见她停下动作。
不知从何时开始,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坐在烛光中梳发,隐藏在血液中渴望扑猎的野兽本能,会被这一刻亲密的气氛逐渐安抚下来,仿佛得到暂时的安宁,潜眠在灵魂深处。
他像是中了蛊,每到夜晚,总是迫不及待地来到她的地方,什么事都不做,就只是看她、碰她,然后拥她入眠。
“你应该很明白,你的眼光会刺人。”她沉静地注视他的双眼。
她总有种错觉,白日里的他,阴怒不定,令人畏惧;一入了夜,他就像变了一个人,眼眸仍然深锐如炬,却多了一抹会让人溺毙其中的似水温柔。
峻德修眯了一下眼,表情看不出喜怒,随即向她伸出手,邀她上榻。
他轻声道:“过来。”
霜浓服从地起身,走至他面前。
他健臂一揽,抱着她顺势倒下,让她伏躺到他身上,发瀑霎时间披散而下。
霜浓轻闭上眼,叹息一声,似是满足,似是娇憨……
他的怀,好暖啊!她闭眼想着,粉嫩的唇角勾出一朵淡笑。
“今天中午,你站在树底下,往上在看什么?”他慵懒地问,缓缓抚着她的发,享受手掌底下丝滑泛香的触感。
“谌城的后宫里,有一架秋千,就绑在像那棵一样结实高大的大树上。”霜浓睁开双眼,脸颊贴在峻德修的胸口,一面听着强而有力的稳定心跳,迷蒙地向窗外向上勾扬的弦月。
静默了一阵,她才接续述说:“那是……小时候爹爹亲手做给我的……”弦月突然变得朦胧,双眼浮起一阵酸涩。
她不敢抬手揉眼,只好赶紧迅速地眨眨眼,不愿让他发觉她一时的莫名脆弱。
微哑的喃音,还是让他嗅出她的感伤。
峻德修沉默着,不回应,也不安慰,只是静静地继续抚着她的头、她的发、她的背。
两人不再说话,窗外的虫鸣蛙鼓,和房内的寂静交织成一片和谐。
直到霜浓挡不住困意,不知不觉睡去,他才低喃了一句:“秋千吗?”
清早,花叶草尖上的隔夜露水还未干,湖上甚至还飘浮着薄薄凉雾。
峻德修站在湖边,抬头仰望树梢,与谌霜浓昨日晌午时在此站立的身形、姿势一模一样。
对于主子前所未见的怪异举动,即使心底百般疑惑,正在清扫庭院的家仆们也只敢望一眼,便全都低下头,目不斜视地默默做着自己的工作……
惟一敢有好奇心的,只有修王府的总管,一发觉主子站在湖边,立即快步靠了过去。
因为,及时满足主子的需求,是他的最大责任。
“去找牢靠一点的绳索来给我。”峻德修也不看他一眼,径自仰头评估着最适宜的枝干和方位。
“绳索?”总管愣了一下,顺着峻德修的视线往上看。
他打死也不会去想主子是不是要在这棵树上自缢……呸、呸、呸!他在想什么?总管立刻把头压得极低,就怕被主子的厉害眼眸看穿他的歪心思——
“发什么愣?快去!”峻德修收回仰视的目光,不悦地盯着缩着头、一副忏悔模样的老总管。
“是、是……老奴这就去。”老总管跳了一下,随即快步往回奔去。
他一面跑,口里一面念着:“找绳子、找绳子……”
不过,他还是不明白,主子突然要根绳子做啥。
“小姐,小姐,快醒一醒……”麻雀似的兴奋低语围绕在身旁,将谌霜浓从无梦的深眠里唤醒。
“什么事?”她慵懒地眨了眨浓密的长睫。
“小姐,你快点梳妆打扮一下,庭院里有个惊喜等着你呢!”
“惊喜?什么惊喜?”眼看是无法再入睡,霜浓只好起身,坐到梳妆台前。
几个小婢女们一脸神秘,怎么也不肯透露,只是迫不及待地催她换上衣裳,要她亲自去院子里走一趟。
霜浓不置可否,为了不扫这几只喳呼小麻雀的兴头,她依着她们的服侍,慢斯条理地打扮妥当后,才施施然地步出房门。
“小姐,这边,快来呀!”婢女们心急地领着她向前走,还笑不可抑地频频回头,向她不停招手。
霜浓被她们感染到了好心情,开始对所谓的惊喜有了期待,唇际扬起淡淡的笑。
直到走近湖边,她怔住了,简直不敢相信她所看见的——
就在她昨天站立的树下,挂上了一架簇新的秋千,傍着湖轻轻摇曳!
“这个秋千……”霜浓慢慢靠近,呼吸越加快速,伸出颤然的小手,握上一端绳索。
“这是主子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向总管要了绳子亲自绑上的呢!”
“平常主子习惯劳动,亲手做一些粗活,咱们都还不觉得奇怪,但是看见主子做这种给女孩子家玩耍的玩意儿,这还是头一遭哩!”
“主子对小姐的用心,明眼人都看出来了。”热心的婢女一人一言,语气里有掩不住的浓浓欣羡。
“是他……亲手做的?”她音调有了哽咽——
她不怀疑峻德修有亲自做粗活的习惯。
当初离开谌城的第一天,她便亲眼看见他和士兵一起劳动扎营。
但是,为她做秋千?
“是啊!好多人都亲眼瞧见的。主子根本不假手他人,做完后,他还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定它很牢靠以后,连早饭也没吃,拍拍衣角,就直接上殿去早朝了。”
这只是她昨晚临睡前的无心闲聊,他却将这件事放在心里?!
这男人……
霜浓的双眼微热,心湖泛起汹涌暖意。
世人说“战鬼”无心,而她所看见的“战鬼”,根本就是一个比谁都还要心思细腻的男人!
此刻,心正以无法挽救的速度坠落……
终于,她全心全意,对他心甘情愿,不再保留——
人的情感竟是如此微妙,只是对方的一个小动作,一夕之间,让她完全有了不同的体悟和意念。
她已不再茫然。
“小姐,你快坐坐看。”一个婢女期待地催促她试试新秋千。
也难怪小婢女们这么兴奋,这么多年来,在一向严肃静僻的修王府里,还没出现过这种有趣的玩意儿。
霜浓含笑坐上去,双手攀着绳索,让婢女在身后缓缓施力助推。
一群少女清脆如云雀的娇笑声,从湖边逐渐传遍整个院落。
一下又一下,霜浓纤细的身形越荡越高……
早朝结束,按照往日习惯,待所有官员退出殿外后,“修齐治平”四王才缓缓并肩走出大殿。
“大哥……”一向风流倜傥、辩才无碍的老四峻德平,难得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态,叫住峻德修,眼神却泄漏出浓浓笑意和好奇,直盯着峻德修的衣摆猛瞧。
“什么事?”峻德修停住脚步。
“唔、咳……”“啪”的一声,峻德平甩开从不离身的素面折扇,微遮住脸孔,仅用眼神,朝一向爱捋虎须、正义感十足的二哥峻德齐示意。
“四弟不敢问吗?我来问!”毫无心机的峻德齐,果然不负他的期望,爽朗地一把揽上峻德修的肩头,哥儿们似的挂在他身上。
“大哥,咱们三个刚刚站在你旁边,不小心在你的衣摆上发现了一片叶子。咱们从上朝时就一直对你衣服上的那片树叶很感兴趣。怎么?今天是翻墙进殿的吗?”峻德齐无视峻德修冷凝的面孔,一边自顾自地笑着,一边摊开手掌,让他看看方才从他衣服上拈下来的证物。
峻德修面无表情地垂眼看了看那片叶子,以二指捻起,随手一甩,似是未施力,叶子竟入木三分,牢牢镶嵌入左前方的树干里。
四周亲眼目睹的卫兵莫不悚然一惊,倒吸了一口气——
按规矩,任何人皆不得在大殿门口展示武力,违者一律格杀!
但碍于峻德修是城主的义子,又是峻德城最为倚重的四王之一,所有卫兵们互相看了一眼,面有豫色,大伙儿随即极有默契地当作没看见,继续站岗。
峻德齐虽然神色未变,仅是向树干淡淡瞟了一眼,吹了一声口哨后,手臂还是乖乖地自动从峻德修肩上滑下。
这情况很明白,老大在示警了。
就算他的命再硬,也要留着下回继续玩,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峻德齐不以为意地向一旁踱开。
“呵呵呵——二哥,你这直肠子最好改一改,免得有一天也被老大钉入树干,让人当柴烧了。”老四峻德平抑住笑,优雅地从他们身旁走过去,率先离开。
“喂,你过河拆桥?你不是也好奇得要命?这会儿竟当起无事人来啦?!别溜,给我说清楚!”峻德齐看了看大哥的脸色,随即顺水推舟,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似真似假地追上老四理论去了……
“大哥。”一直落后在三人身后的峻德治,此时才踱到峻德修的身旁,语气隐隐带着一抹忧虑和不甚赞同的意味。
“老三,你只要看着就好,什么都别说。”峻德修双手负于身后,垂眼侧首向他望了一眼。随即唇角含着难解的笑意,悠闲适意地跟在前方两位兄弟的身后。
峻德治轻轻蹙眉。
方才,他敏锐地注意到,峻德修射叶入木的举动分明是向四周卫兵故意挑衅,也成功地让卫兵暗地里起了一阵小小骚动。
他担心这事会留有后遗症。但是,他更担心大哥晦莫难测的心思,他——似乎越来越有往危险偏锋挑战的倾向。
他有预感,再过不久,峻德城内铁定会掀起一股不小的恶风险浪,而始作俑者,肯定是一向阴鸷难驯的大哥。
天生的英雄生于乱世,是幸,还是不幸?
峻德治静静地望着峻德修的背影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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