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我对他的得分持怀疑态度,”我说,“我对他的工作很熟悉,我认为他的评分低更可能是因为他与人交际的风格所致。”
“风格。”坎米雷堤重复道。
“诺拉?索莫斯不喜欢他的个性。”没错,菲尔算不上我的好朋友,但他对我也毫无坏处,而且我很同情他。
“那么,如果又又是因为性格不合的话,也就是说有人滥用评分系统,”吉姆?斯帕林说,“你的意思是诺拉?索莫斯在滥用职权吗?”
我明白这会造成什么后果。我可以既挽救菲尔?布加林的工作又打垮诺拉。一句话就能置诺拉于死地,实在是个极大的诱惑。这间屋里没有人特别在乎他俩谁会被裁掉。裁员命令会下达给汤姆?龙格尔,而他不太可能为了留住诺拉而斗争。事实上,如果不是戈达德把我从诺拉手里救了出来,现在在名单上的肯定就是我的名字,而不是菲尔。
戈达德和斯帕林都紧盯着我。其他人都在做笔记。
“不,”我最后还是说,“我并不认为她在滥用职权。只是性格不合。我认为他们两个人都很尽职尽责。”
“好的,”斯帕林,“我们能继续了吗?”
“是这样,”坎米雷堤说,“要裁掉四千名员工,我们不可能一个一个地仔细审查。”
我点点头说:“当然了。”
“亚当,”戈达德说道,“帮我个忙。我让弗洛伦斯今天上午休息了――你能帮我去办公室把我的,呃,手提设备取来吗?我好像是忘了带了。”他似乎在向我使眼色。他指的是他的黑色小记事本,而且我清这个玩笑只有我能听懂。
“当然。”我回答,然后我用力吞了口唾沫说,“马上回来。”
戈达德办公室的门关着,但是没上锁。小黑本子就在他整洁的办公桌上,正摆在电恼旁。
我坐在他的椅子里看了看他的东西。桌上摆着几张他那白发苍苍、像老奶奶似的老婆玛格丽特的相片,也有一张湖滨别墅的相片。我注意到没有他的儿子以利亚的相片――可能是会勾起他痛苦的回忆。
戈达德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弗洛上午休假。我能在不引起戈达德怀疑的情况下在这里呆多久?有时间上他的电恼吗?如果我在这儿的时候,弗洛伦斯突然出现了怎么办?
不,太冒险了。这里是办公室,很有可能随时有人顺道经过这儿。而且,我跑这趟腿的时间不能超过两三分钟,戈达德会怀疑我这段时间里去哪儿了。或许在取回他的小本前,我去了趟卫生间。这样的话五分钟还勉强能说得过去,但是绝对不能再久了。
可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我麻利地翻开小本,看到了一些电话号码,日历上用铅笔随意做的记号等。封底页上用印刷体工整地写着戈达德”,下面是数字”。
这一定是他的密码。
这五个数字上面写着”,已经被划掉了。我看着这两列数字,清想这都是日期,而且两个都是同一个日期:一九五八年六月二十八日。很显然,这个日子对戈达德意义重大,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可能是他的结婚日。这两列数字显然都是密码。
我随手抓起纸笔抄下了用户名和密码。
那干吗不把整个本子里的内容都复印下来呢?搞不好里面还有其他重要的信息。
我走出戈达德的办公室,关上门,走向弗洛伦斯办公桌后的影印机。
“你是在****的活吗,亚当?”耳边传来弗洛伦斯的声音。
我猛地转过身,看到弗洛伦斯手里拎着一个萨克斯第五大道百货公司的购物袋,正恶很很地盯着我。
“早上好,弗洛伦斯,”我立即说,“不,恐怕不是。只是叫我来拿点东西。”
“那就好。我在这里比你待的时间长,我也不想倚老卖老地欺负你。”她的目光柔和下来,脸上绽放出甜甜的微笑。
散会的时候,戈达德侧身走到我边上,搂着我的肩膀。“我很欣赏你刚刚的所作所为。”他小声说。
“你是指……”
我们沿着走廊走向他的办公室。“我是指你控制住自己,不在诺拉?索莫斯背后捅上一刀。我知道你对她的感觉如何,也知道她对你的感觉怎么样。刚才你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除掉她。老实说,如果我是你,我都不会进行思想斗争。”
戈达德对我的偏爱让我觉得有点儿不太舒服,但我还是微笑着低下头。“我觉得那才是对的。”我回答。
“‘仗势不凌人’,”戈达德说,“‘方是神仙人’。莎士比亚的诗。当你有能力欺凌别人,但是却不那样做――这才是显示你本l生的时候。”
“我想是的。”
“对了,刚刚被你保住了工作的那个老员工是谁?”
“只是一个市场营销部的同事。”
“你的好朋友?”
“不是。我也不认为他对我有什么特别的好感。只是觉得他是个忠实的员工。”
“真不错。”他用力地抓了抓我的肩膀。他领着我进了办公室,在弗洛伦斯的办公桌前稍作停留,“上午好,亲爱的,”他说,“让我看看你买的洗礼装吧。”
弗洛伦斯微笑着打开了萨克斯购物袋,从里面拿出来一条小小的白色丝裙,骄傲地举了来。
“真美啊,”戈达德称赞道,“美极了。”
我们走进他的办公室,他关上了门。
“我还没跟保罗说起那件事,”戈达德在办公桌后坐了下来:‘我还没决定要不要说。你也没有告诉别人,对吧?有关日报的事。”
“嗯。”
“做得好。听着,保罗和我意见有分歧,或许这是他解决问题的方式。也许他认为他是为了公司好。我真的不知道。”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果我跟他提这件事――唉,我不希望搞得满城风雨,不希望发生任何不愉快。现在我们手头上的事情远比这件事情重要。”
“好的。”
他瞟了我一眼:“我还没去过小栈’,不过听说俸极了。你觉得那儿怎么样?”
我心里一抽,脸上火辣辣的。昨天晚上那个人肯定是坎米雷堤,我真是倒霉透顶了。
“事实上,我只是――只在那儿喝了一怀酒。”
“你一定清不到昨晚还有谁也刚好在那儿用餐了,”戈达德说,从他的表情上清不出他的心思,“尼克?怀亚特。”
坎米雷堤显然还打听了一番。试图否认我和怀亚特一起用餐简直是自杀行为。“噢,那个啊,”我回答说,装作很厌烦地说,“自从我跳槽来了特莱恩,怀亚特就一直在找我……”
“噢,是吗?”戈达德打断我说,“所以你当然不得不接受他的晚餐邀请,嗯?”
“不,先生,并不是那样的。”我用力咽了一口唾沫。
“换工作并不意味着要放弃以前的老朋友,我这么想。”他说。
我皱着眉头摇摇头,感到脸变得跟诺拉的一样红。“这跟友谊无关,实际上――”
“噢,我明白了,”戈达德说,对方约你叙叙旧,而你不想太无理,他又盛意拳拳……”
“你知道我不打算――”
“当然不会,当然不会,”戈达德喃喃地说,“你不是那种人。拜托,我会看人,而且觉得这是我的强项之一。”回到办公室,我坐下来,不知所措。坎米雷堤向戈达德汇报说看到我和怀亚特同一时间在小栈”出现,这至少意味着坎米雷堤对我的动机起了疑心。最低限度,他肯定觉得我挺享受以前老板有求于我的感觉。但是坎米雷堤这个人大概不会想得这么单纯。
真他妈倒了大霉。我也想知道戈达德是不是真的相信我是清白的。“我会看人。”他如是说。他有那么天真吗?我不知道该怎么想。但是有一点是很明白的,就是从此我必须非常小心。
我深呼吸,用指尖用力压着闭上的双眼。无论如何,我还得接着干。
几分钟后,我快速搜索了特莱恩公司网站,找到了特莱恩法务部主管知识产权的人的名字。他叫鲍勃?弗兰肯海默,五十五岁,在特莱恩工作八年了。在此之前,他在甲骨文公司当过总顾问,更早之前,他在硅谷著名的威尔逊律师事务昕工作。从相片上看,他严重超重,黑卷发,浓黑的须根,戴着厚厚的眼镜。看起来就是那种典型的书呆子。
我用办公室的电话给他打电话,因为我想让他看见我的号码,让他知道这是从办公室打来的。电话是他自己接的,声音出奇地圆润,就像软摇滚电台的深夜音乐节目主持人。
“弗兰肯海默先生,我是办公室的亚当?卡西迪。”
“我能为您做什么?”他的声音非常合作。
“我们想检查部门的所有专利申请。”
这个举动很大胆,当然也是在冒险。如果他碰巧向戈达德提起怎么办?那我将无法自圆其说。
长长的沉默。“项目。”
“是的,”我漫不经心地说,“我知道我们这儿本该保存所有的副本的,但是我刚花了两个小时到处找都找不到。现在急着要。”我压低声音,“我是新来的――刚开始不久――我不想搞砸。”
又是一阵沉默。弗兰肯海默的声音突然变得冷淡,也没那么合作了,似乎我说错了什么。“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因为我觉得你是能挽救我工作的人。”我苦笑着说。
“你觉得我这里有副本?”他严厉地问。
“呃……那你知道副本在哪儿吗?”
“卡西迪先生,我手下有六个顶尖的知识产权律师,能解决所有相关的问题,但是的档案?哦,不。那些必须得交给外面的律师办理。为什么?据说是因为企业安全’。”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听起来火大极了,“‘企业安全’。因为外面的律师可能比特莱恩自己的人更能保证安全。我来问你:那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不再圆润动听。
“不是这样的。”我回答,“那么,是谁在处理这些档案?”
弗兰肯海默呼了一口气。这是个记仇的臭脾气男人,心肌梗塞的主要候选人。“我真希望能告诉你。不过公司显然对我们信任不够,那些信息也不该我们知道。我们的公司文化卡片上写着什么来着:坦诚交流’?我喜欢那句话。我想我该把它印在我们的T恤上,下次参加公司运动会时穿。”
我挂上电话,去洗手间的路上经过了坎米雷堤的办公室。我大吃一惊。
保罗?坎米雷堤的办公室里,一个家伙面色沉重地端坐着。那是我的老朋友。
查德?皮尔逊。
我加快脚步,不想让他俩透过玻璃墙看到我。但是为什么我不想被看到呢?不知道。我现在完全是本能反应了。
上帝啊,难道查德认识坎米雷堤?他从来没说起过,而凭他那谦虚”、“低调”的一贯作风,他应该早拿这事儿跟我炫耀了啊。他们俩为什么会在一起谈话,我想不出任何合理――或者至少合法一的原因。而且这绝对不可能是单纯的社交谈话――坎米雷堤不会在查德这样的小人物身上浪费时间。
惟一可能的解释就是我最害怕的那个:查德把他对我的怀疑反映到最高层了,或者在尽他的全力往上反映。但是,为什么找坎米雷堤呢?
毫无疑问,查德一直对我怀恨在心,当他听说有个新员工是从怀亚特电信来的,他极可能干方百计地从凯文?格里芬那儿挖我的丑闻。而他也挺走运。
但是他真的走运了吗?
我的意思是,凯文?格里芬对我又真的有多了解?他只听说过传言和八卦:他或许会声称了解我在怀亚特的过去,可是这是个自己的声誉都遭到了怀疑的人。不管怀亚特安全部的人跟特莱恩说了什么,显然特莱恩的人是信了――否则他们不会这么快就把凯文扫地出门。
那么坎米雷堤真的会相信这些二手信息吗?而且这些信息还是来源于凯文?格里芬这种人品可疑、可能是个混球的家伙?
另一方面……现在坎米雷堤见过我和怀亚特在一家隐秘的餐馆共进晚餐了,搞不好他真的会相信。
我的胃开始痛了。我怀疑我要得胃溃疡了。
就算真的得了胃溃疡,也是我的麻烦中最微不足道的了。
第二天,星期六,是戈达德举行烧烤聚会的日子。一路上大部分都是狭窄的乡间小巷,我用了一个半小时才到达戈达德的湖滨别墅。途中我犯了个错误――用手机给老爸打了个电话。我和安托因聊了一会儿,然后老爸接过电话,呼哧呼哧地和往常一样可爱”地叫我马上过去。
“不行,爸爸,”我说,“我现在有件推不开的公务。”我不想告诉他我必须去的乡村大宅参加烧烤聚会。我恼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老爸可能的反应,恼袋都爆了:他那套都贪污寓败的慷慨演说、大骂亚当是个可怜的马屁精啦、讥笑我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啦、我怎么就趋炎附势啦、质问我为什么不愿意和垂死的老爸多聚聚等等。
“你需要什么吗?”我补充道,虽然知道他从来都不会承认自己需要什么。
“我什么也不需要,”他暴躁地回答,“如果你太忙的话。”
“我明天早上去看你,好吧?”
老爸沉默不语,让我知道我把他惹火了,接着他把电话交给了安托因。老头又一如既往地继续混蛋了。
到戈达德的房子了,我挂上了电话。这里只有一个简单的小木牌,上面只写着戈达德”及一个数字。一条长长的满是车辙的泥路通向密林深处,接着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一条宽敞的行车环道,车道上都是压碎了的蛤壳。一个穿绿衬衫的孩子临时充当车瞳,我很不情愿地将保时捷的钥匙交给了他。
这幢房子占地巨大,墙面都装饰着灰色的鹅卵石,看起来像十九世纪末建造的,非常舒适。它建在一面断崖上,俯瞰着大湖,有四个大石烟囱,鹅卵石墙上爬满了常青藤。房子前面是一片广阔的起犬不平的草地,闻起来像刚刚修整过。到处都是巨型老橡树和松树。
大约有二三十个穿着短裤T恤的人拿着饮料散落在草地各处。一群孩子来来回回地跑着,一边尖叫一边扔球、玩游戏。有个漂亮的金发姑娘坐在走廊前的小桌边,面带微笑地找到我的名牌递给了我。
主要活动似乎是在房子的后边举行。这边的一片绿地缓缓地淌向湖边的木头码头。这儿的人比前面多,我四周看看,想找到些熟悉的面孔,但是谁也没找到。有个穿着一身深酒红色束身长袍的约莫六十岁的矮胖老太太向我走来,她满面皱纹,一头白发。
“你好像迷路了。”她亲切地说,声音低沉而又嘶哑。她的脸跟这幢房子一样饱经风霜、别具风格。
我立刻就明白了这一定是戈达德的妻子。她跟传闻中一样姿色平庸。莫登没说错,她看上去的确有点儿像沙皮狗。
“我是玛格丽特?戈达德。你一定是亚当吧。”
我,申出手,表示她能认得我实在让我受宠若惊,结果我记起来我的名字就贴在衬衣上。“幸会幸会,戈达德太太。”我说。
她没有纠正我并让我直呼她玛格丽特。“总跟我说起你,”她点点头,握住我的手却久久不放,小小的棕色眼睛也睁大了。如果我不是在自作多情的话,她看上去似乎很喜欢我。她走近一点儿说:“我丈夫是个愤世嫉俗的怪老头,他很少对人这么有好感。你一定很优秀。”
房子后面是一圈有顶棚的游廊。我走过几个大阿卡迪亚式烧烤架,架子里烧得正旺的木炭冒出缕缕青烟。几个穿白色制服的姑娘正在给客人们上冒着热气的汉堡包、牛排和鸡肉。边上设有一张长长的吧台,上面铺着白色尼龙桌布,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小伙子正往透明塑料怀里倒混合饮料、软饮和啤酒。另一张桌旁,有个男人正在开牡蛎,然后把它们摊到一大片冰块儿上。
我走向游廊,看到了一些认识的人,大多数都是特莱恩的高级主管以及他们的配偶和孩子。南希?施瓦茨,商业解决方案部副主管,是个小个子黑头发的女人,她满脸苦相,穿着一身帝高出品的橙色特莱恩T恤,还是去年企业运动会的文化衫。她和瑞克?杜兰――市场总监――正在玩俸球游戏。瑞克又高又瘦,头发干黑。他们俩看上去都很阴郁。戈达德的行政助理弗洛伦斯穿着夏威夷穆穆袍一种色彩鲜艳的女式宽大长袍最初为夏威夷女子所穿现流行于美国全国――译者注),花枝招展地四处忙活,仿怫她才是真正的女主人。
我看到了艾莲娜,晒成褐色的长腿和白色的短裤形成鲜明对比,她也看到了我,似乎眼睛一亮。她看上去很是吃惊,只是偷偷地向我快速地招了下手,浅浅一笑,就转身走开了。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如果她有什么其他意思的话。或许她不想公开我们的关系,那套古老的兔子不吃寓边草”的理论。
我的前上司汤姆?龙格尔穿着一件极丑陋的高尔夫衬衫,上面印着灰色和亮粉色条纹。他手里拿着一瓶水,神经质地剥着贴在瓶子长彩带上的标签。龙格尔正在听一个漂亮的黑女人说话,她大概是奥德丽?贝休恩,副总裁之一,兼任项目组负责人。我清龙格尔身后不远的那个女人就是他老婆,也穿着一样的高尔夫球衫,脸也跟龙格尔的一样红润粗糙。有个身材细长的小男孩儿抓着她的肘部,尖叫着要什么东西。
大约五十英尺之外,戈达德和几个看起来很面熟的人有说有笑。他正在喝啤酒,穿着蓝色的有衣领扣的衬衫,袖子挽了起来。他系着条绘着鲸鱼的深蓝色布质腰带,下身是一条卡其布长裤和一双穿旧了的软拖鞋。充满活力的乡绅形象。一个小女孩儿跑到他跟前,他俯身神奇地从她耳朵里拽出一枚硬币,小女孩儿惊奇地尖叫起来。他把硬币递给她,小女孩儿便兴奋地高叫着跑开了。
他接着说话,听众们被逗得开怀大笑,仿怫他是杰伊?里诺美国著名主持人)、埃迪?墨菲超级黑人喜剧演员)和罗德尼?丹泽菲尔(演员)三位一体。保罗?坎米雷堤站在戈达德身边,整洁贴身的牛仔裤配上白色有衣领扣的衬衫,袖子也挽了起来。他总是衣着得体,很会配合戈达德的装扮,而我也不差劲――我穿着卡其布短裤和POLO衬衫。
坎米雷堤对面站着首席运营官吉姆?科尔文,灰色的百慕大短裤下露出他苍白的叽鹞腿。这真是场时装秀啊!戈达德抬起眼来,看到我,示意我过去。
我正向他走过去时,突然有人冒了出来抓住我的胳膊。是诺拉?索莫斯,穿着粉色编织衬衫,衣领竖着,下身穿着宽大的卡其布短裤。她摆出一副看到我喜出望外的样子。“亚当!”她叫道,“在这里见到你真是俸极了!这里美极了,不是吗?”
我点点头,礼貌地微笑着说:“您女儿也来了吗?”
她忽然显得不高兴了。“梅根正处于叛逆期,唉。她不愿意跟我待在一起。”真逗,我暗想,我跟她女儿的情况一样。“她宁愿和她父亲一起骑马,也不愿意和她母亲以及她母亲乏味的同事们浪费一个下午的时间。”
我点点头说:“失陪一”“你看了收藏的车吗?就在那边的车库里。”她指向草地,几百英尺开外有一栋看起来像车库的建筑,“你一定要去看看,它们太美了!”
“我会的,谢谢。”我说着迈出一步走向戈达德那边。
诺拉拽着我的胳膊没放。“亚当,我一直想告诉你,我为你的成功而感到高兴。这说明愿意在你身上搏一搏,不是吗?他对你寄予信任?我真为你高兴!”我热情地感谢她,从她的手里抽出了自己的胳膊。
我走到戈达德那边,在一旁等着,直到他看到了我,向我挥挥手叫我过去。他把我介绍给斯图尔特?卢瑞尔,商业解决方案部主管。斯图尔特跟我打招呼说:“你好啊,伙计!”接着热情地用力拥抱了我一下。他四十来岁,长得很帅,过早地秃了顶,头上两边的头发剃得很短,因此看起来既心思缜密,又很酷。
“亚当是特莱恩的未来。”戈达德说。
“好吧,嘿,很高兴见到未来!”卢瑞尔语气中微带讽刺地说,“你不打算从他耳朵里拽出个钢?儿吧?”
“没必要,”说,“亚当总是从帽子里拎出兔子来。是吗,亚当?”戈达德用胳膊环住我的肩膀,姿势很别扭,因为我比他高得多。“跟我来。”他轻声说。
他领着我走向游廊。“待会儿我会举行我传统的小仪式,”我们一边走上木台阶他一边说。我给他拉开纱门。“我会发些小礼物,都是些小玩意儿――恶作剧的小东西。”我微笑着,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我们穿过游廊,从柳条制的家具旁边走过,走进了门厅,然后进了客厅。地板是宽大的松树陈木,踩上去吱吱作响。墙壁都漆成了乳白色,一切都看上去既明亮又舒适。这里有种难以形容的老房子的气息,所有的东西都让人感觉如此惬意和真实。我想,这才是内敛的有钱人住的地方。我们沿着宽阔的走廊经过一间有个大石头壁炉的起居室,然后拐弯走进了一条地上铺着瓷砖的小走廊。走廊的两侧都立着架子,上面摆满了各种奖品。接着我们进了一间四面摆满了书的小房间,房间中央摆着张长长的书桌。桌上有一台电恼、一个打印机还有几个巨大的纸箱。这肯定是戈达德的书房。
“我滑囊炎的老毛病又犯了。”他歉意地指着书桌上的大纸箱说。纸箱里堆满了东西,似乎都是包好了的礼物。“小伙子,你身强力壮,如果不介意的话,能不能把这些搬到外面设好的讲台那儿去?就在吧台边上……”
“当然不介意。”我有点儿失望,但是并没有表示出来。我搬起一个巨大的箱子,它不又笨重而且两边不一样沉,体积庞大到遮住了我的视线,我都看不到前面的路了。
“我来给你指路。”戈达德说。我跟着他走进了小走廊,箱子蹭上了两旁的架子,我不得不把它斜着举起来才能通过。我感觉箱子碰上了什么东西,只听到一声撞击声――玻璃破碎的声音。
“噢,该死!”我脱口而出。
我打开箱子想看看怎么回事,却看到地面上到处都是金色的碎片――我肯定是撞倒了架子上的一个奖怀,它是那种看似足金而其实是镀金的瓷器之类的东西。
“噢,天啊,真抱歉。”我放下手里的箱子,弯下腰捡碎片。我刚才已经很小心了,但是不知怎的还是撞上了东西,不知道怎么回事。
戈达德看了周围一眼,面色苍白地转过身来。“没关系。”他不自然地说。
我尽量把碎片拾起来。这是个――曾经是个―金色的奔跑着的撖榄球运动员塑像。碎片里还有头盔、拳头和一个小撖榄球的残骸。底座是木头的,上面有块铜牌刻着一九九五年冠军――雷克五德学校――以利亚?戈达德――四分卫”。
以利亚?戈达德,朱迪丝?波尔通说过,是戈达德过世了的儿子。
我说,“我十分抱歉。”有块碎片扎进了我的手掌。
“我说了,没关系,”戈达德冷冰冰地说,“没事,来,我们走。”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毁掉了他死去儿子的东西让我感觉非常不好。我想把这里清理干净,但我又害怕会让戈达德更加生气,那我辛辛苦苦让老头子对我抱有好感的计划就会功亏一篑了。我手上的割伤现在开始渗出血来。
“沃尔什太太会来整理的,”他哽着嗓子说,“来,请把这些礼物搬出去。”他穿过走廊,不见了。我举起箱子,小心翼翼地把它搬出走廊,搬到了房子外面。纸箱上留下了我的血掌印。
回来搬第二只箱子的时候,我看到戈达德坐在书房一角的椅子里。他弓着背,垂着头,双手拿着木质的奖怀底座。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应该出去让他在这里独处,还是应该装作没看到他,接着搬箱子。
“他是个好孩子,”戈达德突然轻声说,声音小到让我以为是自己在想像。他的声音嘶哑又轻微,跟耳语一样。“他是个运动员,高大魁梧,就跟你一样。而且他有……有种快乐的天赋。只要他走进房子,你就能感觉到气氛完全不一样了。他能使人快乐。他很漂亮,也很友善,还有,他的眼睛里有那种――那种光彩。”他缓缓地抬起头,凝视着半空说,“早在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几乎不吵也不闹……”
戈达德声音越来越小,我就站在房子中间,一动也不动,静静地听着。刚才我用餐巾纸把伤口包了起来,现在我能感觉到它越来越湿了。“你肯定会喜欢他的。”戈达德说。他看着我这儿,但又不是在看我,好像我站的地方站着的是他的儿子。“真的,你们俩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很遗憾我没有见过他。”
“每个人都喜欢他。这个孩子来这世上就是为了让每个人快乐的――他有种光彩,他有最美的微――”他的声音哑了:‘最美的――微笑……”戈达德低下头,双肩颤动起来。过了一会儿,他说:“有一天,我在办公室接到了玛格丽特的电话。她惊叫着……她在卧室发现了他。我开车回家,恼子里一片混乱……以利亚大三的时候从哈弗福德学院退了学――其实是被开除了。他的成绩糟透了,也不去上课。但他不愿跟我谈这事儿。我知道他在吸毒,当然,我也试着跟他交谈,可是就好像是在跟石头说话一样。他搬回了家,大多数时间是躲在自己的房间里,要不就是跟我不认识的孩子们出去。后来我听他的一个朋友说,大三刚开始他就染上了毒瘾。这可不是个少年犯,而是个聪明、本性纯良的年轻人,是个好孩子……但是他却开始……怎么说来着?静脉注射毒品?从此他性情大变。他眼睛里的光彩消失了,开始满嘴谎言。就好像他在努力地把以前的那个自己抹杀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戈达德又抬起头,他已经泪流满面了。
我点了点头。
顿了几秒钟,他接着说:“我想他是在搜寻什么。他需要某些这个世界不能给他的东西。又或者是他太关心这个世界了,他决心灭掉他的那份热情。”他的声音又沉重起来“接着便是他剩下的部分。”
我开口说,想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验尸官认定死因是摄入毒品过度。他说毫无疑问以利亚是故意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戈达德用粗短的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你说,我当时应该怎么办?我是怎么毁了他的?我甚至威胁他要把他送进监狱。我们试图让他去康复中心,我都差点把他五花大绑弄过去了。但我没有机会。我不断地问自己:是我对他太严厉了吗?还是不够严厉?是我太在意自己的工作了吗?――我想是的。那些日子我的确太紧张了。我忙着建立特莱恩,而没有对他尽到一个父亲真正的责任。”
现在他直视着我,我能看到他眼睛里的痛苦。我的心好像被刀扎了一样,我的眼睛也湿了。
“你开始工作,建立起自己的小王国,”他说,“然后你忘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他使劲眨了眨眼睛,“我不希望你也这样,亚当,决不。”
戈达德看起来更加瘦小,且显得愈发苍老。“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像个婴儿那样满身都是口水和尿。我把他抱在怀里,就好像他还是个小孩儿。你知道看到自己的孩子躺在棺材里是什么感觉吗?”他低声说。我鸡皮疙瘩直起,只能看着别处。“我以为我再也不能投入工作了。我以为我不可能熬过来。玛格丽特说我一直都没有恢复过来。几乎两个月我都待在家里,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我还活着。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你会怀疑所有事情的价值。”
他似乎想起来口袋里有手绢,于是抽出来擦了一把脸。“啊,看看我,”他长叹一声,突然笑起来,“看看这个老傻瓜。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幻想当我像现在这么老时应该已经了解了生活的意义。”他悲伤地微笑着,“而至今我仍旧像当初一样无知,依然不明白生活应该是什么样的。哦,我知道了它不应该是什么样的。是失去让我明白的。我失去了儿子才开窍。你有了大房子、名车,也许他们会把你捧上《财富》杂志封面,你就以为你懂了生活了,对吗?直到上帝给你发封小电报说:‘哦,忘了告诉你,这些都不意味着什么。还有,你在这世上所爱的每一个人――他们都只是借给你的,明白吧?所以,你最好是在可以的时候好好地爱他们。”’一滴泪水从他的面颊上滚过。“直到今天,我问自己,我真的了解过以利亚吗?或许没有。我原以为我了解。我知道我爱他远胜过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可是我真的了解我的儿子吗?我没法告诉你。”他慢慢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他正在逐渐控制自己的感情。“你父亲真******走运,不管他是谁,他真******走运,只是自己意识不到。有个像你这样的儿子,有个还陪在他身边的儿子。我知道他一定为你而骄傲。”
“我不太确定。”我柔声说。
“噢,我确定,”戈达德说,“因为如果我是他,我会的。”